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良久,冉子豫淡淡道。“越军很快就到了。”
面前这个近乎疯狂的女人,她是同情的。爱而不得,被心爱的男子利用后抛弃。南部唯一的女族长,把玉笙族治理为部族之中的乔楚,个中辛苦不是三言两语可说清楚的。大敌当前,被信仰愚弄,杀了自己唯一的骨血。这样的女子,她实在不愿看她落到更惨的地步了。
“走?”侬云紫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一边擦眼角的泪,一边大笑。“走到哪里去?这是我的家,该走的是你,是你们中原贼子!”
侬云紫不愿走,实在她意料之中,这样一个失去了一切的女人定是连活下去的打算都没有了。
冉子豫在她对面坐下,看她已将盘子里的肉吃掉了大半,“我大哥哥呢?被你关在哪儿了?”
闻言,侬云紫咧嘴怪异地笑起来,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嚼了两三下,便扯着脖子奋力咽了下去,被噎得翻了一瞬的白眼。
冉子豫很想给她倒杯水,奈何木桌上只有这么一盘肉,只好作罢。
“你终于想起你的大哥哥了,这么久了,才想起他。看来你和他的情谊并不很好。”
冉子豫隐约觉得不妙,抓着她的肩膀,“你把他怎么了?”
石牢中,自己毒瘾发作。痛苦之时,冉子靖面上是真实的心疼与难过,以及他要侬云紫不要伤害她。那时候,她才看出,原来一直厌恶她的冉子靖对她还是有兄妹之情的。
侬云紫仰天大笑,“哥哥爱慕妹妹,中原人啊,好不知羞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平日里却装作圣人的模样,指责我南部人夷贱。你们中原人啊比我们更丑陋、肮脏!”
她给冉子靖施了幻境之毒,试出了他的心爱之人,居然是自己的亲妹妹。为什么!明明一副高傲孤冷的翩翩君子面下,是这么一个违背人伦的肮脏灵魂。
为什么宁愿违背人伦,也不愿爱她!
“神主会惩罚你们的!你们都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冉子豫没心思去想人伦不人伦的,只想知道冉子靖的下落,“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手上的力度加大。
侬云紫看着冉子豫那秋水般含媚的美丽大眼,轻笑着,“你们进寨子的时候应该看见了啊。”
冉子豫心一沉,想到了金纹黑蟒正在吃的肉……断手、还有膝盖……
侬云紫狞笑,把盘中那块所剩不多的肉送到冉子豫眼前,“这是他的心,我亲手挖出来的。”
冉子豫震惊,看见她把那块肉塞到嘴里,泪水喷涌而出,因嘴里的肉过多,说起话来有些不清楚,“……他的心……唔……他的心在我……我这里,他……他是……爱我的。”扯着脖子,咽了下去,“他是爱我的!”
冉子豫愣了一瞬,抓着她肩的手用力,推了她一把。“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
冉子豫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侬云紫的疯狂了,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做。从侬云紫身上找出自己的断月鞭后,便迅速回到先前的山洞。
冉世沧一行人还在与那金纹黑蟒纠缠。
那金纹黑蟒皮厚似铁,他们的剑根本就奈何不了它。反倒教它咬死了好多带来的精兵。这些精兵在面对高手时毫无畏惧,却对这条蟒毫无办法,甚至失了性命。
冉子豫轻点脚尖,在空中翻转,同时挥出鞭子,缠住了那蟒的大嘴,再迅速绕转方向,趁机将它的尾巴与嘴缚在一起。
“啊!”使出全身的劲,提起断月鞭,将那蟒甩出了山洞,落下了悬崖。
众人皆惊,没想到他们都是身手不凡的将士,他们对付不了的毒蟒,居然被这么一个少女几下就收拾了。
冉世沧觉得很是自豪,不愧是他和南宫芷的女儿。而后,又是忧虑。对于一个女儿来说,会这样高深的武功到底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豫丫头性子乖劣,又有这样的武功,只怕日后愈加无法无天啊,连累到冉家。
冉子豫瘫坐在地,满头大汗,连鞭子也拿不动了。轩辕承过来扶起她,她撑着轩辕承站起身子,去拾那断手与那膝盖。
“豫儿,你这是?”轩辕承不解,问道。
冉子豫看向冉世沧,因方才力气用尽,说起话来很轻很轻,甜甜的少女音带着忧伤,“这是……大哥哥……”
“父亲。”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父亲,我们来晚了,大哥哥死了!大哥哥死了!”
那断手与那膝盖竟是冉子靖!
在场的人都觉得恶寒无比,彼此相望,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与恐惧。
冉世沧早就觉得那断手好生熟悉,又因忙着对付金纹黑蟒,压根没有想那么多。此刻,愣在那里,本就苍老的脸仿佛一下子又老了不少。眼里浑浊着,只是看着冉子豫小心翼翼捧着的断手与膝盖。
良久,长啸:“靖儿——”
山洞外,回荡着苍鹰的惨叫。
冉子豫体力耗尽,终于晕倒。
轩辕承及时送上肩膀,顺势将她收入怀中,“豫儿!豫儿!”
这个方才几下便制伏了金纹黑蟒的少女终于坚强不下去了,苍白的面上满是疲惫。此刻,倒在他怀中,柔弱美丽的样子让他方觉得或许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更适合他,这样他才能在危险之时,把她护在身后。
太阳下山,营地燃起了篝火。
“小小姐,大将军痛失爱子,悲痛不已,还请幺小姐与二少爷前去宽慰宽慰。”冉世沧身边的副将在冉子豫帐外喊道。
“李叔叔,豫儿这就来。”冉子豫说着,起身,掀开帐帘走了出来。夜里有些凉,她将衣服裹紧了一些。
“二哥哥呢?”跟着李副将走向冉世沧的将军帐。
“张副将去寻他了,很快就到了吧。”
“哦。”冉子豫放心了。自己与父亲关系并不很好,恐怕自己的安慰也没有多大的用,有二哥哥在,那就好多了。
“大将军,小小姐来了。”李副将掀起一边帘子,冉子豫走了进去。
“父——”‘亲’字还未喊出口,脖子便被掐住了。
烛光下,冉世沧苍老无比的脸,嶙峋着深深浅浅的沟壑,“豫丫头,别怪老夫。”
“啊——”
正往将军帐走来的冉子铭听见这悲戚无比的惨叫声,觉得甚是熟悉,大呼不好,而后迅速去了将军帐。
“小妹妹!”
冲进去,将在地上伏着的冉子豫半扶了起来,那张清妩无比的美人脸上委屈与难过融在一起,教人揪心的疼,“怎么了,小妹妹!”
冉子豫只拿那双大眼盯着冉世沧,怨恨中是委屈与不甘。“……为什么……”
冉世沧长叹一声,“武功太高,于女子而言,便是祸端。你小小年纪,就有此等精纯功力,乃至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敬长辈,残害姐妹,行军入寨……你还想做什么!”
冉子豫苦笑,“父亲问豫儿想做什么,豫儿想先问问,父亲废了豫儿的武功想干什么?”顿了顿,“父亲还是听信了大娘,认为豫儿是个祸端。”
“可是,豫儿的武功是娘亲给的,您没有资格拿走。”几乎咬着牙说出的这话。
冉世沧身子一僵,怒呵:“住口!”
“您审问了侬云紫,把大哥哥的死归到豫儿身上。”冉子豫笑笑,“您-真-是-位-好-父-亲-”
“你……孽子!孽子!”冉世沧怒拍桌,桌子裂成了两半。
“父亲!”冉子铭见父亲盛怒,忙把冉子豫护在怀中,“铭儿知道父亲为大哥难过,可是也不该怪小妹妹啊,若不是小妹妹,我们可能现在也没有大哥哥的消息。”
冉子豫眨了眨眼,想起先前冉子靖夜入宁心斋,老太太、大娘把冉子仙推出来定罪。而今冉子靖命丧南部,便将她拿出来出气。呵!
自己的二儿子话语里是对他的责备,他忍住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滚!都给老夫滚!”
冉子铭抱着冉子豫出去了。
李副将候在帐外,看见虚弱的冉子豫,愧疚地低下了头。
修整一夜,第二日清晨,人数相比来时少了一半的大军踏上回迁之路。
丛林高树入云,茂密繁枝遮天。回行的军队稳健地踏着旧事的路。冉子豫坐在粮草车上,背靠着还算柔软的粮草。
随着粮草车的行驶,两旁的毒草高数缓缓向后移动。走过的路越来越远,出来这里时的情景浮现在脑海中。
冉子靖一身银甲驾着骏马,就是一位意气风发,高傲的翩翩英雄。
还有……
他……
“小妹妹,已经派人把你的话和银票送到了。”冉子铭骑着马过来了。
“那就好。”要走了,她没有忘记小月。本想带在身边自己养着,但自己没了武功,又要嫁进越宫了,如何护得了她。便送去了一大笔银票到那户人家,要他们好好养着,长大后派人接到邺城。
“小妹妹……”冉子铭看出冉子豫不高兴,却不知如何安慰她。便下了马,跃到了粮草车上,静静坐在她旁边。
七日的日夜兼程,总算回了朝。
南蛮总归平定了,徽帝下令,取消南蛮各族独立之传统。设置南疆府统一管理,陟罚臧否与中原地区无二。
大将军冉世沧定南蛮有功,与过相抵。安国将军冉子铭以功补过,既往不咎。靖国将军生死未卜,南疆府受旨搜寻。
摄政王为国牺牲,南疆府尽快寻回尸骨,择日厚葬。
五十四 食心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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