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我看成了什么?”王守仁怒气冲天地望着明中信,“我是那般贪生怕死之人吗?你居然如此建议?你这是要将我置身于万人唾骂之中吗?如果我这般退去,如何面对这宜良城的乡亲父老?回京后,如何面对我那辛苦教诲我的老父亲?如何面对朝堂诸公?如何面对满情期盼的陛下?你将我置于何地?”
明中信苦涩一笑,并不答话。
“大人,明师爷也是一番好意!”明义劝道。
“好意?”王守仁彻底怒了,对明义怒目而视,“好意就是让我如此狼狈逃窜?成千古笑柄?好意就是让我丢弃责任?好意就是让我受万人唾骂?”
“大人,明师爷的意思是以身代您!不损您的威名分毫!”无奈,明义只好将明中信的打算道破。
王守仁一怔,眼中充满了痛惜,停下的断喝,缓缓转头望向明中信。
明中信看着明义,无语至极,眼中闪过一丝埋怨,唉,明义终究不了解王守仁的脾性啊,居然将这件事道破,只怕这下更麻烦了!
“你说,这真的是你的打算?”王守仁的声音冷得可怕,盯着明中信一字一句问道。
明中信满面苦笑,缓缓点头。
“你觉得,我会感激你吗?”王守仁冷静异常,冷然地望着明中信。
旁边的明义感觉一股冷风吹进了后脊梁,刺骨般寒彻,担心地望着明中信。
“哈哈哈!”王守仁仰天大笑,不停地笑。
明义震惊了,他未料到王守仁居然会大笑,这是怎么话说的?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震惊地望着王守仁。
“明中信!”王守仁停下大笑,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从口中蹦出来,眼中的疯狂之意令明义从心底发寒。
明中信此时却是平静异常地望着王守仁,一语不发,他自是听出了王守仁笑声中的悲愤,但却冷静如冰。
“你觉得,我是如此好摆布,是吗?”
未等明中信回话,王守仁继续道,“你觉得,你是天,别人都得听你的,是吗?”
“你觉得,你能够代替我做主?”
“你觉得,这支钦差卫队是你做主,是吗?”
“你觉得,我就是一个小丑,是吗?”
质问的过程,王守仁眼中的疯狂之意逐渐收敛,最终,眼中充满了冷意地望着明中信。
然而,明中信却是根本不回话,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就这样,二人冷冷地对望,明义在旁看得心惊肉跳,深怕二人就此决裂。
然而,这二人却是根本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着,对视着。
“你真不走?”明中信冷然问道。
“哼!”王守仁回之以冷哼。
“好,那你就别走!”明中信说完,转身向后行去。
啊!明义懵了,明中信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管了?
而王守仁也是一愣,望着明中信的背影傻傻站着。
“大人,明师爷也是为您好!”明义上前悄声劝道。
王守仁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他此时才想起,人家明中信的心思本也是为的自己好,自己那般对待,确实有些过份了,好似自己得了便宜还在卖乖。
按说,自己本不该如此!但为何这样反应激烈呢?
初想,乃是自己那读书人宁折不弯的性子使然,认为人家小瞧了自己,有些悲愤。细想之下,却是之前明中信的一些行动刺激到了自己,想来,这一路之上,每每遇险,这明中信尽是一肩挑起,却让自己躲在背后享受胜利成功的果实,自己有些羞恼,觉得自己名不符实,此番明中信自作主张,要求自己远走避祸,说到底,触动到了自己心中的那根弦,终于暴发了出来。终究还是自己有些心胸狭窄啊!同时估计自己心中也有一些忌恨攀比的心理,被自己的私心物欲所遮蔽,无法看清自己的本心,丧失了良知,才对人家明中信如此,看不到其一片真心。
一时间,王守仁心中升起一丝明悟,刚才乍听明中信所言,自己的心已经被私心和物欲所遮蔽,无法看清明中信的心思,这就使得自己恶意猜想人家的本心,令自己变为了恶人,这就是有善有恶意之动。如今自己经过明义提醒,明了明中信的苦心,明悟自己身的善恶,尽力使自己的心回到无善无恶的状态,才能体察到明中信的本心,有了正确的认知。
瞬间,王守仁心喜非常,脑海之中一念闪动,好似有一丝灵光闪过,但再想要抓住,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捕捉到了。
一时间,王守仁怅然若失,那丝明悟、灵光究竟是什么呢?
他却不知,正是这丝灵光,在不久的将来,王守仁创立了王门四诀,而今天的这丝灵光,正是日后王氏心学的初步荫芽。
“大人!”明义轻呼道。
王守仁瞬间从怅然若失的心绪中走出,看看明中信消失的方向,轻叹一声,“明义将军,是本官错了,还请你在明师爷面前转寰一二!”
“那是自然!”明义有些愕然,钦差大人明白了?但是,他有些话却不能不说,“其实,”
“嗯,但讲无妨!”心结解开的王守仁微微一笑,望着欲言又止的明义,一举手示意道。
明义如沐春风,心中豁然,大胆开口道,“我猜,明师爷劝你离去,其实,并非钦差大人离去!”
啊!王守仁愣了,这是何意,他不解地望着明义。
“也就是说,明师爷要的是,钦差大人本体离去,但钦差大人的形象,也就是这张脸,并不会离去!”
王守仁瞬间明白了,不由得眼圈一红,望向明中信的方向,但随即豁然一笑,轻声叹了一声,“这个明中信啊!”
终究,明中信还是顾忌自己的形象的,临了临了,人家根本没有将他赶出宜良城的心,而是换种方法,令自己既能够得到民心,又能够得到安全,如此两全齐美的计谋,他却并不分辩,这小子,真想做幕后英雄啊!
不错,依这小子一路之上的尿性,必然是将功劳记于别人头上,让危险伴随自己之身。与之相比,自己之前的念头还真心是丑恶啊!
至此,王守仁心结尽去,那丝灵光一闪即逝,但却令他心中再度有所明悟。
王守仁哈哈大笑,迈步向明中信消失的方向追去。
明义不解地摇摇头,这钦差大人怎么了,愤怒也大笑,高兴也大笑,难道得了失心疯?
他激灵灵打个冷战,连忙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脑外,急步追赶而去。
二人一先一后,追随明中信而去。
然而,一路行来,却是根本不见明中信的踪影。
就在二人心中担忧,明中信是否一气之下,撂挑子不干了。
就在此时,他们眼前呈现一张张帐篷,而这些帐篷之前,却是一众百姓,尽数围着一人,正在那儿七嘴八舌地询问道。
再看中间那人,不是明中信还是何人!
此时的他,满面笑容,和颜悦色地望着百姓,正在一一为其解释。
而百姓们却也是满面笑容地望着他,眼中闪烁着的,是信任,是期盼,是希望!
王守仁不自觉地有些羡慕,甚至有些嫉妒。
嫉妒?王守仁心中大惊,连忙将其压下,闭目稍作凝神,面上恢复平静之后才睁开双眼。
唉,还是心境不稳啊!王守仁心中叹息,随即面上浮现出一缕笑容,抬步向百姓们走去。
“诸位,”一瞬间,所有百姓都听到了明中信的喝声。
瞬间,全场鸦雀无声,尽皆望向明中信。
“诸位,钦差大人到了,快来拜见!”说着,明中信一指王守仁行来的方向。
百姓们纷纷侧目,望向王守仁。
然而,他们眼神中的情绪却是那般的平淡,全无看向明中信的热切。
此时的王守仁却是丝毫不以为意,经过几次的波动,他早已看透想透,不再纠缠于个人情绪,只是边行进着,边冲百姓们拱手道,“本官来迟,宜良百姓们受苦了!”
百姓们躬身为礼,但眼神之中,敷衍之色甚于尊敬之色。
显然,他们并未认可这位钦差大人,反而在躬身为礼之后,不时将目光投向旁边的明中信。
明义偷眼观瞧,却见明中信平静无波,一片淡然,好像根本没有与王守仁争吵过似的。
而此时的王守仁却根本不以为意,仿佛看不到百姓对明中信的态度一般,笑着道,“明师爷已经与我说了,大家如今身染疫病,但却并不严重,只需认真接受治疗,再经静养,绝对会痊愈的,希望大家相信明师爷,一定会治愈大家!我也相信,大家在明师爷的治疗下,会很快复原的!”
这话深得百姓人心,于是百姓纷纷拍掌叫好!
王守仁说完,笑意盈盈地看看明中信,转头冲百姓们道,“虽然,明师爷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治疗你们,你们可不可以看在我的面子上,让他歇息歇息,正好我也与他商量一下城内的安排事宜?”
说着,他冲百姓们一拱手。
百姓们面面相觑,有那机灵的瞬间喊道,“我们自无不同意!明师爷确实该当歇息歇息了!”
一时间,大家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走吧!明师爷!”王守仁笑着冲大家一拱手,转头冲明中信伸手延请道。
明中信平静无波的面上终于闪现出一丝笑意,不过是好笑的意味。
“诸位,明某去去就来!还请稍待!”明中信冲百姓们一拱手道。
“明师爷,但去无妨!”自有百姓叫道。
“我们不急!”
一位位百姓无比体谅地冲明中信喊道。
明中信笑着拱拱手,转身走向王守仁。
路过王守仁身边时,他轻声道,“走吧!商量商量!”
最后四个字,无比凝重。
明义在旁自是听到了,不由得心中一沉,难道明中信还未消气?这下可坏了。
不由得将目光投向王守仁。
然而,他惊愕地发现,王守仁居然不以为意,笑意盈盈地转头冲百姓们一拱手,紧随而去。
明义一头雾水,这二位是怎么了,脸色一变一变的,让人猜不透,这些读书人啊!
他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猜测这二位的心思,跟着他们转向一处避静之所。
“大人,情势如此危急了吗?”却未想到,在避静之所,明中信满眼忧虑地望着王守仁,急问道。
至于二人争执之事,根本提都未提。
但这个话题也是明义所关心的,不由得他深深看着王守仁,静待他的解释,毕竟,之前信上语焉不详。
王守仁深深叹了口气,“不错,现在情势不容乐观,云南都督府来信,让咱们酌情定夺,随时可以放弃宜良,另谋出路!”
“有如此严重?”明中信皱眉问道。
王守仁苦涩一笑,“我也不想相信,居然让咱们放弃自己的百姓,这个消息令我十分震惊。然而,随之而来的布政司、沐王府的信件中皆提到了,在不得已之时,可以放弃宜良,撤退避祸!”
“从此看来,这云南行省的情势确实不宜乐观。”明中信低声自语道,“但为什么呢?会令这三方如此消极?”
“不用猜了!”王守仁面色凝重,看看明义,眼中闪过一丝决然道,“其实,从朝廷细作方面传来的消息,此时云南各府尽皆发生叛乱,而咱们这云南府,更是重灾区,被十余股匪徒穿插破坏,而且只攻城毁城,绝不占领城池,如今,更是集结起来,冲宜良而来!”
什么?明义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王守仁。
明中信却是眉头一挑,眼神怪异地看看王守仁,再看看明义。
“不错,朝廷在云南行省也有细作,与我取得了联系。”王守仁苦笑一声,冲明义解释道。
明义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但眼神中更多的却是感动,毕竟,朝廷派细作虽然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但王守仁却明目张胆地让自己知晓,这份毫不避讳难能可贵啊!毕竟,明面上,自己可是南疆一脉,魏国公一脉。这些事情自己是一定会向魏国公禀报的!而魏国公绝对会从王守仁的各种行为之间判断出这些细作的来处去处,甚至可能将这些细作网络摸个一清二楚。
这一点,王守仁绝对能够想到这一点,但他却对自己毫无保留,唉,这份情谊令人感动啊!
第七百二十二章 情势危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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