老大夫带着空饭盒和护士离开了病房，离开之前为陆巡检查了一次伤势，他用一种打量案板上排骨的目光——大概是在后厨里待的时间太长了，认真地端详了好一会儿陆巡绑着夹板的小腿，点点头说“恢复得不错，过两天应该就能下锅……下地了。”

    陆巡吓得腿一哆嗦，担心这老大夫厨师本质暴露，把自己这一截狗腿剁了去炖汤。

    病房的房门关上了，四周寂静下来。

    陆巡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半，这帮人聊天扯淡的功力是越来越深厚了，老大夫从末日病毒扯到世界毁灭扯到安全区的建立，同时还遥想了一下末日之前北大未名湖的美好春光，年轻的女孩们在微风中追逐，然后摇头叹气那些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陆巡不是北大毕业的，他没有上过大学，准确地来说，他没有接受过正常的义务教育，从小到大，在研究所里，都有专门的人来为他一对一授课，他上的课和外界正常孩子也不一样，陆巡接受了大量的体能和格斗训练，不同的教官负责不同的科目，每一个都非常严厉。

    所以陆巡不能体会老大夫口中对美好过去的向往，什么年轻女孩什么校园生活都和他无缘，陆巡只是一个在玻璃房和隔离室中长大的孩子。

    “陆巡哥哥。”艾叶抱着膝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轻声说。

    “嗯？”陆巡扭过头来。

    女孩坐在阳光里，身上仍然是那一套淡蓝色的旧睡衣，这身衣服大概是贝儿给她找的，前主人不知道是谁，但穿在艾叶身上很合适。

    “我有点困。”艾叶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眼帘低垂下来，“戒严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这个可难说了。”陆巡笑笑，“看看执行部什么时候能把问题解决，那么戒严什么时候就会结束，上校亲自坐镇指挥，应该很快就能完事。”

    “上校？”

    “麦斯威尔·修·肖恩，安全区的创建者，也是我们的顶头上司，一个非常非常强大的男人……他大概是我这辈子所见第二强的人，你以后也会见到的。”陆巡解释，“是个很可怕的人，反正我是这么想。”

    “第二强？”艾叶有些好奇，“那么最强的人是谁啊？”

    陆巡靠在枕头上，沉默了几分钟，“最强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不在这里了？”艾叶歪了歪头，接着问，“离开安全区了吗？”

    “是啊。”陆巡点点头，扭头朝小丫头笑了笑，“他离开安全区了，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你大概是见不到了，真遗憾，否则我还真想让他见见你。”

    “他是个好人吗？”艾叶问。

    “大概不算是个好人。”陆巡怔忡，轻声说，“但却是个很善良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离开安全区呢，待在这里不好吗……外面比这里可怕多了。”女孩嘟囔，“安全区里有饭吃，还有衣服穿，还不用担心被抓进手术室。”

    “手术室？”

    陆巡一怔，耳朵一竖。

    他一直都没有问及过艾叶之前被囚禁时的生活，因为担心这会给女孩带来心理上的二次创伤。

    除了艾叶之外，其他所有被救回来的幸存者们都被阿利安娜审过了一遍……确实是审问，一个房间一张桌子，这头坐着幸存者，那头坐着女王大人。阿利安娜态度非常强硬，要求问什么对方就必须答什么，如果不肯如实回答她就动用吐真剂。

    吐真剂当然是吓唬人的，在阿利安娜眼中，这些幸存者都是绝好的观察样本，毕竟夜王身上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这样一个半人半神的生物对研究者的吸引力是致命的，但如今夜王连同他的母体都已尸骨无存，想再找他已经是不可能了，而这些人在夜王的手底下待了很多年，是唯一有可能了解夜王的渠道。

    但可惜的是，几乎所有幸存者都没有真正见过夜王，根据幸存者们的说法，他们被囚禁在金茂大厦的最底层，平时都是由丧尸异种来看管，金茂大厦的主人从未真正下到过底层。

    “手术室是什么？”陆巡问，这个词他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当初进入金茂大厦解救幸存者时，他也见过这个词，“是夜王搞的什么东西么？”

    “夜王？”艾叶很茫然，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就是当初囚禁你们的人。”陆巡解释，“那个怪物的名字叫做夜王。”

    “哦，原来你们在说主人。”女孩点点头。

    “主人？”陆巡听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艾叶居然叫那样一个变态主人，她可能本身并不明白这个称呼是什么意思，但夜王这样的怪物着实没有任何资格当别人的主人，“你们都叫他主人么？”

    艾叶点点头，“他们都这么叫，艾拉姐也这么叫，所以我也这么叫。”

    “艾拉姐？”

    “我的姐姐。”艾叶回答，“她一直都很照顾我，把馒头给我吃，自己吃老鼠，我们约好了一起逃出去看海。”

    “你们在夜王手中只能吃老鼠么？”陆巡问。

    “不光是老鼠。”

    “还有什么？”

    “还有蟑螂啊。”艾叶回答，“碾碎的蟑螂。”

    陆巡心说夜王真不是个东西，他压根就没有把人当人看，给幸存者们吃老鼠和蟑螂，陆巡记得学院在清点夜王的库存时，发现了大量的食物，酒水和药品，夜王本身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他把这些物资囤积起来都不发放给幸存者。

    “那么你的艾拉姐在什么地方？”

    女孩的目光陡然就黯淡下来，她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说:“不在了，她被抓进了手术室，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被抓进了手术室？”

    “所有被抓进手术室的人都会消失，再也回不来了。”艾叶说，“后来有一天，艾拉姐也被抓进了手术室，来抓她的是两个很高大的怪物，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去……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抓走……”

    陆巡探身，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

    艾叶很沉默。

    和这些幸存者比起来，自己曾经受过苦或许都不算什么，这个世界上的苦难太多，连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都身负重担，每个人都在挣扎求存……越这么想，陆巡愈发觉得上校赵高那样的男人实在是太强大了，他们那种坚硬如铁坚不可摧的意志与信念究竟是如何锻造出来的？

    像麦斯威尔·肖恩，像亚伯拉罕·唐，他们究竟经历了多少生死，蹚过了多少艰险的河流，才能安安静静地坐在楼顶的办公室里，点上一支烟，波澜不惊地眺望末日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