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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月桂

    时间是三枚幽蓝色的月轮,而时间的两头则无始无终。

    第一枚月轮开始旋转,人类的第一纪元启动。一个纪元有多长长到生活在这个纪元中的人往往认为他们和这颗星球同生亡,然而,当第一枚月轮停止旋转,第二枚月轮启动时,上一个纪元的一切都会被人类所遗忘。也许,那丛林深处未能销毁的零星物什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向人们泄露着上一场文明的存在。

    “形器不存,方寸海纳。”浩浩汤汤太虚洋,动则风云变色,静则万顷平镜,可谁又知,在这看似平静的海面下,竟藏着万千奥秘。北纬32.05西经118.77,本是一点蔚蓝、一片寂静,可每年末月末日的子时,这一片蔚蓝都会被一层可疑的雾霭所笼罩,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急速旋转的漩涡。这漩涡像一只剔透的宝石电钻,将寂静的蓝色水面旋开,数分钟之后,海面闭合,一切归于平静,苍穹之下只剩一汪幽谧的蓝,不留一丝痕迹。

    与此同时,将这颗星球旋转一百八十度,北纬32.05东经118.77处的大陆上,则盘踞着一座形如巨龙的山脉,人称紫钟山。紫钟山主峰海拔近千米,顶峰松青柏翠,云雾缭绕,仿若仙境。世人不知,这峰顶崖上,却隐着一口深洞,这口崖洞平日为云雾所萦绕,并无特异之处,可每年末月末日的子时,崖洞里都会旋起一团可疑的风暴,数分钟之内,方圆几里没有生灵敢于靠近,片刻便又消失,只剩下一口黑漆漆的深洞,仿佛这一切并不曾发生。

    这是第二枚幽蓝月轮开始旋转的第1910个年头的末月末日,在太虚洋东岸的鏖国,有一座叫做布鲁琼斯的滨海小城,这一晚人们聚在海边,观望着海上的一场烟火和彼岸隐隐升起的战火硝烟。子时,看热闹的人们多已离去,只剩一个瘦高的少年,一头浅棕色长过脖颈的卷发,睁着双大大的绿色的眼睛,仰头望着夜空。

    那轮金黄的圆月在夜晚的云彩中时隐时现,少年看得入迷,少顷,只见那方月色渐渐转暗,直至隐去,少年只觉是让一片浓云遮了去,一时天地间一片漆黑,少年等了等,伸出手到自己的鼻子前,竟连半个影子都寻不着。

    这时,头顶上方的夜空开始泛出一星蓝光,渐渐的,这星蓝光越来越强,并向四周晕开,少年看清了,那是一轮蓝色的球体,端端地悬在夜空中,缓缓地旋转着。

    待到蓝光最强时,那球体像是燃着了,表层一圈有蓝色的火焰不停攒动,突然,一层蓝色的光剥离出来,缓缓的,像一滴泪,自那月轮滴下,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绝美的光弧。

    少年张大了嘴,错愕地看着那道蓝色的光弧在远处的海面落下,消失了。

    北纬32.05西经118.77,深蓝色的海面上,一道急速旋转的涡流接住了这滴蓝色的“眼泪”,并将它吞没。涡流消失了,天上的蓝月消失了,头顶上方,依旧是那轮金色的圆月,在夜晚的流云中穿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少年的一个梦魇。

    时间嘶叫着后退了十一小时,北纬32.05东经118.77,太虚洋西岸末月末日子时,韬国玄武城紫钟山顶峰的崖洞中,一团幽蓝急速飞旋,在洞口呼之欲出,却又倏地停下,一颗耀眼的蓝色物什在洞口落下,那蓝色如此妖娆诡异,仿佛并不属于这颗星球。

    子时过去,到了第1911个年头,这个叫做韬的国家硝烟四起,一股先进力量厚积薄发,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纷纷起义、革命,推翻了仿佛无止境地统治着这个国家的帝王制。第1912个年头的1月1日,孙子斌在玄武城宣布成立共和制玄武旧国,自此,旧国历开始。

    与此同时,在韬国东部的大海上,有一个叫做晦的弹丸岛国正在迅速崛起。早在近一百年前,有晦国人撰写了一本霸气十足的宇内混同秘策,书中认真设计了一系列入侵相邻大国韬国以及进一步征服整个太虚洋西部大陆的计划,这在当时羸弱的晦国莫过于一场意淫。可一百年来,随着晦国国门的打开,经过军事、经济的一系列改革,也藉由发展带来的资源危机,这个一向自大的雅马拓民族从未忘记这大胆的计划,并一步步悄然将其提上日程。

    与泱泱大国韬国隔海相望的西部,是另一片古老的大陆。相传在天地一片混沌之时,天神宙斯看上了一位美丽的公主伊利布,想娶她为妻却又怕她对自己无意。一日,伊利布在海边游玩,宙斯变作一头温驯的公牛,载着伊利布,腾空而起,来到海中的这一片陆地共同生活,至此,这片大陆便叫做伊利布洲。

    在伊利布洲东北部,盘踞着这颗星球的第一大国麾国。麾国不但占据着伊利布洲的整个东北部,还跨过海峡,将国土的一半延伸至韬国北部大陆,可谓幅员辽阔、物产丰富。伊利布洲中部有一联邦制国家兢国,届时,兢国统一不过三十载,军事、经济飞速发展,并开始与伊利布的老牌殖民帝国伦国、骁国、挚国等争夺海外殖民地。战火渐渐蔓延,而东北部的麾国虽庞大,却因落后的农奴经济而中空得很,终于,经不起持续战事的消磨,经济崩溃。而麾国一股信奉赤空主义的先进力量则趁此机会一举推翻了千年的帝王制,建立了赤空共和国。

    这次混战的直接后果就是伊利布洲的老牌强国被战争拖累,开始走下坡路,而大洋彼岸的新兴国家鏖国和弹丸小岛晦国,则日益强健,开始逐渐引导世界格局的分派。

    韬国在成立了共和制玄武旧国后并不太平。这是一个古老、庞大、曾经富庶、而今闭关落后的国家,一朝国门被打开,香气四溢,招蜂引蝶。渐渐的,国内的大城市中便出现了殖民地式的虚假繁荣,而韬国国内则让各路派系分割得四分五裂,内乱重重。玄武政权是否可以挽救韬国随着国门的打开和现代工业的发展,一个特殊的阶层正在形成和壮大,他们贫穷,却不甘落后,他们中的有识分子开始学习并借鉴麾国甚至遥远的伊利布大陆上那“幽灵般徘徊着”的赤空主义理论,渐渐的,这种理论影响了一批又一批的社会中坚力量:学生、工人、甚至也蔓延至街边的车夫、学堂里的先生

    再将这颗星球逆时针旋转九十度,来到伊利布洲大陆。连续爆发的经济危机带走了人们最后的一丝耐性,尤其对于兢国这样在上一次混战中败下阵来的城邦,面对战败的无休止赔偿和看不到尽头的经济危机,人们开始盲信。与此同时,南方的挚国开始将一种叫做“束棒”的信仰传递到兢国某些别有用心的掌权人手中。“束棒”信奉绝对的中央集权,信奉种族优势,信奉意识至上以及强权。无独有偶,这又与弹丸小岛晦国的某些理念一拍即合,大家都坚信自己是最优秀的民族,坚信自己的铁蹄可以踏平这颗星球并将之瓜分殆尽,于是,又一轮战火重新燃起。

    时光荏苒六十载,当一切归于平静,在鏖国西海岸这座叫做布鲁琼斯的滨海小城,当年那棕发少年的后人绕了大半个世界终又回到这里,像是一场宿命。

    这是一个八月的早晨,蔷薇花忘我地在主街上唯一的这爿面包店外绽放了一墙,倒不是她忘了季节,实在这是一个冬暖夏凉、四季如春的所在。

    像世界上许许多多的小镇一样,这里节奏缓慢,民风淳朴,早晨去一趟面包店,很多老街坊即已完成了一场颇具效率的社交活动。

    就拿眼前这个早晨来说,人们买完了早餐面包都迟迟没有离去,而是或站或坐,唏嘘着这天布鲁琼斯当地报纸上的一则新闻。新闻上说那对来自韬国的、优雅的、年迈的女士于头天晚上一起与世长辞了,是的,一起,前后相距不到半小时,这并不是一宗你所设想的他杀或自杀事件,然而现实却更具戏剧性她们多舛而又幸运的一生,在这一天竟像约好了似的,一同走到了尽头。

    这是两位年过八旬的老太太,被人们在海边的高地上发现时,一个静静地坐在轮椅上,还有一个则依偎在轮椅旁,就像平常很多人看见她们时的状态一样。据说两张饱经沧桑的脸庞十分安详,而她们面对着的,则是一望无际的太虚洋。

    “也许两位是对着她们的祖国韬国的方向守望。”面包店老板娘汉娜如是说。

    “有道理。”有人接茬。

    “知道吗”镇上唯一的私校校长裴顿先生开腔道,“我喜欢报纸上对她俩的描述方式两位勇敢的反束棒斗士,要知道反束棒战争是世界的,在这个意义上,国家、种族都忽略不计。”

    “她俩也参加过战争吗”老杰克惊呼,他是位老兵,对“战争”一词极为敏感。

    其余很多人也一同看向裴顿,显然很多人对这两位相处了几十年的老街坊并不十分了解。

    “不错,战争期间这两位韬国老太太,不,那会儿她们应该还是两位年轻的姑娘,曾经活跃在韬国战场上,顽强地抵抗过晦国束棒的侵略。”

    小小的面包店里又是一阵唏嘘,包括曾经对她们或明或暗的性向不置可否的一些街坊,这会儿也从心底由衷地升腾起一丝敬意。

    这个短暂的沉默很快被跨进面包店的母亲和我打破,母亲还是礼貌地和大家打招呼,却掩不住一脸的疲惫。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向我俩伸出怀抱,这是个不惮于肢体接触的西方民族,人们希望用一个怀抱、一记亲吻,一句“节哀”去分担一些他人的伤痛和思念。

    “谢谢你汉娜,谢谢迈克尔,谢谢杰克”母亲和大家一一拥抱,“我的两位母亲走得很平静,可以说她们是微笑着离世的,”母亲声音不大,却沉着而清晰。

    不错,这两位韬国老太太是我的家人,更加确切地说,她们一个是我的瑜外婆,一个是我的瑾外婆。她们在千禧年那个和煦的夏夜离开尘世,那一年,人类又迈入一个崭新的世纪,那一年的新年,举世同庆,不论种族,不论贫富,抑或是高尚的、龌龊的,人们暂时忘却这些,共同庆祝这个历史时刻的来临。新年夜,十七岁的我陪两位外婆在海边看了场跨世纪的烟火,我还清晰地记得她们脸上那幸福而知足的笑容,在漫天烟花的映照下,我曾有过一刹那的幻觉,我看见两张年轻姣好的容颜,也是在这样一个烟花绽放的夜晚,向彼此甜蜜地笑着

    葬礼过后,母亲和艾丽用了很长时间整理她们的遗物,大多是些书、衣物,和一些怀旧的小玩意儿。一天,母亲捧着一只木匣坐到我身边。

    “这个,我想交给你。”母亲的声音有些沉重,自从我出生,她在家中就坚持用韬文和我对话,即使她自己也是在鏖国长大,但母亲说,我们不可以忘了这门沉淀了几千年的古老语言。

    “这是什么外婆的东西吗”我接过来,那是一只原木的匣子,色泽黝郁,暗香浮动,似是一种来自古老东方的香调。

    “对。”

    我这才抬头仔细看了看母亲的眼睛,那里隐藏着什么,让我不知不觉起了细细的一层鸡皮疙瘩。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望,良久,母亲先开口了:“打开看看吧,这是钥匙。”

    小巧的一支铜钥,看的出年代颇有些久远,上面精细地镌刻着一种我没有见过的古老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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