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过,昼夜温差开始加大,连续几天,刘正夜里都会醒过来,或是痛醒,或是冷醒。
监狱的环境很差,他以往就道听途说过一些,但真正住进来,才能感受到其中的诸多不便。
犯人的囚衣比寻常百姓家的布料还要粗糙,穿久了磨皮肤监狱里是没有席子的,只有稻草土炕吃喝拉撒睡基本都在一个小小的空间内,有点脏乱,偶尔还有各种虫子老鼠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蚊子也还没死绝栅栏外还有人盯着,一点都没有私人空间大概是卢植刘和盯着,基本上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按照规章制度执行,没有任何优待。
前两日听过来的李成说起,他还试图贿赂狱卒,改善一下刘正的环境,但除了吃方面没了灰尘,干净了一些,饭菜中还夹杂了几块肉,狱卒的态度也和善了一些,那些能够让人看出变化的方面,譬如凉席啊囚衣啊狱卒半点都没有改变,这日子自然也没有卢植所说的那么逍遥了。
说起来,一开始的两天,他倒也被提出去几次,审讯的偶尔是卢植,偶尔是刘和,关羽没有出现过,暂代军都功曹的张飞倒是陪同几次,眼看着他被鞭打,张飞还忍不住劝了几次,被卢植刘和或瞪眼或训骂后,便也只看着,但神色多半有些按捺不住,要不是刘正三番几次地瞪他,好几次张飞只怕都要忍不住直接动手打实施鞭刑的衙役了。
也是那两天,他遍体鳞伤地回到监牢,躺在土炕上,透过栅栏瞪着对面的左灵和李别,将两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当然,偶尔也会对着监牢外数落几句卢植、刘和以及刘虞的不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左灵看着他的眼神慢慢在发生变化。
而此后,大概是卢植那边有人劝了,他倒是被扔在监牢里了,这几天李成赵云这两个交替着会来探监的人也没有来,更别提带药了,他忍着疼痛,躺在床上只觉得心烦气躁。
随后的一天,他迷迷糊糊听到响动醒过来时,天还没亮,窗外有雨。在远处几间牢房中有人对狱卒恭维后,他看到狱卒领着两名头戴浅露,单薄裘衣掩盖了身形的人进来。
刘正躺在土炕上,倒也看清了来人的身影,微微一愣,在那狱卒小声提醒着两人快点办完事离开后,他透过两人望了眼对面,眼看着左灵躺着的地方似乎微微动了动,一直有些心烦意乱的心情终于稍稍得到疏解。
一道人影掀开浅露,小声呼唤了一声“大哥!”,正是张飞。另一道人影则有些胖,也不敢掀开浅露,张望了几眼对面,随后蹲到刘正面前放下手中盖了布的篮子,小声道:“刘公子,你可还好?”
那肥胖的身影是个女人,刘正以往在涿县庄府内也见过几面,被人称呼为李婶,是琴师符氏的身边管事,据说帮着符氏管着几个琴行,也算颇有能耐。
但刘正有些想不明白这种时候,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过来干什么,想起卢植所说的开枝散叶的事情,他嘴角暗自抽了抽,却也小声应着,皱眉爬了起来。
张飞赶紧来扶,李婶也过来,待得掀开刘正身上的薄被,看清楚刘正衣服上密密麻麻的血痕与豁口,李婶倒也倒吸了一口气,随后急忙打开篮子,从中拿出几**药,递上热过的饭菜,口中开始絮絮叨叨,几句话的功夫,将卢植、刘虞父子还有那帮衙役都骂了个遍。
李婶带来的是药水,倒也不怕别人察觉,刘正吸着气上完药,一边吃饭,一边询问她过来的缘由,张飞解释道:“这几天轲比能从宁县带了几万鲜卑人下来了,闹得动静挺大,尾敦那厮带人抵挡,直接被打得溃不成军”
张飞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声音却也传得出去,说话时还朝对面的牢房瞥了几眼,“听消息说,就这两天,要跟伯珪兄打在一起了,可伯珪兄因为你被抓的事情在沮阳有些不安分,子干公呸,卢子干和刘和便带人过去了。李大哥和子龙不过来,也是因为被留守的关羽那鸟厮看守起来了。我趁着他们不注意,便带着李婶过来。哦,嫂夫人她们都被看住了,也不方便过来,此番托了李婶带来了那边的消息。”
“对,刘公子,妾身便是个带话的。啊哟你这伤”李婶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刘正倒也知道,见她絮絮叨叨又有个没完的趋势,便也急忙问了起来。
李婶想来是不知道真正内情的,这时候开口就将蓟县几个官吏骂得狗血喷头,待得刘正神色微微不耐烦之后,也反应过来,急忙敛容道:“公子,二位夫人说了,家中一切平安,可李夫人唉,李夫人被气病了。谁想到啊,刘政咳,刘季匡那鸟厮竟然半点没有人情味,好歹凭着咱们的钱买的府邸,扭头翻脸不认人。还不给夫人治病,把二位夫人都气哭了。”
刘正算是听出来了,这传话的人要性子耿直要说话尖锐,李婶明显算是具备这些特征的人,这时闻言立刻大喝道:“你说什么!”
他忙不迭地爬起来,冲向牢门,掰扯着又被狱卒锁上的锁链,扭头压抑着声音大喝道:“益德,放我出去!我娘病了!”
“大哥,你冷静一些,你”
“我怎么冷静!你明知道我娘病了,还留在这里干什么!忍辱负重个屁!我要出去!你随我一同杀出去!”
“大哥!”张飞一把将刘正拉回来,李婶吓了一跳,也急忙拉住刘正,那声音随着刘正的闹腾,也有些重了起来,“公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外面好多衙役呢,妾身听说都是防着人来救你的。既然张功曹在,一切还可以从长计议,你别急,别急啊,杀出去怎么也不算个事情啊。”
刘正又暴躁了一会儿,还引起隔壁几间骂骂咧咧起来,在狱卒帮着张飞一同镇压后,这才又平息下来,但左灵和李别明显是醒了,方才李别还起身不耐烦地想骂几句,被左灵拉住,两人交头接耳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待得又被按回去后,刘正脸色依旧难看,李婶又开口说了一些事情,包括蓟县对刘正的流言蜚语,不少人幸灾乐祸,亦或愤愤不平此后又说了幽州如今的大概局势。
那日孙瑾反戈一击,千里奔袭擒下公孙度,整个幽州在此后的几天明显是大为震动,及至刘虞出兵北上,幽州所有人都意识到整个事件明显都有刘虞的参与,那几天,蓟县可谓人来人往,从各个郡县奔赴蓟县的官吏数不胜数。
虽说刘虞离开蓟县,但大部分官吏却也滞留蓟县不肯走,也有人不断登门拜访赵该、刘政还有齐周这些从事,有一些倒也并非真的关心整个局势如何,多半都是因为这次刘虞装病,暴露了一大堆人的异心。
此时刘虞既然不装了,那么那些心怀异心之人的下场可想而知,再加上蓟县、上谷、代郡等郡县之地因为兵祸还有一批空缺等着填补,这些人留在蓟县,自然是为了表忠心,想着能够抢先一步得到那些实缺当然,这些急功好利之人,连李婶这种百姓都知道他们不如那些留在各郡办实事的官吏,想来也是难以更进一步的。
此后不久,有关辽东的消息传了回来,邹靖百骑出塞,率领鲜卑东部数个大部落平定辽东,将辽东公孙氏全家百余口人,包括高丽句与扶余等国亲附公孙度的官吏统统斩首,高丽句与扶余也已经俯首称臣,还跟随邹靖一同过来,已经在半路上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平地惊雷,整个蓟县哗然一片,谁都没想到向来软弱的刘虞会有这样的雷霆手段,而且此次不声不响隐于幕后,竟然将整个幽州彻底掌控在自己的手中,甚至连鲜卑东部与扶余、高丽句都彻底臣服,分明是在整个大汉人心不稳的时候给了一剂强心剂。
当然,邹靖此时毕竟还在回来的路上,到底是刘虞散布出去的流言,还是真的情况如此,众说纷纭,在大家打探的过程中,却也有少部分人质疑刘虞,觉得依照刘虞的个性不可能有这样的能力,此事更应该是卢植师徒,或者说公孙瓒与刘正占了头功。
这些话大体上只是私下说说,毕竟如今刘正入狱,刘虞与卢植站在一起了,而公孙瓒还听卢植的话,从立场上来说,此时支持刘正不算明智之举。
不过也有公然站队的。
领头的便是郗虑与国渊。说起来,孙乾国渊等人如今已经走到台前,凭借郑玄弟子的身份逐渐为人所熟知,还替换掉几个其他州过来的使者,正式在蓟县担任一些官职,还是真正的要职。
但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郗虑公开叫板刘虞,散播刘虞过河拆桥的流言,国渊则为被囚禁的荀彧打抱不平,随后两人便被革职关了起来。
而公孙纪倒是留下来了,据说辽东那边管宁也会过来一趟,此时他便也留在蓟县暂时帮帮忙。
至于孙乾,终究是成了刘备入幕之宾。听李婶所说,自从刘虞暴露在人前后,刘备便隐于幕后了,这几日也没什么动作,便是与几个还处得来的官吏、士人混在一起,大有静观其变的意思。
此外倒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譬如卢植所说的张逸正式被委任涿郡太守,卢植成了代郡太守,不少官吏建议让刘备当渔阳太守的谣言四起,任红昌以一己之力重振了夷吾楼的生意等等可靠或不可靠的消息。
待得说完之后,李婶便也愤愤不平:“公子,你瞧瞧那些人的嘴脸这件事情谁占头功一清二楚。这可好了,基本上谁都升了官,跟你有关的人,却都有了牢狱之灾。我听说昌平那边,荀公达还晕过去几次,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那可是荀氏中人啊。这帮人简直面目可憎。”
李婶叽叽喳喳的,说到激动声音根本控制不了,附近不少被关的人大体上算是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能入狱的多半都是犯了事,对官府也多有不满的,这时倒也为刘正打抱不平,大有群情激奋之意,刘正便也道谢一番,随后神色痛苦,侧身望着小窗口,长叹一声,“刘某不过是想为了大汉做点事情为何就若当真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带着中兴剑去雒阳忍辱负重也可以免得公达管渠帅他们受皮肉之苦何至于”他一拳敲在土炕上,“简直欺人太甚!”
此时刘正遍体鳞伤,看上去极其狼狈,那语调更是听来悲愤,左灵听着附近不少囚犯的安慰声,眼眸顿时明亮起来,随后与李别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张飞让士卒开了门,出门又开始好言相劝众人安分一点,这边李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突然过去掩上门,随后忙不迭地跑到刘正身边,咧嘴一笑道:“公子,你也不要难过天无绝人之路,夫人他们会想办法,我看张功曹的意思,也会尽量救你。还有啊,据说子干公的义女,那个乌桓女子,这几天剃了头发,就跪在县令府,求着关云长放了你”
“别提关羽那鸟厮,忘恩负义之辈”
刘正冷哼一声,李婶望望栅栏,摆手干笑道:“我也不是说关羽,就是说那染姑娘,据说她剃头发,便是想说乌桓人中有人不恨你,觉得你是好人。要不是她是卢子干的义女啊,我看不少乌桓人恨不得打死她公子觉得她如何?”
话语说到最后的时候,李婶那神色颇有谄媚之意,跟媒婆似的,刘正愣了愣,想起卢植所说的开枝散叶的事情,大失所望,他还以为任红昌会过来,这时忙不迭地摇头,说会替染莲安排好婚事,却见李婶反倒松了一口气,笑起来,“公子不愿意就好,不愿意就好”
“嗯?”
“呃呵呵,妾身此番来,倒是为了另一件事情了。那个公子可记得我家夫人符氏?”
有前面染莲的事情铺垫,刘正再笨也不至于理解错,这时脸色古怪,“李婶,我已经有子嗣了,便是要死了,也不需要再”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公子这话可不要乱说。妾身的意思是,这符氏公子莫非忘了四年前那件冲喜引起的惨事了?”
李婶犹犹豫豫的开了口,语调不重,却让刘正微微愣住。
这件事情以往他打听过,一直心中有几分执念,此后在荀采和耿秋伊口中道听途说了一些女方的一些经历,据说很惨,随后消香玉陨了,倒是没想到,李婶突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他有些不明白荀采与耿秋伊到底知不知道符氏的事情,随后却也听李婶叹息道:“公子,实不相瞒,妾身便是荀夫人安排到符氏身边,帮忙接济她的此事原本便有些误会。符氏的娘一开始是同意元起公的,只是有闲话的人多了,她娘才觉得事情对她们母女不好,他娘气得也是那些说闲话的人,而且是病死的,死的也不算时候,以至于公子一家心中愧疚。那边符氏却也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一直心怀愧疚,也对公子一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刘正敛了敛容,“李婶我与她符家,这可算得上结仇了姻缘之事”
“我知道,知道的,要讲宗谱,要将可能有过纠葛的家族都剔除出去这些妾身都懂。”
如同蹋顿临死之前所说,汉代继承秦朝的复仇之风,针对婚姻一事上也有这方面的规矩,从一般情况下来考虑,男女双方祖上有仇的,便不能婚配,如果宗族之间产生了难解的仇恨,也不能婚配。这方面李婶是过来人,当然知道,不过她还是开口道:“可符氏她娘的死,是病死的啊这不算仇,小姑娘恨得也是世道,哪里是恨公子,之后荀夫人救了她她心中是感激的,日子慢慢过好了,她更是感激不尽所以才会听从荀夫人的安排,进了刘家教琴啊她啊,其实也是认命的性子,你要是有点意思,说不定早就纳入后院了,而且也不是会生事的那种。”
李婶叹了口气,“不过,二位夫人忙于事务,难以顾及到她,我却也知道她的心思。她一边觉得受了公子一家的接济,想要结草衔环以报,一边又觉得自己笨,觉得留在夫人身边教琴扰乱了公子一家的生活,又觉得自己顶着掌柜的身份,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也是想走的”
她抬头看向刘正,“此次妾身过来,便是想让她与你们有个了断。也不是说一定要嫁给公子了,便是”
“她想好去哪里了吗?”
“想过了,去楼桑村。”见刘正一愣,李婶笑了笑:“公子不知道,楼桑村那颗大桑树虽然死了,一旁又有苗子长出来了,附近也有流民见是空村落,东西也有现成的,也就安家落户了她想去那里种种地,过安稳日子。你家以往的房契田契,妾身已经替她置办下来了。往后她就在那里,除非有了好人家,哪里也不去了。”
“好。李婶多帮帮忙。正在此谢过了。张家庄离楼桑村不过一步之遥,稍后正也会让益德派人过去照顾。”刘正正色拱了拱手。
见得张飞在门外催促了一下,李婶松了一口气,作福笑道:“那便多谢公子了。你放心,往后妾身也会陪在她左右。妾身一家老早被这世道害死了,这姑娘懂事,将我当娘一样对待,我打算跟她一起过日子了。”
刘正笑着祝福几句,又过去朝张飞嘱咐几句,直到李婶离去,他的心情也颇为高兴,而看着左灵在对面监牢里突然喊了一声,朝他跪地失礼,他神色一敛,心中却也更加高兴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放手,多年之后,符家小姑娘竟然会以另外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措手不及,直叹造化弄人。
第三七六章 上钩
同类推荐:
冬夏莫言(父女,1v1,H)、
启明1158、
抚宋、
摄政王家的农医宠妃、
不死的我只好假扮血族、
从龙族开始打穿世界、
重生后嫁给废太子、
李治你别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