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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五章 大风起,云飞扬(三)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公孙匹夫欺人太甚!”

    话语中水囊被摔在地上,乌延脸色铁青,明知道这水是先前就打上来的,口中还是觉得有一股骚味。

    耳畔响着楼班“我的小黑!我要我的小黑……快救我的小黑啊……不,它没有被射死啊……”的哭嚎声,他扭头歇斯底里地大吼道:“让人都给我回来!将打来的水都……连同水囊水桶一起扔了!谁要是还敢私自喝河水,军法处置!”

    有人闻言带队骑马出去,也有人策马到乌延身边喊道:“大人,不若让某家带人杀他们一阵!只要人多,便是手弩又如何……”

    话语在乌延的瞪眼中慢慢弱了下来,但在对面黑山军的谩骂声中,更多的首领大帅上前请命,乌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命令一名手下去后方找几个女人来安慰楼班,又让一名与楼班相对亲近的老人前去安抚楼班,随后指了指一名年轻人,“阿罗槃,你过来。”

    名叫阿罗槃的年轻人立刻拍马上前,跳下马便躬身抱拳道:“大人,蹋顿大人与我兄长都被困沮阳城中,此时我等尚未摸清公孙瓒与上谷太守尾敦的关系,若轻举妄动,只怕蹋顿大人性命不保。还请大人三思!”

    乌延脸色一缓,跳下马拍了拍阿罗槃的肩膀,“某便知你定会为了寇娄敦着想,不会如那些人一般光知道逞凶斗勇。你们两兄弟平素跟在蹋顿身边耳闻目濡,今日可有计策?我思来想去,你应当是自从知道蹋顿与寇娄敦被困沮阳,就在想计策了。如今颁下不在,军心不稳,你只管道来,若立了功,我封你为率众侯。”

    阿罗槃道谢一番,望望那些立了盾墙的黑山军,“某家实也未料到公孙瓒有如此精良的军备。不过,既然公孙瓒如此行迹,我等可以造桥绕河而上,亦或自沮阳城另一面绕道而行,反在上游以同样的事情激他。”

    乌延眼前一亮,当即命手下心腹带领一千人去河岸对面伺机而动,又让人带三千人绕城去上游,打算双管齐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下了命令,随后又望向阿罗槃,阿罗槃急忙又道:“此计攻心,却也未必真能影响到公孙瓒部曲。据某家打探,这几个月上谷也是诸多雨水,若有可能,倒不如截了河道,到时候水淹公孙瓒的军队,一鼓作气,还能将沮阳城也给淹了。”

    “这……”乌延张了张嘴,眯眼望了望沮阳城墙,阿罗槃话锋一转道:“大人放心,某家会提出此计,便是想着先孤身去城内打探一番蹋顿大人与我家兄长是否健在,顺带着,也可探探公孙瓒与上谷太守的关系。待得打探清楚,再从长计议。”

    “两军交阵,是不斩来使……可那是对尾敦而言,公孙瓒昔日杀我等派过去的使者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如今他派人在外寻衅,营门又似有骑兵候命,你若前往,只怕……”

    “大人,某家万死不辞!若某家身死,还请大人再派人去城门下,某家不信我等一个一个过去,尾敦会不开城门。若当真如此,两人定然已经结盟无疑。”

    “这等说法倒也有些草率……”乌延沉吟一番,见公孙瓒营地南面的炮车被推了进去,微微皱眉:“这样,你只管前去,到时我让人帮你掩杀一阵,顺便探探那些人到底有多少手弩……这事还是得自己来,总让王松出人出力,我等也丢了颜面。”

    “大人,这样一来,只怕前去试探的诸位兄弟……”

    “无妨,打仗哪有不死……哦,你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不是还有些黄巾俘虏么,另外还有不少自黄巾军收获的衣着。对!我让人假扮黄巾,再带一些黄巾上前求饶,动动他们的军心,掩杀一阵。哈哈,妙计啊。”乌延有些得意,又拍了拍阿罗槃的肩膀,“嗯……你且宽心,只要救出蹋顿,儿郎们虽死无憾了。”

    阿罗槃却皱了皱眉,突然又道:“大人,说到人手,某家斗胆,此次幽州困顿,我等不如分兵救出上谷乌桓部……若有可能,带人围了公孙瓒,趁势将他们一举歼灭,永绝后患!”

    “哦?以往只知你阿罗槃勇武,未曾想今日才知道你也是个多智之人啊。呵呵,与颁下所想一样。我也不怕告诉你,此事颁下、苏仆延早有安排了。”乌延笑了笑,神色却也有些为难起来,“如此一来,我倒是不想让你去了……你且留在我身边,我派人前去城下打探一番。”

    阿罗槃愣了愣,请命几次都被乌延驳回,只好退居一侧,眼睁睁地看着各由十人组成的两队人马打着投降的旗号分别朝着沮阳城的东面城墙与北面城墙过去。

    及至下完命令,乌延这才亲自凑到马车边上安抚一阵楼班,楼班对他向来言听计从,这时也稳住了情绪,只是没多久,有些奶声奶气地道:“乌延叔父,我渴了。”

    乌延让人拿此前备着的水囊过来,也在这时,就听见对面的喊声突然一变,“乌桓狗贼,你们想要激我们,是喝了吧?定然是喝了!苏仆延、乌延哪个老匹夫喝过了?爷爷们的燥矢可还可口?!”

    乌延脸一黑,没想到身边楼班推开水囊指着一侧的河水道:“我不要喝这个,皮革的味道太浓了,我要喝河水……”

    他深吸一口气,急忙腆着脸上去好言相劝,楼班顿时哭得更凶了……

    ……

    “嘿,公孙瓒这鸟厮,果真阴险啊!以往倒是不曾想到,他据寨而守也能有如此手段。攻心之计啊。”

    “哈哈,如今乌桓反制他们,也不知往后会如何了。咦,这是打算打井了?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看来是了。嘿,我怎觉得挺有骨气……嗯?府君,乌桓人又来了两批人,还打着旗号。如此说来,那方才绕城过去的三千人,也是去上游的啊。要不要末将再派人去北门打探一番?”

    城头一众将士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你一言我一语地笑说着,尾敦的眉头却是皱得越来越紧,及至有人问他后,他置若罔闻,扭身走向南面城楼方向,冷哼一声,“尔等说得高兴。公孙瓒何许人也?此时我等不出手,彼时他若破了乌桓,定然新仇旧恨一起算。便是乌桓能破公孙瓒这一万人,此行也会死伤不少,我等这段时间又不放了蹋顿,他日也是与乌桓为敌,还会被公孙瓒也记恨上。”

    他望望几个嬉皮笑脸起来似乎是有心恭维一番的校尉,瞪过去,“尔等不知居安思危,有备无患,就知道在老子耳边聒噪,都滚一边去!把乐安给我找来!”

    话音刚落不久,有士卒从城下跑上来,迎面而来,“府君,城下蹋顿求见!”

    诸多将领顿时脸色一滞,尾敦眉头一挑,走到张瓒身边,“蹋顿定然是要见的,你带人去给我看住文则、严纲那些人,若有人闹事,杀无赦!”

    张瓒脸色一肃,拱手领命带着几名校尉、功曹下去。

    尾敦朝那士卒摆摆手,扭头望向南面,便见得公孙瓒的营地东面、那两千左右出营的兵卒后方,有二十余名骑兵马挂盾牌,腰佩环首刀,背负箭箙,手持大弓出营跑到南城墙下面,也没说话,只抬头装模作样地比划了一阵,随后沿着城墙朝着东城门跑过去。

    “娘的,找死啊!”尾敦嘴角抽了抽,开口的瞬间右手边有人的呼喊声逐渐接近,他扭过头时才将话语说完了,便见得快步过来的蹋顿脚步顿了顿,脸庞也显得有些僵硬,几息之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却也继续保持着那看上去着实可笑的笑容凑了上来。

    尾敦这话倒也并非指桑骂槐,而是一箭双雕。他其实真的很烦这种夹在其中权衡利弊的感觉,很想出城打一仗,顺便透透气,只是他也知道如今不是冲动的时候,只能压下内心的烦乱,望了望跟着蹋顿过来的寇娄敦、张逸及几名护卫张逸的士卒,随后朝蹋顿笑着解释道:“大人切莫误会,便是公孙瓒派了几名骑兵到城下虚打手势,妄图离间我等与城外乌桓大军的关系。”

    蹋顿干笑几声,“原来如此……哦,恕某家斗胆,不请自来,只是……大人可有决议?今日我乌桓大军过来,只怕不救出我等不会善罢甘休,只要大人开了城门,某家定让他们回去,以免祸及上谷百姓的田地,有违天和,也伤了我等的情谊。”

    说话间,蹋顿不时望向城垛,企图看到乌桓大军的具体数目,只是这个视角,城垛大体上挡住了视野,只能看到远处?水河岸对面有不少骑兵朝着河岸上游过去,像是在针对公孙瓒东营的那些谩骂声予以还击。

    知道还没打起来,蹋顿暗自松了一口气,暗叹不枉他听到喊声就赶过来,还死皮赖脸地想要求见尾敦,随后望望公孙瓒营地里的情况,又是呼吸一紧。

    按照以往自己一万人安营扎寨的规模来看,这营地比普通一万人的营地可大了不少,只怕公孙瓒已经囤积了不少粮食来应付被围的境况,甚至其中还藏了不少军备。

    难怪敢围城两个月……他暗自咬牙想着,眼看着床弩、炮车的布局,心中又有些焦躁。

    这些军备数量其实不算多,但真用起来,绝对杀伤力惊人,到时候乌桓大军死伤无数,难说会不会伤及根本,又会不会被刘正的人趁虚而入。

    如果……这时有人进城就好了……

    他想着,就听尾敦朝凑过来的张逸道:“那厮临阵让那些骑兵过来,也是因为乌桓军中派了两什人打着旗号想自东门和北门进城,我骂他便是他派人拦截途中还给我来这一招,这不摆明了欺我不敢出手么,欺人太甚!”

    见尾敦脸色浮现蕴意,蹋顿心中一万个乐意,却也没有推波助澜,只是问道:“还不知府君可有命人开城接应?”

    “怎么接应?”尾敦脸上浮起一抹愁绪,“大人也知道,这两个月公孙瓒派人屡次叫阵,城内也并非没人里应外合,打算开了城门让公孙瓒部曲进城。此次大人能听见,那些潜伏在城中的人定然也能听见。我等若开了城门,有人趁机在里面攻城门呢?只要有尸体堵住门,这门开了就再难关了。不说公孙瓒了,便是大人的人进来亦或出去,我也怕有个闪失啊。”

    他“哦”了一声,“昨日毕竟不如今日如此形势严峻,我昨日出城,料敌不备,今日乌桓大军前来,那些公孙瓒党羽若心急战情,绝对会倾尽全力。此事倒也并非尾某畏首畏尾,若将大人放在尾某的位置,大人也会如此稳妥行事,对吧?”

    这番话推心置腹,说得极其漂亮,蹋顿也颔首赞同表示理解。

    说起来,自打两月前被尾敦所救,此后一番接触,蹋顿其实也对这个个性豪爽的汉子极其有好感,尤其是尾敦以诚待人,有什么说什么,毫不嫌弃他败军之将、乌桓“蛮夷”的身份,让他心中也觉得尾敦是真心诚意偏向他们乌桓的。

    只是这样一来,他想要凭借地形指点乌桓大军的想法也就破灭了,他微微皱眉,突然灵光一闪,“府君,你此前不是说王渔阳助我乌桓一臂之力吗?若他来了呢?”

    “若王子乔没和公孙瓒谈妥,让你们两边暂时罢兵,我绝不开城门。”

    尾敦想了想,坦言道:“除非今日城中无粮,百姓危在旦夕,要不然,尾某定然要坚守不出,不开城门。此事,还得大人理解了。”

    “此乃府君的城池,蹋顿身在沮阳,自然任凭府君定夺,府君又何需如此。”

    蹋顿一脸感动地拱了拱手,也在这时,城外的谩骂声突然更加激烈了,嘈杂纷乱中,自东面一带隐隐传来哭吼声。

    见尾敦急不可待地朝着东城门跑过去,蹋顿与寇娄敦对视一眼,也急忙跟了上去,随后不久,就见双方中间的空地上,一群头戴黄巾、粗衣麻布的人在乌桓铁骑的催赶下,哭天抢地地朝着公孙瓒的营地涌过去了。

    蹋顿眼前一亮,与寇娄敦面面相觑,脸上同时神采飞扬,两人这一走神,却没看到尾敦望着那些黄巾军,脸上一抹沉痛悲愤之色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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