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显一行车队渐行渐远,车轮卷起的扬尘钻进了婉儿的眼中,顿时眼中一涩,下意识去揉了揉眼。
李旦却误会了,慌着声说:“婉儿,你别哭!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七哥说话不中肯,更不中听,你别往心里去……韦氏的话就更不能介意了!”
婉儿努力睁了睁眼,仍有一些迷蒙:“殿下,你想多了,奴婢没事。”
李旦不信,以为婉儿是在故作坚强,略有不满:“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明说吗?我又不是不能谅解,也更不会笑话你。他们那样污蔑你我,即便是心中不快,也实属人之常情。”
婉儿本来有些伤感,此时又觉好笑:“殿下,我真的没事,倒是你,怕是烦心的事要来了。”转念间再也笑不出,低声说:“殿下,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与你说,你不要打岔,耐着性子听我说完。”
见她神色庄重,李旦有些懵,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方才庐陵王殿下在气头上,说的话虽然值得商榷,但有些却是不争的事实,殿下您很快便会被推上皇帝的宝座,您反抗不了,也没用。太后故意挑你相王府司马刘袆之参与到废黜新帝中,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让你在众人眼中难堪,让人误以为你就是那个不择手段、罔顾亲情的幕后操控者……你也不用解释,这解释同样没用,殿下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用尽一切办法自保。”
李旦惊疑着:“竟是如此!何以至此?”
婉儿继续说:“有你两位兄长的前车之鉴,殿下现在能做的唯有避让,一旦登基,你必须一纸诏书宣布逊位,将手中权力全部移交于太后,做一个徒有其名的天子。这才是万全之策。”
“我真是从未想过要做皇帝,含元殿上那张宝座在我看来荆刺丛生,我宁愿去观中清修,也不愿生活在风口浪尖之中。婉儿你说的,我求之不得!没什么可惋惜的。”李旦话说得虽慷慨,心里却是极度不安。
婉儿安慰着他:“殿下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算得上是太后最疼爱的儿子,只管宽心,以静制动,守得云开,终见月明。”
李旦很快接受册命成为新一任大唐之主,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武太后也要从形式上堵住悠悠之口。他牢记着婉儿的嘱咐,继位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拟好诏书,向全天下宣布,自己因为身染疾病,有心无力,不能为社稷操持,万难之下,只得请武太后劳心劳力代为处理一切事务。
本以为这样会让武太后挑不出毛病,谁知太后多疑、心思又重。黄昏之时,武太后用过晚膳,让侍女春樱侍奉着去园中散步。
“你看那株茉莉开得怎么样?”武太后的声音听着有些慵懒。
“甚好!清雅脱俗,洁白莹润。”春樱虽有讨巧的意思,但说的也是真话。
武后则借题发挥:“花终归比人好,一眼便能看出颜色,不像人,看着是白的,内里可能是红的,甚至黑的。”
春樱探出了弦外之音,心中暗喜,面上却装出一脸糊涂:“奴婢不太懂娘娘的意思,敢问娘娘可是有事烦心?”
“你觉得新皇怎样?”问了一句,却又接着说,“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你一直是中意他的。”
春樱快速否认:“奴婢早就没有了那非分之想,再说,皇上喜欢的,是窦德妃那样的,奴婢实在比不上,也不敢比。”
武太后掐了一朵带着枝叶的茉莉:“窦德妃能有多好?!不过长了一张讨人喜爱的脸,摸准了皇上的脾气,投其所好罢了。”
听了太后对窦玉燕的评价,春樱心上更是得意了,添了一把火:“不过我们这位新皇的脾气,还真是不好琢磨,想当初六殿下被废为庶人,流放巴州……奴婢们都认为,按照皇上和六殿下的情分,皇上必然会挺身而出,好歹也站出来为六殿下说几句话,可不曾想到,皇上无动于衷,一丝一毫的表示都没有。奴婢不是说六殿下无辜,众人应该为他开脱,只是私心觉得,这手足之情总该是冲动且真实的,而且皇上一向忠厚……”
这番话与武太后内心的顾虑不谋而合,她清楚这个最小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为人和处事风格,当初就觉得李旦在李贤流放的事情上表现得过分冷静克制,背后必然有人指点,看着信奉道教、少欲寡求,没想到暗地里也在结党图私。这让武太后陡然有了心结。
心结有了,便很难解开,相反只会越积越深。武太后不禁又联想到李旦主动逊位之事,面色凝重道:“他如今可是乐得逍遥了,做了个闲散天子,将这一副重担扔在我这老弱的肩上。”说的当然是违心的话。
春樱迎合说:“太后娘娘实在是太劳累了,您最近可还时常感觉困乏无力、软绵嗜睡?”
“别的也没什么,就是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却又使不出,憋回了身体里,能不难受?”武太后在石凳上坐了下来,描述着这奇特的感悟。
春樱生出一种令人面红耳赤的想法,但实在说不出口,于是咽了回去。
武太后没有留意这一细节,问道:“婉儿最近怎样?和皇上走得近吗?”
“说到这里,奴婢也是对上官女史佩服得很。”春樱笑得暧昧,“婉儿她简直就是奇迹!哪个在位,都没能割舍她。新皇对她也是格外高看一眼。”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春樱,你不能和婉儿比。”武太后相反调转了矛头,“你们虽然年纪差不多,可婉儿比你更想扎根在这宫中,她就是为了这大明宫而生。”
春樱内心的妒恨刺得她生疼,但她也不是个信邪的人,笑着说:“女史才情出众,又有雄心抱负,奴婢不过是在宫里混吃混喝,早就有这自知了……比方说,婉儿就是这园中的一朵花,奴婢呢,就是一株草,连绿叶都不够格。”
听她这样自贬自损,武太后笑道:“不乐意了吧?说这样的糊涂话。照我说,婉儿不是花,你也不是草,你们都是这园子里的石头,管他别人是磕着碰着,自己硬着呢!”
春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装出难为情的样子:“太后,奴婢让您这么一说,都有些无地自容了……明明跟棉花似的,全然没有回击的能力……再说,一心侍奉着太后,哪有别的心思?”
武太后大笑:“你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我喜欢身边既有你,又有婉儿,你们都是我的好帮手!”她的话说得平易近人,可春樱知道,太后未必是喜欢她俩,喜欢的不过是她俩之间的博弈,让身边的人陷入争斗本身也是一种制衡之术。
李旦虽逊了位,但武太后依旧保持着对他的戒心,久而久之,李旦习惯了足不出户的清冷生活,他觉得与其让人监视,倒不如主动将自己圈禁起来。婉儿时常会去龙首殿看望李旦,这座大殿位于太掖池畔,有着绝佳的视野和风景,对于李旦一家来说,这是个暂居之地,却也稍稍获得了心安。
这天,婉儿又来专程探望,却被告知皇上去了池边垂钓。婉儿想着垂钓之乐首先在于不被惊扰,便打算改日再来。
正要离开,却被一名婢女叫住:“上官女史,我家娘娘想见见你!”
婉儿认得这是窦德妃身边的侍女。
“德妃娘娘在何处?”婉儿问。
“请女史随我来。”侍女口风很紧。
婉儿随着她往一间偏厅走去,看见窦玉燕正在桌边做着刺绣,神情专注。
“娘娘,女史到了!”侍女用轻重合适的声音提醒道。
窦玉燕抬了抬头,放下手中的针线,冲婉儿嫣然一笑。
“窦娘娘,你绣的什么?”婉儿走近些,行礼后问道。
窦玉燕保持着笑容:“给我肚子里的孩子绣个小玩意儿!”
“哦?”婉儿有些好奇,窦德妃的女红在宫中小有名气,能观赏一番也是让人身心愉悦的事情,“可否让奴婢过一眼?”
窦玉燕还是笑着,声音柔美至极:“婉儿,不过是一个香袋。”边说边招呼婉儿再上前些。
婉儿看见线筐里是一只还未完工的青色香袋,上面用各色金银丝线描了祥云和兰草,看上去不仅别致,还多了几分典雅。
“窦娘娘真是心灵手巧,奴婢羡慕得很。”婉儿称赞说。
窦玉燕微微起伏了一下声音:“婉儿,我说过很多遍了,叫我窦姐姐就可以,你怎么还这样!”
“宫里的规矩不能破,再说,皇上现今的处境,奴婢不能给你们添麻烦。”
“也真是不知何时是个头。”窦玉燕好一会儿没说话,敛了笑意才接着说,“婉儿,我也不知这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想想绣个香袋都是合适的。”
婉儿笑道:“皇上喜欢孩子,男女都无所谓,何况窦娘娘生的,皇上一定是加倍宠爱。”
窦玉燕红了脸:“说的什么话!皇上素来对后宫之人都是一样的。”
“不知娘娘是不是有话对奴婢说?”婉儿意识到正题,主动问道。
窦玉燕的脸色略微有变:“有件事,怕是不妙!皇上不让人告诉女史,可我心上做不到。”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68 上表逊位:徒有其名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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