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平看到凌全非目光一直射向另外一个桌子,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就像穿过了空气,穿过了墙,便不禁问道:“凌公子怎么了?凌公子在想些什么?”
凌全非忽得回过神来,笑道:“抱歉秦兄弟,刚才有点走神了。”
秦平性子直爽,加上见到江湖中备受敬仰的大侠凌全非,心底有道不尽的开心与高兴,笑道:“今日见到凌公子实属荣幸,来,我再敬你三杯!”
凌全非看到秦平的酒量也不禁暗暗佩服,方才一坛酒大多都是秦平喝的,这不知不觉间,新拿的两坛酒也只剩下小半坛,当然喝得最多的还是秦平。 但见秦平面不改色,倒是越喝越精神,就连平生嗜酒的凌全非也不禁暗中流汗。
风瑜笑道:“凌公子,你有所不知啊,不是小弟给你吹嘘,我大哥实在能喝。我们辽北人,论酒量可从没怕过谁。但你可知道我们辽北人最怕酒桌上遇到谁?”
凌全非笑笑,这根本不用猜也知道了,“秦兄弟的酒量,小弟实在佩服啊。”
秦平也笑道:“古人说‘酒不醉人人自醉’,而我是越想醉越精神啊,尤其是见到像凌公子这般豪侠,又怎能不喝个痛快?”
四人有说又谈有笑有喝,不一会儿,这坛酒也空了。洪翰明本想再叫一坛酒来,但却被秦平拦住,秦平道:“洪老弟,我看这酒,就不用再喝了,我们还是赶路要紧。”洪翰明点点头。
凌全非道:“莫非是为了铁大侠的事。”
没想到一提到铁无命,这秦平眼中却有了泪花打转儿。凌全非看这秦平如此重情重义,也不禁感动得想要落泪,只道:“秦、风、铁三兄弟的感情的比钢还要坚实,比海还要深厚。若是三位有要用的上我的,我定当全力以赴。只是,在下此时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办,这件事很重要,事关我一个朋友的性命。所以......”
洪翰明道:“凌公子不必多言了,我们多谢凌公子的好意,请你放心,若是我兄弟几个真有难处一定不装模作样,还望那时凌公子搭手相助。”
凌全非道:“一言为定!”
四人出了酒馆,外面依然热闹非凡,好像就算天塌下来这里也不会冷清下来一样。
洪、秦、风三人上了马,凌全非与他们三人告别,道:“就此别过。”三人在马上也道:“就此别过!”秦平又加一句,道:“该日我寻得三弟,在与公子你一同饮酒!”
凌全非笑道:“好!”说罢,那三人的马便扭头奔去。
男儿分别总是如此该干脆,却又有难以言说的感情牵连着,正因为这样,这群男人可以刀剑相向,又可以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凌全非转身离开酒馆门前,却又听到身后有马蹄声,有人呼唤:“凌公子!”
凌全非回身一看,竟是刚刚骑马离开的洪翰明,而凌全非似不吃惊,像早已料到,只是微微一笑,道:“三公子。”
只见洪翰明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向着凌全非,凌全非这才感到吃惊,连忙去把他扶起,道:“三公子行这般礼我可受不起啊。”
洪翰明道:“受得起,受得起。我得谢谢凌公子的指点。”
凌全非笑道:“三公子何出此言,在下何时指点过你?”
洪翰明道:“我知道凌公子你为人谦虚低调,但是,但是我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凌公子,我又怎么能领悟到如何将力气用得微妙?凌公子,待我完成父亲交给我的任务,我定要拜你为师!”
凌全非着实吃惊不少:“三公子天赋过人,能文能武,我何德何能做你师傅?以三公子的本事,日后能成大事,造化亦在我之上,三公子日后一定要多行善事,莫受江湖奸诈小人教唆。武功既能修身,亦能修心,还望三公子多多保重。”
洪翰明点头,鞠了一躬,抬起头来,凌全非已不见了踪影。他这才上马,追赶秦、风两兄弟。
此镇名叫风华镇,自然风华,但在另一个地方却人烟稀少,一片茫茫的白地。景云山庄,旗子还是那个旗子,柱子还是那柱子,山庄亦还是那山庄,却比之前更加苍凉,更加凄怆。
一个老人站在窗前,梅花已经落了满地。老人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变得更多,变得更深。这人便是景云。
试问,世间到底有多少事情能让一个人短短十几日老了十几岁?
着苍老的脸上,又有双沧桑的眼,眼里的是否有泪?或者已经流干?谁也看不透,谁也猜不透。就连他自己也看不透自己。
“咚咚咚”三声,木门的声音似乎打破了这整片天地的寂静。
景云说道:“进来吧。”不仅是相貌,就连声也都苍老了许多。
进来的人像个山一样壮,手大得似乎可以轻松握住一个人的头,此人正是罗武生。
罗武生是亲眼看到近些日字庄主变化的人,心头也不禁有些痛,庄主和他情同兄弟,试问又有谁能把兄弟的事置之度外。可惜兄弟终归是兄弟,也做不了知己,罗武生更无法看透景云的心事,也好帮他分担一些忧愁,这种无奈也是没日没夜的困扰着他。
罗武生道:“庄主,人都已经走了,每人我都给了六十两,也够他们找个安家的地方了。”
原来自从那日罗武生在曲星镇上将景灵灵带回庄内之后,景云心痛不已,痛得是让自己的孩子卷入这一切事中,长子已死,还剩下个女儿,他又怎么想让女儿再受到伤害?他当下做个决定,要逃,要逃到一个那群人找不到的地方,于是他变卖了山庄,将山庄里所有的钱却给了庄内的仆人管家,让他们自己去谋生。
当这些人拿到景云的钱时,无不是痛哭流涕,甚至有些人将那银子扔掉,誓死永生追随景云,但他们不了解景云的心情,更不了解他的处境。于是让罗武生将那些执拗的人打晕了,托付给另一些人,让他们结伴而走。
现在庄内就只剩下景云和其女,还有罗武生三人了。
景云转身坐在椅子上,道:“你为何还不走?”
罗武生故作笑态,道:“我去哪?我能去哪?我这么大个儿,别人养不起我,只......只能......”话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已经流了满面的泪,那话就卡在了喉间,哽咽着。
景云叹了口气道:“好兄弟,我此生并没给你什么恩惠,你跟了我半辈子,我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罗武生道:“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求能永远跟着你。”此时罗武生就像个孩子一样,说话也带了点孩子的倔强脾气,但每一个字都是他的真情流露。罗武生又道:“不仅我,墨城那孩子也会永远都在你身边。”
一想到墨城,景云再也忍不住,那早已哭干的泪,此时却又涌了出来。景云道:“墨城那孩子,是我一手害了他。他聪明懂事,又发奋好学,我却......我却...”
罗武生道:“不是你,是那个叫齐英儿的人杀了他!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他。”
景云摇摇头,道:“不是你,也不是他,是我把你们扯了进去......”他再也说不出来话了,他也被无尽的悲痛哽咽住了。当二人心中都稍微平静下来后,景云道:“武生,你真的该走。”
罗武生笑了,笑得是那么温暖,笑得是那么真诚,“从前是你选的路,此时是我选的路,我选的路我自己走,又与你何干?东西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景云站起身来,此时流出的泪却是感动的泪,“此生与你为兄弟,夫复何求?”
二人出了景云的房间,景云问道:“灵灵呢?”
罗武生道:“小姐她还在收拾。”
景云笑道:“是个大姑娘咯,也会起打扮了。”
罗武生自觉已经久违景云的笑容了,那天开始就已经很少见到他笑了。
这是有一清脆的声音从楼上传出,“爹,爹。”
伴着脚踩楼梯发出的“噔噔噔”声,是一个妙龄女子下来了。只见这个女子生的白净漂亮,眼睛就像会说话一般,水灵灵的,此人不是景灵灵还能是谁?
景灵灵蹦跳到景云跟前,景云却吃了一惊,道:“你,灵灵啊,你怎么穿成这样?”
只见景灵灵穿了一身普通棉麻质地衣服,色调也不艳丽,活脱像个村里的小女娃娃,脸上也没有往日那般漂亮打扮,却显得这姑娘有一种朴实善良的美。
景灵灵笑道:“爹,我好看吧。”
景云道:“好看,好看,只是,你原来的衣服呢?”
景灵灵挽着景云的胳膊道:“爹,你是不是糊涂了,咱现在是逃,怎能惹人注目?穿些名贵衣裳,走在街上不得有很多人看啊。”
景云和罗武生都连连称是,只听罗武生道:“对极对极,可是现在我俩去哪里找这些衣服。”
景云倒是并不着急,只是笑道:“别急,你看这丫头得意的样子,八成早就有了主意了。”
景灵灵甩开景云的胳膊,嘟起小嘴,道:“哼,爹爹居然叫人家丫头,真难听。”
景云又笑道:“不是丫头不是丫头,是好闺女,乖闺女。”
景灵灵那水灵灵的眼睛又眯成了缝,笑道:“还是爹爹好,我早就让他们也给你俩留几件衣服了。我跟你们拿来,快换上。”说罢她便又到楼上,丢下两个包袱下来,“快换上吧。”
二人换上这些衣服之后,大变了样。那景云与那本白色锦缎衣裳,如今穿上青蓝棉麻布衣裤衫,活脱像个种地的老汉,还有那罗武生,怕是农家人都盼望家里有这么壮的大劳力,倒省得买牛了。景灵灵看到二人,不禁扑哧一笑,说道:“这要上街,保管没人能认得出咱们了。”景云和罗武生相互一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是那么放松。
已经今日不曾下雪,但这景云山庄却又凄冷,茫茫大地上的雪也没化多少,雪地上空有三行脚印。
旗子在空中飘着,景云看了一眼,不觉叹了一口气。罗武生道:“要不要把旗子摘下来?”
景云道:“摘它做什么?我连整个山庄都不要了,还要这旗子做什么?哈哈,从此,只有景云,没有山庄。”
景云就这样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罗武生和景灵灵跟在后头,也没有回头。景云抬头看了看这蓝灰的天,他发觉这个天就像个一个透明的盖子,盖住了这个世界,自己现在逃,也逃不出这个盖子。无奈之情又上心头,他喃喃道:“只可惜我的女儿,你却要跟这我这个没用的父亲四处逃亡。”他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不这样,那是一种不服的眼神,一种敢斗苍天的眼神,他在说:“我要斗到底。”这才是他想对自己说的话,他却不说出来,也无需说出来,因为他一切的力量都源自他的女儿,那个可爱如仙女般的景灵灵。
“哟,大爷,我都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还夸我长得像仙女呢。”如此娇媚的声音,世间恐怕再也难找第二个了了。这里就是风华镇翠香楼,而如此里令人销魂的声音正是这翠香楼的老鸨,怜香玉。
怜香玉的声音媚态万千,一声出来不知道都能勾住多少男人的魂儿,可惜这些男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朵玫瑰花。
这时又有一个男人昂首阔步走了进来,身姿潇洒,却披散这头发,但仍有一群女子围着他,前簇后拥般护着他进来。就连怜香玉都走到那男人面前,将一说玉手轻轻搭在那男人的两肩,真是羡煞旁人。其他男人中自然不乏那种家境殷实的富家子弟,更有不少风流倜傥的江湖才子,而这个男人论相貌也只一般,穿着也邋里邋遢,这种人居然能让怜香玉玉手相抚,其他男人眼中似冒着火,嫉妒的火。各自也不关心身边陪酒的女子,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男人。
这群男人纵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一男人,貌似公子少爷哥儿,左眉梢有一颗黑痣不大不小,正好辨得清,他居然气不过喝起闷酒来了。旁边那个陪酒的女人,虽不是绝色佳人,但说到底还有点姿色,呵呵笑道:“方公子怎么了?这酒怎么越喝越苦了呢?”
这公子哥儿名叫方云飞,他自己并不出名,只是靠着家里在江湖吃吃喝喝。方家主人方富贵是富甲江南一带的钱庄巨贾,手下钱庄少说也有三十五六个,宅院有何止十个。方富贵一妻六妾,却生了七个女儿,就只有五太太多生了个儿子,那便是方云飞。方富贵得子不易,更是对他疼爱有加,而方云飞从小又有一群姐姐疼爱她,对女人更有研究。年方十六,就与家里贴身丫鬟发生关系,方富贵不仅没有责罚他,反而将那丫鬟责罚至死,方云飞却不在意,他只记得那男女交合时的快感,其他一切他都不放在心上。
之后他越来越放纵,经常外出寻花问柳,当有一日偶然路过着风华镇后,他便觉得自己找到了天堂,竟在这里待了一年多也不曾回家。一年间,这个风流公子哥也在这风华镇上传出了名,只有他见不到的女人,没有他嫖不到的女人。
可就算是他,到了这翠香楼,也吃不上怜香玉这道菜,要说别人是看看,他也是能做到闻闻,也是碰不到。这女人美,手段也狠,他从前想要霸王硬上弓,裤裆里的那话儿险些就没保住,从此之后他也只敢远观不敢亵玩了。
但人心都是这样,越是得不到越是放不下,就越想得到,他无时无刻不想在碰一碰那怜香玉的玉手,那他死也无憾了。但是人是贪婪的,得到一点,又想再多一点,就像无底洞一样。他心里自然也无法忘记这怜香玉了,他看着自己垂涎的女人却对别的男人那么好,胸中当然燃气嫉妒之火,只是这火,他用酒是浇不灭的,火只会越烧越旺。
方云飞顿时觉得这天下的女人都索然无味,谁都比不上怜香玉。而眼睁睁看着怜香玉对别的男人又是爱抚又是挽着那人胳膊,恨得他牙痒痒。
怜香玉挽着那人的胳膊走进小楼深处,将那些原本围着的女人们都驱散开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哈,有你们什么事啊。”然后转而对那男人说道:“凌公子,真是好些日子都没见到你了呢,咱们去楼上叙叙旧情。”那姿态,那语气,那眼神,其他男人无一个不看得流口水,又都猜测这男人到底什么来头,连翠香楼的怜香玉都要缠着他。这人当然就是凌全非,旁人只是羡慕,却不知这位是江湖又头有脸的人物。
怜香玉挽着他的胳膊上了二层小房,凌全非进去,然后怜香玉转身将门关上,忽见得楼下桌前那方云飞正往她那瞧着,其实从从凌全非进来,他的目光就始终没有离开过怜香玉了。怜香玉看到只当没看见,微笑着对楼下女人们喊着:“姑娘们,可伺候好爷们儿哦!”说罢便关了门,楼下女人们也是娇娇应声着,然后都哄着自己桌上的男人。男人们也都伸着脖子喝着女人端起的酒,唯有方云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间房门,不理会身旁的女人。
凌全非坐在屋中小桌前,怜香玉则扭动着腰肢坐在床边上,翘起了腿,身资果然是人间极品,怜香玉道:“今天来了又是什么事?”
凌全非笑道:“今日来,一是看看洛儿怎么样,二是再烦你打听些事情。”
怜香玉哼了一声,道:“我是真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别的男人来这地方岂不都是寻欢作乐?只有你......”
凌全非截口问道:“我怎么?”
怜香玉道:“别说你来这要姑娘了,你来我这里一口酒都没喝过。”
凌全非笑而不语。
怜香玉忽有些生气的样子:“就连我给你端的酒你都从未沾过嘴边一滴。”
凌全非道:“那是因为我之前喝过酒了,所以不想在喝了。”
怜香玉道:“鬼才信!鬼才信!你就是不想喝我的酒,说到底你还不是嫌弃我?”
凌全非没有说话,因为她了解女人,和女人争辩是世上最不明智的事情。
怜香玉看他面无表情,毫不动色,又气道:“这天下男人都喜欢我,唯独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可知道我只要喊一声,这楼下的男人可全都愿意给我*丫子。”
凌全非道:“哦,我不喜欢舔别人的脚丫子。”
怜香玉气得站了起来,连高耸的胸部都一起一伏,道:“你,你不信是吗?”
凌全非仍不说话。
怜香玉道:“好,你不信,我便让你好好瞧瞧!”说完她就两三走到门前,双手摸着门便停住了,然后悄悄转头看了看凌全非,凌全非仍然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谁知那怜香玉转过身来,扑哧一笑,道:“凌全非呀凌全非,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你哪一点,大概就是喜欢你和楼下那群臭男人不一样吧。”她走到桌前,缓缓坐下,问道:“说吧,又要我打听些什么事情?”
凌全非道:“其实也不是多难的事,只是从你这打听更快些吧......”
凌全非还没有说完,酒杯“咣咣咣”的敲门声打断,而且这门外的人越敲越使劲,一边敲还一边喊着怜香玉。怜香玉和凌全非相视一眼,又好似有点得意的样子,道:“哎,又不知道是哪一个臭男人,你先等我把他打发了哈。”怜香玉留心观察凌全非的表情,盼着看到一些改变,谁知那凌全非道欣赏其墙上挂着的画了。
画上是一个妙龄女子正斜坐在小亭子里低头看着亭子外的小池塘,水面上又很多涟漪,是因为正在下雨。那女子一脸的愁容,像是在想着什么,想着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怜香玉感觉心头被人打了一锤子,一肚子的气决定都撒在门外这个男人身上。
第四十一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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