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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春风里偏有秋叶的味道

    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李惊澜接到一封谍报,一道史上最尴尬的圣旨正在满世界的找他,武胜关护驾的封赏到了武胜关,武胜关那边说乔奎让人把李惊澜带回寿春养伤,圣旨追到寿春,寿春那边却说他被龙虎山道士带回山上了,被气的七窍生烟的传旨太监快马加鞭赶到龙虎山,龙虎山又说他已经伤愈回京了,等到传旨太监转了一圈回到京师李府,被告知李惊澜途中伤病复发,耽搁了行程还未回府。传旨太监差点没吐了血。

    病恹恹的李惊澜也很无语,不过他也懒得管这些升官发财的事,一个从四品虚衔的明威将军而已,重要的是师兄走出禁闭,意味着朝堂之上已趋平稳,近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所以他不急。

    然而事实却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先是一道圣旨,坐镇京师长达十年的羽林卫从三品千牛将军陈景平很突兀的外放北境与吴庸屁股底下的椅子换了个位置,紧接着四皇子门下军器监刘绍普迁幽州刺史,加上云州刺史宁致诚本来就是外戚,北境陈兵近二十万,皇帝的两道圣旨就把几乎北境三分之二的权柄拱手让给后党,朝野上下刚刚平息的波澜,又开始骚动起来。

    皇帝一直准备要打这一仗,这是几乎路人皆知的事情。北境之中幽云二州如两只犄角般抵在最前沿,加上背后的并州作为支点,守为国之屏障,攻则为突进的发力点,无论如何都是不久之后秦沧大战的重中之重,如今皇帝将幽云二州拱手交到后党手中,倒不是说陈景平等人都是庸碌之辈,而是,此战若败,罪魁祸首首先是皇帝,这个锅不用别人来背,当今这些年的准备,丝毫没有掩饰过自己扛起这份责任的勇气,可若此战大胜,那么一直在皇后支持下,对太子之位觊觎已久的四皇子一脉不仅在早已埋下草蛇灰线的朝堂占据一定的优势,而且在军方也有了很大的发言权,这是明摆的送人头的事,与前面不久皇帝刚刚释放的对太子信任的信息截然不同。这步棋走的,让除了有限的一只巴掌都能数的清的参与到“贪狼之战”的几个人之外的大小官员,一时间乱了方寸。

    调任的圣旨还未传到边关,吴庸已经得到了消息,与这个骇人的消息相比,送消息的这个人更让他心惊。

    面对这个已经和他打了近三十年交道满面堆笑的胖子,他实在开心不起来。

    “老吴,咋地啦这是,我老李一不差你钱,而不觊觎你家黄脸婆,你从一进门就扯着一张苦瓜脸给谁看?”

    “嚷什么嚷?闭上你的鸟嘴,特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没进门前,老子跟你没仇,你这么大大咧咧进了门,是跟老子有仇吧?你看看如今整个大秦哪个敢跟你打交道,这是什么时候了,我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三方博弈,你还嚷嚷!是你嫌命长,还是嫌我家命长?”

    “呵呵,小兔崽子,本事不大尿性不小,张口闭口老子这老子那,武道几品啊?要不咱俩到院子里掰扯掰扯,谁输了谁喊爹!”李云道翘起二郎腿,轻轻抿了一口茶,斜着眼说道。

    “拉倒吧你!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没胆子也没时间跟你扯皮!”吴庸根本不上他的当,李云道脸皮厚不说,功夫也是一等一的,跟他比划?宁肯豁出脸皮不要也绝不下水,这货打起架来可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打人不打脸。

    “行行行,你丫狠,跟谁学的脸皮这么厚?我都有点羡慕了!”

    “年轻时候跟你,老了跟你儿子!”吴庸没好气的说道。

    “噗”,李云道没提防,一口茶喷了出来。这回才是五体投地,丫的这种话也能说出来,真就把厚脸皮的精髓学到手了。

    “唉,本来是想逗你玩儿的,看这功夫你与我已经不相上下了,没意思了!这么着吧!你叫声哥,哥有几句紧要的话提点你!说完就走!成不?”李云道第一次觉得对自己敌人的实力估计不足,占不了手头上的便宜,就占占口头上的便宜吧!

    “李哥,您说!”吴庸毫不犹豫的跟上节奏,一张丑脸笑容满面。

    “我…….”李云道被打击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娘的,惊澜这个王八蛋到底做了什么?

    闲话说到这里也真就到头了,李云道抚额长叹之后,垂头丧气的说:“三句话,一呢是只身回京带几个杂兵回去,半个亲信也不能带走,这是你能够两朝富贵,安享晚年的唯一出路;第二回京之后管好自己的家门,管好那道门,其余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上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说罢,把茶盏一搁,向门外走去。

    “云道,不是说还有一句?”吴庸皱着眉问道。

    “原本那句话是留给老实耿直的吴大将军说的,你特么如今都成精了,老子还说个屁啊!”李云道摆摆袖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吴庸望着那道臃肿的背影,怔了半天,待到醒过神来那人已经遥遥无踪,但他还是望着背影消失的方向拱手施了一礼。

    闫宇平望着夜色中的雄关中走出的那道身影,这个一生只为追求武道巅峰心境几乎古井不波的汉子没来由的在春光中感受到萧索的气息。

    “将军!”

    “宇平,让你久等啦!人老了,话有些多了!”

    “将军,不妨事的,我不急!”

    “好,我们边走边说吧!”

    闫宇平将手中马缰交给李云道,两人翻身上马,也不催鞭,战马不徐不疾的行走在夜色中。

    “宇平啊!你相不相信好人有好报?”

    “这个?不太好说,小时候家里人都是这么说的,也存了这个念头,后来您知道的,遭人陷害家破人亡身陷牢狱,渐渐的就不信了,在爹娘去世之后,我就想既然说好人有好报,为什么还有祸害遗千年一说?如果坏人得长寿,那么好人怎么能出头呢?后来,遇到师傅,他教我武功,也教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觉得没什么不对,就像有些读书人所说的‘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总不能你弱小的时候,别人欺负你,你跟他讲道理,你拳头大了,别人欺负你,你还跟他讲道理,这世上那么多坏人,你得费多少唇舌,而且这种道理往往是讲了半天,最后还的是靠拳脚解决,所以懒得讲,就觉得,一路打过去,都打趴下,就没人敢欺负我了,武道越往上走,就越想让人知道,觉得知道的人越多,就越没人敢欺负,打倒的人越多,就越没人敢来寻晦气,那个时候反而对善恶黑白没什么认识,直到碰到您,当时不知道您的武道深浅,觉得凭着强弩硬箭,人多势众,才将师父打杀,很是不服气,所以才有了先后六次自不量力的刺杀,直到最后那次,甚至明知道必死无疑,也没什么后悔,成王败寇这个道理还是懂得,学艺不精呗!最多也就是觉得时运不济。”闫宇平说到这里,抬头瞧了瞧李云道,目光中饱含着一丝感激。

    “直到您最后送来的那壶酒,我自然以为是毒酒,所以豪气满怀的吞了它,那时候您说‘闫宇平,你已经死了’,我才真正的去想那从前的山,从前的家,从前的爹娘,我才真正去想对于不对,善与恶,才去想先后,小事大势。明了先后,才有了一夜悟道,指玄无敌。不过那个时候还是没想透,就有了后来的十年之约,您让我看了您十年,不,是十七年,这十七年我一直以为是东南那位的不断刺激砥砺,才让我的武道意境不断攀升,直到最近一朝踏入天象,我才知道,这十七年最重要的不是那句‘向最强处出拳’而是我离您身边越近,看到的东西越多,感受到‘敬畏’二字,知先后,懂敬畏,才是踏破那条线的大道契机。”

    李云道嘴里轻声道了一个“哦?开窍了!如今的老实人越来越少喽!刚刚吴庸给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你这孩子踏破那道门槛之后也开了窍!”李云道摸摸短须,笑着说道。

    “您说到好人有好报,我可能还说不清楚,但如今的我,在出拳之前会问一问对手,也问一问自己,就像这次厌离山之行,拼着两败俱伤,我也有信心在重伤之下把打着魔教旗号的这些所谓的恶人全军覆没,但其实,他们充其量只算被某些人利用的江湖人,事实上在蜀中除了遮蔽天机给那人养了那条恶蛟之外,他们对蜀中百姓反而爱护有加,所以,我觉得根源不在那里,要解决这个问题,把那个‘先’解决了,自然就没有‘后了’,那个‘先’解决不了,就会有无数个‘后’斩不尽杀不绝,回来的路上我反复推演,觉得自己做的没错,今日之魔教,就是昨日的闫宇平,杀便杀了,死后也只会落个恶名,这是我眼中的道理,可对于厌离山周边的百姓,乃至蜀中,未必这么想,他们会觉得好人没好报,这座厌离山倒了,就会有无数个厌离山站起来,这是小与大的问题。”

    “宇平啊!原来还准备跟你讲的,反倒是你给我讲了一课,先后,敬畏,善恶,大小,其实这都是当年夫子教我的,不过这里还有一个次序的问题,首先是敬畏,如果一个人没有敬畏之心,他是不会凭着本心去思考后面三个问题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就像我当年给你的选择一样,回过头来想,没有那一壶酒,依你的脾气会有十年之约么?不会,因为你没有敬畏,你不会畏惧我,因为我已经对你做了做糟糕的事,就是‘杀死你’,你都没怕,那你对我会有什么敬畏?如果你敬畏我,那就是为奴为仆了,你所敬畏的其实是你自己悟出的道理,就像你说的你拿不准好人有好报和祸害遗千年一样,看起来好像很糊涂,但是这个拿不准,反而是最好的道理。因为道理都是在变的,谁也不能说自己说的就是完全有道理,我们往往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看问题,而忽略了问题本身,所以才要问问本心。富贵还乡与便服出京其实都没有问题,问题是你带给别人什么,这就是很多人对眼前当下的利益趋之若鹜的原因,要看破这个其实最难,先皇看得到当今未必看得到,书院看到了而百官未必看得到,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在遵循正理大道,他们觉得自己循着书上的道理来定规矩,是没有错的,他们认为自己就能代表道理。这个时候其实敬畏已经没有了,所以就没有了以后的,先后,大小,善恶。打杀就打杀了,魔教就是魔,不是正,不是正的就要抹平,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往往是定规矩的人反而最容易破坏规矩,比如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就是最荒唐的一个规矩,这并不在于规矩本身,而是在于定这个‘罪’的执行人,如何来裁定是故意,无意,或者是百般无奈之后的反击。毕竟最后定罪的,评判的,写书记载的都是一家之言嘛!”

    “所以,您不惜让惊澜独自一个人在惊涛骇浪里闯荡?”闫宇平很突兀的插了一句嘴。

    “惊澜?那是他自己的选择,跟我没什么太大的干系。这一点你往下看就会明白,中间虽然我的推手,也有我的庇护,但大致上我没有改变他的路子,也改变不了,这孩子比你我的悟性高,你应该知道他受的苦不比你少,呵呵,顶着官宦子弟的帽子,却踩着草鞋走江湖,他有点名不副实啊!反而是折戟沉沙之后会让人说,老子英雄儿草包,一朝成名,又会被人说靠着老爹才大放异彩,他可不轻松哪!”李云道眼神悠远。

    “其实别人哪知道这孩子最大的梦想不过是一家人布衣饱食热炕头而已,只是,他的老爹太无能,拖累了儿子。从小到大搏了多少次命,三次,五次还是十次?还都不是为了自己,摊上这么个老爹,还真是不幸啊!”李云道甚至没顾忌身边的闫宇平,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很狠,嘴角殷红。

    “志萍,我替你抽一个!”李云道喃喃自语。

    李云道纵马北去,闫宇平望着星空下广袤的草原中那个逐渐远去的小黑点,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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