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语从梦中惊醒。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窗户也被厚厚的帘子挡住，不透出一丝亮光，屋内极其安静，冥语从床上坐起来，于黑暗中睁着暗金色的竖瞳，瞳孔中冒出一股熟睡中忽然被叫醒的恍惚，过了几秒后，她的视线才慢慢汇聚。

    刚才她做了一个梦，对于她来说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下地，身穿黑色睡衣，香肩半露的冥语如夜行中的猫儿一样，步伐轻巧，她轻车熟路走到厨房，接了一杯水，然后走到窗户边，轻轻撩起帘子的一角，外面月色皎洁。

    万物死寂，一片废墟，远处黑暗中有巨大的黑影移动，楼下的街道上时不时窜出深渊生物，它们在觅食，在猎杀，这座城市已是死城，冥语淡漠的看了一眼边放下窗帘，她坐在床边，黑暗中，时间悄然流逝，屋内屋外一片宁静。

    “封尘……”冥语轻轻喃呢这个名字，而后她少有的露出一丝难言之色，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在她修长如玉的手指上翩翩起舞，宛如一只自带冷光的蝴蝶围着手指飞舞。

    匕首越转越快，而后在一个不小心下划破自己的手指，轻微的疼痛让冥语微微回神，她将受伤的手指含住，身子往床根处挪，背靠着墙，直直的看着天花板。

    梦里是一片黑暗，亦如现在，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回荡，说着她熟悉而又陌生的语言……

    一遍又一遍……

    一遍又一遍……

    直到她彻底沉浸在这声音之中时，她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画面，那画面早已深深扎根到脑海，刻在骨子里，就算灵魂被磨灭她也不曾忘记，那是永恒的噩梦……

    自己站在熟悉的屋子，冥语瞪大自己的双眼，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又回到这里，屋子装饰很是温馨，淡蓝色带卡通贴图的壁纸，橘黄色的床单，一张不大却擦得整洁的写字台，在床头柜上还摆着一个泛黄的相框。

    冥语扫视着曾经熟悉的一切，那是无数个日夜都藏在心底最宝贵的东西，房门挂着的风铃，枕头边躺着满满柔和的布偶，此刻窗外阳光明媚，苍穹如碧洗。

    这时房门被打开，一个头上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囡囡背着大大的书包走了进来，她看上去有八岁左右，粉雕玉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无比，透着同龄人的烦恼。

    她像没有看见冥语一样，有些气恼的走到写字台边，笨拙的爬上小木凳子，冥语死死抿着嘴，她认出了这小女孩。

    她是自己，此刻她早已没有淡漠之色，有的只有无穷的怀念和痛苦之色。

    小木椅上有个凸起的小钉子，小囡囡没有看到，不小心划破了手指头，但她不哭也不闹，将小指头含在嘴唇里，只是小脸皱起来，像是个小包子一样可爱。

    “今天老师给我们留了作业，题目叫‘我的爸爸’，好讨厌！作文好难写！”

    小囡囡气呼呼的将笔扔在一边，从抽屉内掏出一本儿童画册，冥语弯下腰，轻轻拾起那只笔，但手却如空气一般穿透而过，小囡囡很快看完画册，她这个年纪就是活泼好动，对什么东西都充满好奇，她咬着嘴唇，又不乐意的拾起笔，双手撑着小脑袋瓜儿，两条扎的粗糙的辫子微微摇晃。

    翻开作业本，掠过那写着姓名班级的面皮，冥语清晰的看到一闪而过的“冷语”两字，她的心在颤抖，曾几何时，这个名字她死也不肯舍弃，哪怕现在改姓冥，她也明白自己这辈子只有一个姓。

    只是这个姓氏亦如这个字面的意义，让人想去触摸，拥抱，但实在太冷。

    “我的爸爸是一名科学家，每天都下班很晚，但是很和乃……”小囡囡提着笔在作业本留下歪歪斜斜的字，冥语在一边，面色柔和，她的一双暗金色竖瞳早已失去焦点，涣散，同时模糊不堪。

    小囡囡提笔写着每个字，每句话，每小段，冥语在身边小声读着，字字不差，这一刻她的声音仿佛穿透梦境与小囡囡叠合，她扬起头看着窗外，声音如梦中的低语，时间再次重合。

    就像是一个在读，一个在记录。

    “我的爸爸没有驴朋友，但有我和妹妹俩个小天使，我想他hen开心吧！所以每天下班回家都会为我们做一堆好吃的……”

    “爸爸他还有和其他爸爸不一样的地方，爸爸的少了一条〇膊，还有两根手指，所有再囡囡眼里，爸爸是个hen厉害的人……”

    “hen字不会写……好多字不会写，真讨厌！画个圈圈吧！”小囡囡自言自语道，冥语看着自己小时候写的作文，满篇的错别字，到处是圈圈和拼音，哪怕外人读起来会笑，但她此刻却抑郁不住的流泪。

    “我的父亲……冷祁……”

    这时房门被打开，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娃再门缝中弹出脑袋，好奇的看着屋内的小囡囡，她同样粉雕玉琢，就连穿的衣服和小囡囡也一模一样，只不过她眼神没有小囡囡灵动，充满狡黠，反而有些呆萌。

    “姐姐，你在做什么？”缩水一百个尺码的冷染傻乎乎的问道。

    “小冷染！快来帮姐姐写作文！”

    “我不去！不去！”冷染奶声奶气的说道，但不由分说的被小囡囡拉入屋子，在得到一块儿奶糖的情况下，小冷染嘟着嘴坐在一边拉过小囡囡的作业本，而小冷语则趴在一边看冷染帮自己写作文。

    眼睛完成月牙，笑容无比明媚。

    难得的时光，冥语出神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在她的记忆里同样有这一幕幕，而就在今天，所有的温馨和睦将被摧毁的一干二净，体无完肤。

    而后就是那长达二十年的追杀，冥语手指攥紧，她永远忘不了冷染站在自己面前含泪质问自己时的那股撕心裂肺，那股盘踞在内心深处的极度忏悔，以及那股举目无亲的孤独。自己，冷染，冷祁，开始背靠背朝三个方向走去，越走越远……

    冥语不禁扫视床头柜上的相片，相片中一个长相儒雅，面露溺爱的男人，单手牢牢将只有一岁的自己抱着怀里，那温暖如阳光的笑容刺的她心在打颤……

    她不禁一次又一次问自己，哪怕是欺骗自己……

    救赎，真的存在吗？

    ……

    此时，澳洲北部，海岸线上全是黑压压的人群，海岸边停靠着三艘巨大的游轮，封尘和陆离看着悉尼市幸存者有序的走上船，陆离脸上不由浮现担忧之色。

    “必须尽快出发！这里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封尘不怀好意的猜测这三艘游轮上几乎都是天使虔诚的教徒，到他这样的高度上，看待任何都会掀起表面，普通人对天使狂热，对深渊惧怕，而在他眼里天使也是生物，也拥有情感，自然会在选择上选择向着自己一方的。

    不过看那几艘大型游轮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封尘咂咂嘴，之前自己去深渊之门的时候说找不上船，只能给自己一艘小船，一堆木浆，现在从哪找到这种大型游轮的？！

    陆离耸耸肩，他看出封尘的疑惑道：“天使帮忙找的，和我没关系。”

    一边几名天使在维持秩序，她们本身就是秩序的带名字，做这种本能的工作是在合适不过，只是人真的很多，可能短时间无法出发。

    就这样在秋风月色中等到黎明，当最后一个人上船，载满三艘游轮船终于开船了，封尘在第一艘船上，甲板上到处是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封尘看到没自己地方，便一步迈上船长室的顶棚，看着周围柔和浮动的海水，而陆离则在船长室指挥船只。

    头顶围绕着天使，她们在警戒，海洋中的危险不比陆地低，昔拉端坐在第二艘游轮上，她金色之瞳扫视着大海，给人一种她虽然坐在那里，但却将整个太平洋收入眼底的感觉。

    远处的海水忽然一阵翻腾，露出一双如灯笼大小的暗红色眼睛，像飘摇的鬼火在不断靠近三艘游轮，昔拉撇了一眼，冷哼一声，周围同样海水翻腾，不少阴影出现在海面上。

    封尘也看到，他准备起身应付即将到来的麻烦，只看到头顶划过四道纯白之光，四名四翼天使手持圣剑朝周围散去，顿时大海远处翻腾，传来阵阵嘶吼，游轮上的幸存者吓了一跳，纷纷趴在船舷上探看。

    等过了十分钟后，四名天使返回，远处的吼声也平息无踪。

    “这比我们当初来的时候安全多了！”陆离端坐在船长室，扣着一顶白色的船长帽，自言自语道。

    封尘却不这么想，他凝望着漆黑的大海，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在飘荡，在这漫漫长夜，这股血腥味会像指路的明灯，暴漏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过这都不是自己该思考的，昔拉既然允许自己的天使军团猎杀深渊，自然有所准备。

    他的视野再次飘荡，直到自己的背后，那边凭借自己超乎常人的视力看到一扇高达千米的深渊之门，它在红色的火光下以及逐渐凝聚的雾色中若隐若现。

    而自己离它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