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影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拿着令牌,遵从顺序一步步地走入剑宗。
剑宗的大门由一整块万年寒玉雕琢而成,其上布置着层层禁制,繁复交错的符文隐约闪烁,杀意四伏,进入大门之后是漆黑无比的深渊,幽暗空洞的回响声在下面回荡,仿佛有择人而噬的大妖暗中蛰伏。
在半空中铺着很长的一段青石板路,不断地有雪花飘落堆积,将青石板浸润得湿漉漉一片,有些修士一个不察,从悬浮的青石板上滑落,掉落入漆黑的深渊之中,好似连惊呼声都被吞噬殆尽,静悄悄地可怕。
而在旁边看着的人却是吓得惊叫起来。
最前列带路的绯衣女子回过头来,眉宇间是明显的不耐烦:“入宗试炼,生死由命,再敢大呼小叫,就滚出去。”
散修们个个面露难色,惊疑不定地看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以及缝隙间隐约可见的深渊。
另一名剑宗弟子笑了笑,脸上浮现出两个小酒窝:“诸位,这条长路是我们剑宗弟子每日必经之路,待会儿的试炼比之惊险百倍,若是觉得心中害怕,现在就可转身离去。”
听到这条青石板路不过是每天的日常,众人齐齐咽了口唾沫。
他们只当是剑宗相比其他的天宗低调温和得多了,所以大着胆子前来参加,却原来,就算是低调如剑宗,也并非是这般好相与的。
“哼,故弄玄虚。”八神堂的人不屑道,只是眼角余光不自觉地看向脚底。
南斗阁和李氏的弟子也表现得十分无所谓。
那名笑起来有酒窝的弟子不置可否,只是扫视了一眼这三个门派,目光冷淡,无需言语,但是上位者对蝼蚁的不屑流露而出。
“这里到处都是幻阵。”离珩趴在顾云影的怀里,仅是随便的一瞥,就能看到二十余个小幻阵。
这些幻阵犹如精密部件中的小小齿轮,却无比精巧地组合在一起,完成了此地的幻境,却让人无法察觉。
“因为这里就是炼心幻境。”顾云影轻声地解释道。
剑修一途,最重心境,所以这条青石板路是剑宗弟子的家常便饭,也是剑修每日锻炼心性的课业所在。
越是走在青石板路上,好似寒意越发的刺骨,饶是有些散修用灵力驱寒,也还是被冷得直打哆嗦,只是这种寒冷的状况每人不尽相同。
顾云影倒是没多大的感觉,只是境界低微,冻得她鼻子有些发红,却没有任何寒意侵入骨髓之感。
这便是沈一皮所说的根骨试炼。
能够忍受这条青石板路特意散发而出的寒意,才有资格接受真正的考验。
有人实在忍不住了,哆哆嗦嗦地转身离开,嘴里还想要骂骂咧咧的,但是一张口就是白色的霜雾,更加地冻人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受不住寒气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突然,前面传来一阵喧哗。
领路的剑宗弟子不见了,而在前面出现了两条岔路,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该选择哪一条路。
顾云影故意缀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知道接下来是对心性的试炼,那两条路分别对应惧与欲,趁着旁人不注意的时候,她拿出沈一皮送给她的幻境令牌,在她的脚边出现了一条小小的岔路,她一脚踩了过去。
霎时,她身后的场景迅速退离,落入了新的场景之中。
而刚才多出来的小路,在她踩在其上的时候,又陡然消失了。
在掌控炼心幻境的阵盘面前,沈一皮饶有兴趣地看着阵盘中的试炼者来来去去,从这阵盘之中就可全部看清幻境中的所有动向。
“拜见师尊。”
恭敬的问候声从背后传来,正是绯衣女子和笑起来有酒窝的剑宗弟子。
沈一皮回过神来,对她们招招手:“小红,小白,见到你们的小师妹了吗?没人欺负她吧?”
江秋白想起容貌不俗的小师妹,好生劝慰道:“师尊你放心吧,目前只有小师妹呛人的份,还没有谁敢在剑宗撒野的。”
苏绾也颔首道:“弟子观她在根骨测试之时,无任何的不适,资质拔萃,恭喜师尊。”
提起顾云影的资质,沈一皮忍不住地嘚瑟了起来:“那是当然,这可是我千挑万选出的关门弟子,指不定比东廷的资质还要好呢。”
作为老三的江秋白老早就想要一个小师妹或者小师弟了,这样才不会被垫底欺负,尤其是新收的小师妹长得还这么好看,他更是一百个满意,不用师父说什么,他就满心满眼的好感,随声符合沈一皮对自家关门弟子的夸赞。
唯有始终沉默寡言的苏绾没有参与对话,她是第一轮试炼的负责人,专心致志地盯着幻境阵盘。
蓦地,她的眉头一蹙:“有人进入怒境了。”
“不是只开放了惧与欲么?”江秋白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难道是小师妹?”
两人齐齐看向了沈一皮,江秋白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师父,你到底是怎么给小师妹指路的?”
“不、不会吧,我教给她一段选择幻境的口诀,”沈一皮有些心虚的将口诀背了出来,然后看着脸色难看的两个徒弟,“有什么问题吗?”
江秋白捂脸:“师父,你搞错口诀了,那是进入怒境的。”
沈一皮自我安慰道:“没事的,你们小师妹可是根基重塑之人,虽然怒也比较困难,但也总比惧与欲好过些……”
“陆师兄前阵子在怒境尝试新的幻阵,谁也不知道里面变成了什么样,也不知道那些新的幻阵会有什么效果。”苏绾盯着阵盘上孤孤单单走在怒境的人影,有点同情被师父坑的小师妹了。
“那还等什么啊,快把她捞出来!”沈一皮立刻站了起来,说着就要冲向幻境。
江秋白赶紧把他拦住:“师父你冷静一下啊,入宗试炼开启之后,整个幻境都被封锁了起来,只能出不能进,你先等等吧,最多两天之后幻境就会自动把小师妹传送出来。”
沈一皮捂着胸口,悔恨不已:“天杀的陆安,他作甚要尝试新的幻阵啊!”
江秋白硬着头皮,期期艾艾地解释道:“那还不是因为师父您经常去靖华峰偷吃东西,才让陆师兄气得非要研究出阻止你的幻阵。”
沈一皮顿时没话说了,一因一果,修行之人最不敢有怨言。
夜黑无月,阴风阵阵,葱郁庞大的树荫遮天蔽日,偶尔凛冽的风刃袭来,让顾云影好不狼狈。
堪堪躲过从背后袭来的风刃,顾云影脚底一滑,跌入了粗粝锋利的草丛之中,衣服被划破了好几个细小的口子,头上还顶着几片碎叶。
她的心里很想骂娘。
这就是传说中的喜境?
说好得让她欢欢喜喜地跨过幻境呢,结果一进来就是呼呼大作的狂风与躁动纠缠的树藤。
她被击中了后脑勺,眼前一黑,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到了这么一个漆黑阴森的树林子里,小狐狸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兴许是幻境的作用,她觉得自己的怒意难遏,心里憋着一团怒火,始终发泄不出去。
从储物袋中抽出普通的灵剑,她警惕地走在林子中,四周寂静一片,唯有飞鸟掠过头顶的展翅声,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以及咕咕的虫鸣声。
这些本该是轻微到不易察觉的声响,却在诡异的寂静之中被无限放大。
骤然间,一道突兀的声音闯入,立刻充斥在树林之中。
“哟,老顾,你这闺女长得挺水灵的啊,学习成绩也特别好,我们儿子都说她是年纪第一呢。”
熟悉的声音让顾云影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看向四周,然而仍是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女人读书好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养个赔钱货而已。”
顾云影紧紧地握住剑柄,她到死都忘不了的声音,是她曾经的生父说得话。
在簌簌作响的树林之间,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你还有脸哭,要不是你这个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个女的,让我在亲戚里抬不起头,我还会打你吗?”
顾云影面无表情地听着,那是她父亲在打骂她那个懦弱的生母,只因为她不是男人,又因为生产困难,再也怀不了孕,让他老顾家绝了后。
后来她母亲再也受不了这种日子,卷了家里仅有的现金,就逃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跑了老婆的男人气到极致,把她打了个半死,后来才在邻居的制止下停了手。
没过半年,男人把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带回了家,生下了一个男婴。
男人欣喜若狂地抱着男婴,到处炫耀,然后把她叫到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她一件事。
“老子有了儿子,他就是你弟弟,以后我所有的家产都是要给他,你要好好地照顾他,你弟弟要是高兴了,我就好心地送你一份嫁妆,知道了吗?”
顾云影看着这个哇哇啼叫的婴儿,又看向了那个对女人不屑一顾的父亲,旁边还有因为生了儿子而沾沾自喜的女人,脑子又想起那个生下自己又哭哭啼啼,最后逃跑的生母。
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会有人为了她的存在而高兴。
所以她选择不再隐忍,对着所有的人,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艹你大爷的!”
顾云影转身挥剑,剑光如雪,激荡起飞溅的鲜血,庞大的重物从头顶粗壮的树枝掉落到地上。
那是一条黑色的巨蟒,被斩掉了头,粗长的身体在地上疯狂的蠕动挣扎,鲜血染红了她的脚底,她冷冷地看着巨蟒再也无法动弹,失去了气息,方才转身离去。
这种恶心的过往,谁要是敢让她回顾一遍,她就宰了谁。
她早就不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女孩,这么多年的在外闯荡,她的心早就冷硬如铁。
顾云影甩掉剑上残留的血迹,继续往深处走去。
然而下一刻,陡然间天旋地转,碧绿参天的树林轰然坍塌,漆黑的长夜转瞬化作明晃晃的蔚蓝苍穹,灼热的骄阳普照世间,脚下的泥土变成了精致洁白的宫殿砖瓦,红瓦白墙,每一面墙上都绘着圣兽,栩栩如生。
顾云影盯着自己面前的那扇墙,龙飞凤舞,好似真的能够发出龙吟凤啼,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伸出在一座巍峨宫阙的大殿之上。
无数攒动的人影从她的身边匆匆走过,在角落里有近百人钟鼓奏乐,舞姬位于大殿中央翩翩起舞,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座位,人们纷纷端起酒樽,敬向坐在大殿上首的男子。
“孩儿代母亲敬父君一杯,祝父君万寿无疆,统御六合。”
从中走出一名约莫五岁的稚童,生得如美玉雕琢,端着一个比他手还要大的金足樽,恭敬地走上前去。
当顾云影看清这个小孩的长相之时,双眼瞪大:“离珩?!”
第030章 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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