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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三章 主公

    事情来的快,去的也快。

    在卢植邀请左慈确认郁筑鞬还能救后,由卢植智郁筑鞬压着,又有关羽公孙越等人听到响动带着武器前来,不管是因为郁筑鞬受伤而激动起来的鲜卑人,还是因为卢植受伤、鲜卑人谩骂而同仇敌忾的街坊,都没有再闹事。

    此后刘正派关羽公孙越带着二十人看守那些鲜卑人,一帮人护送着卢植回家,一路上不断有人喋喋不休地开着口。

    “这帮人太过分了!卢公何等身份,竟然敢动手打人!脸都肿了……要不是刘公子已经出了这口恶气,某家说不得都要跟那些人斗上一斗。”

    “出了恶气?没出呢!才打得半死不活也叫出了恶气?没听说他们为什么被刘公子带过来吗?杀人劫掠啊!这等怙恶不悛之人,就该打死才好!”

    “方才刘公子是说要去见轲比能大人?要不咱们一起去?或是向沮阳令去好好说道说道?还不信那些人反了天了!杀人就该偿命,鲜卑又如何!那也是在巴结刘使君才进的上谷腹地!”

    “沮阳令有什么用?他们才不管呢……不过有刘公子这等身手带头,某家也愿前往会会轲比能!二公子方才也说李陵昔日五千人斩杀匈奴万余骑兵,刘公子不若带我等再做一次那等英勇之事,就该让这些蛮夷知道怕……你拉我干什……呃,诸位,某家便是有口无心,蛮夷二字……恕罪恕罪……”

    也不知道是这声“蛮夷”,还是让李陵一事重现世间,同仇敌忾的话语逐渐稀落下来,见那致歉之人多看了几眼过来,像是有些顾及自己的感受,一旁刘正还谦虚婉拒那些人施以援手,卢俭抱着卢毓,与刘正卢植一同说了些针对“蛮夷”的圆场话,只是心中总觉得狼狈不堪,与刘正两相比较,胸腔一团怒火忍不住熊熊燃烧。

    迎着一众街坊进了门,被卢植指派招待,卢俭环顾一圈,没找到步氏,将卢毓交给街坊代为照顾,去厨房烧水的途中,见卢植拉着刘正又进了书房,舀水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狠狠砸了一下水瓢。

    水瓢四分五裂,他望着流淌出去的水失神了片刻,回想着吃完饭,卢植特意让樊宇等人陪宋氏去农田看看,只留刘正陪伴,又回想着方才两人迫不及待地进了书房,总觉得刚刚的争端有些不对劲,耳畔突然传来宋氏的询问声,“子德,你爹呢?听说脸都肿了,去哪了?”

    “爹和德然兄进书房了。姨娘,劳烦你先烧点水吧。顺便煮两个鸡蛋给爹敷一敷。我去招待街坊,等等去医馆给爹拿点药。哦……瓢失手掉地上了,用碗吧,明日我去买一个。”

    见宋氏进来,有些惊疑不定地望望他,想着刚刚的表情应该很瘆人,卢俭干笑着走出门,路过书房时远远望了一眼,看着刘正给卢植敷药,那表情一脸愧疚和埋怨,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随后招待了一众街坊,安抚了众人,将大家送出门,步氏拎着一桶鲜奶正好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夫君,羊圈太吵,廉嫂嫂还不小心跌倒扭了脚,妾身方才才知道爹他们……”

    步氏那张脸上有几条脏兮兮的指痕,衣服有些脏乱,扑面而来的也是一股奶腥味和恶臭,待听得一声“德然兄有没有受伤?”,卢俭望着那张有些担忧的俏脸,俯身去拎木桶的动作一顿,随着步氏下意识地放手,木桶“哐当”掉在地上,虽说被步氏急忙扶稳,但倾斜过后,还是流了一地鲜奶。

    “夫君有心事?是不是受了惊吓,我去给你买点安神药?爹伤的重不重,医师来了吗?”

    夫人的表情没有懊恼,只有担忧,偶尔望向见了底的木桶,眼眸中才会闪现出一些可惜的色彩,卢俭脸色惭愧道:“是有些受了惊吓。你别忙了,脏兮兮的,先进去洗漱,早点休息。我去买药,再问问田大哥那鲜卑人的伤势。鲜奶的话……明日我找樊大哥那边问问。夫人勿忧。”

    他一脸歉意地与步氏擦肩而过,听着身后没有脚步声,想着向前离开空地时步氏与芙儿的对话,扭过头,就见步氏望着地上的鲜奶,察觉到他的举动后又望向他,那眼眸带着不同以往的意味,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也越发烦躁。

    “怎么了?”

    “夫君出门都没带灯笼。那些恶人在,不安全,带一个吧。”

    “多谢夫人。”

    卢俭拿过递上来的灯笼,与步氏告别,夜里有些凉爽的夏风吹拂,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一年半载的经历。

    成亲洞房那夜,心情其实也有些复杂紧张,后来还是觉得恶心和排斥,也就找了个空档去厨房拿了些畜生的血洒在床上,还与步氏装可怜,说了一些关乎“天-萎”,关乎面子的话。

    不论是卢植次子,还有太学儒生,便是纳个贱籍为妾,也已经很说不过去了,更遑论娶个乌桓女子。

    乌桓是蛮夷,在世人眼中,可是最卑劣的存在。虽说上谷这边的人都了解乌桓,也不用向别人解释乌桓人是不是吃人,是不是茹毛饮血,可是爹总会死,他也总要入仕或者投靠一方霸主,到时候总不能带着这个女人过去,要是生了孩子,不知道要忍受多少流言蜚语,更是麻烦。

    所幸夫人懂事,很多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明白,或是真的看穿了他的心思,起码如其他女人一般认了命,不会动怒,也不会给自己丢人。

    偶尔想想,倒是真的挑了个不错的姑娘,只是那身份真的很麻烦,再者,他卢子德要是站到人前来,又岂会没有姑娘送上门?区区蛮夷贱籍,能用在斩断刘正与卢氏的关系上,还能让他恢复自由之身,已经算是给她的最好安排了。

    毕竟,也曾是卢氏的女人,往后还可能和刘正有些纠葛……

    想想倒也觉得自己残忍,反复一想,又觉得文人场上赠送妻妾也被当成风流韵事、待客之道,而且这等下贱之人,哪里来的感情,不要也罢。

    只是……

    “来不及了。”

    进了药店,看着田老医师在柜台前配药,卢俭嘀咕了一句。

    “嗯?什么来不及了?”

    老医师田隆拿着一杆秤配着药,又将早已备好的一串药包放到柜台上,笑容戏谑道:“令尊的药……老夫方才去看了两趟刘正那些手下,未曾想还发生这等变故。只是那蛮夷小子倒是有趣,跟死了的鸭子似的,嘴硬,骨头却软,方才啊,你别看他欲死不死的,都是装的。”

    “装的?”

    卢俭愣了愣,“那满头是血的,案几还滴血呢……”

    “可元放让人拿过来的药方便是意味着装的。兴许被打怕了呗。据说刘正此前在他们部落双箭齐发,命中两匹马,那箭术堪比弓箭世家出身的李广了。方才那案几举得毫不费力,这可是天生神力啊。下手还没个轻重的,再硬的骨头,也没蠢到跟这种性子的人对上。”

    “比以往更强了……”

    昔日刘正射杀赵昕,与平汉对打一事,卢俭也知道一些,却没想到刘正如今竟然有双箭齐发的实力,这时不由心头震撼。

    “呵呵,再强也不过单独一人,让他成了孤家寡人,也成不了事……而且,元放也有真本事,单打独斗,没打过也说不好谁输谁赢。”

    田隆笑了笑,门外突然有声音传进来,“你们聊起来还真是肆无忌惮,就不怕街坊邻居听了耻笑鄙人?便是我听到也不好啊,让鄙人跟刘公子打,你们倒是想得出来。鄙人可没这心情,万一死了怎么办?与他玩玩阴谋诡计才是正道。”

    见左慈嵌上半边房门,话语随意,卢俭想着左慈的身手,脸色凝了凝,随后好奇道:“那郁筑鞬当真是装的?”

    “也不算吧,不过头破血流就是看着吓人,还是手臂上那道伤口严重,你看到了,案几上那血都汇在一起滴下几滴了,不算小伤。好在也有了结果,这番试探,可是让我等知道刘正护短了。”

    左慈探头朝门外张望几眼,卢俭愣了愣,“试探?谁试探刘正?你莫非还跟那些鲜卑人有了来往?”

    “平日脑子好使,今日怎么回事?不过见了一面,你真以为我是神仙?”

    左慈白了眼卢俭,“便是郁筑鞬试探你爹和刘正。”

    见卢俭、田隆表情错愕,左慈笑道:“郁筑鞬此子是好面之人,此前被刘正那帮手下杀了几个族人,还惹得智郁筑鞬吹号投降,年少轻狂吃不下这个亏也是正常。”

    “可你们别忘了他昔日向轲比能求亲一事,当真以为他年纪轻便没点能耐?只要不痴不傻,坐到首领的位置,总是会想这些利害关系。他也会想到你爹上门拜访一事,便是想不到,智郁筑鞬还想不到,不会提醒敲打?可事情还是变成如此了。”

    卢俭怔了怔,脑子不由闪过卢植与刘正两次进书房的画面,既然郁筑鞬想得到,爹又何尝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情。

    “他被打了,还被打得如此狼狈,便有可能让轲比能与麾下那帮大帅首领动恻隐之心。而且你爹在,他有把握不让自己死在刘正手里。这番可是真正的苦肉计,也是以退为进。刘正明日就要过去讨公道,只怕也合了他的心意……接下来,我等得准备了。”

    卢俭回过神,急忙道:“来不及了。刘正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便是留下伤员,若他下次回来,不顾那伤员立刻南下,我等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我已经与智郁筑鞬谈妥了,郁筑鞬那伤势,明日跟着一起去,此事他已经答应下来,想来也是觉得多了我等几个外人,不能阻止刘正和郁筑鞬双方起矛盾,也不至于引起汉民与鲜卑的冲突。”

    左慈笑了笑,“我若前去,兴许还能说服轲比能将刘正俘虏去鲜卑,到时候,也不需要你卖妻求荣了。”

    卢俭目光一凛,嗤笑一声,“哪里有这么简单。你们说郁筑鞬苦肉计,那便是以弱克强之道,强的是谁?只能是我爹和刘正。他们当真意料不到今夜去见郁筑鞬可能有的场面?意料不到前去面见轲比能可能有的局面?我若所料不差,明日或许我爹也会前去!”

    左慈脸色一滞,田隆也嘀咕道:“那还真是难办了……”

    “明日我也过去,总要有人引路。这一带,那个贱人最是熟悉。正好有了借口!”

    卢俭说着,拍了拍柜台,朝左慈望了一眼,“快,配些药。总能用到。”

    “呵呵,还是你卢子德……谁?!”

    左慈说着,突然目光冷冽地望向门外,就见芙儿小姑娘在门背后“啊”了一声,举着小灯笼,左右望望,几乎哭出来了,“田叔叔,你不要吓我啊……”

    “芙儿,你怎么过来了?”

    卢俭微微脸色一凝,出门将芙儿拉进来。

    “娘扭了脚,动不了了,我便想着过来买些药。听说刘师打了那些恶人,那些恶人在村子里,芙儿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就不敢出声。方才到了门口,也怕那些恶人在配药,就想着凑过来看一眼。结果……呜呜呜。”

    小姑娘捂着眼睛哭了起来,卢俭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几句,眼眸望向左慈,却是突然冷冽无比,口中说道:“这事方才拙荆回来也说了。倒是一时忘了。”

    左慈瞪了眼过去,微微摇头,朝田隆道:“爹,将伤药拿出来,我陪芙儿回去一趟。”

    见左慈拉着芙儿出门,卢俭有些心神不宁,田隆笑了笑,“七八岁的小姑娘,你怕什么?能不能听懂都难说。”

    卢俭拿过药,皱眉摆手而去,“藏久了,也怕露出来让人知道我是个伪君子啊……”

    田隆嗤笑道:“我家主公都已经知道了。往后你过去,藏得住吗?”

    “与玄德兄相处还用藏?你便等卢某的好消息吧……过几日,便帮主公剪了心腹大患的羽翼!”

    卢俭走到临近家门口的时候,刘正正抢过步氏的拖把,拖着地上的羊奶,见到他回来,两人打了招呼,就听刘正说道:“子德,今日一事倒是我失礼了,一来就惹得老师受伤,你们也受了惊吓,可还好?”

    “哪里有什么惊吓,德然兄一向逢凶化吉,爹可是最相信你了,我又怎么可能不信你。只是,爹受了伤还去书房与你一叙,莫不是还在想着应对轲比能的事情?此事,虽说觉得德然兄能够逢凶化吉,心里确实有些担心。轲比能的威名,可是非同小可。”

    “谋划是有,可也不见得有用,见招拆招吧……既然拿了药,子德先进去,师娘还等着呢。我将这里弄干净,也准备回去与诸位兄弟商量一番。”

    “好。夫人再陪陪德然兄吧。我先进去了。”

    卢俭施了一礼,随后进了门,在门口听了片刻,听着刘正与步氏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便也走了进去。

    待得拖完了地,刘正将拖把交给步氏,随后搓了搓手中的布绢,朝步氏认认真真施了一礼,“那为兄先回去了。”

    步氏也回了大礼,“德然兄慢走,你们住的地方离廉嫂嫂近,若是门还开着,你不若替妾身进去瞧一瞧吧。方才廉嫂嫂为了妾身扭伤了脚,芙儿虽然懂事,还是少个大人帮衬。还得劳烦德然兄了。”

    “酪酥一事,也是我麻烦弟妹。分内之事,弟妹放心。”

    月色中,刘正摆手离开,留下步氏神色黯然地望了眼家门,目光通红。

    走回住宅附近,那边左慈刚好出门,刘正问了几句郁筑鞬的伤势,左慈说上几句,倒是同仇敌忾地又讲了些郁筑鞬的坏话,随后招呼芙儿回去,见芙儿有心询问刘正几句关于《三字箴言》的问题,笑着离开,却也在转角停下了脚步。

    视野中,刘正解答了几个问题,询问了芙儿他娘的情况,知道已经睡下之后,便也点头,嘱咐芙儿几句,消失在夜色中。

    见芙儿关上门,左慈望了片刻安静的街道,随即心安地回去,想想看着芙儿都小半年了,懂事是懂事,可也着实胆小,怎么也不可能真的听到了什么,要不然,哪里可能安之若素。

    与此同时,街道转角的一个狗洞里,突然传来一声“主公!”,刘正扫视一圈,低头擦了擦鞋子,待得听完话后,借着月色也将布绢上的内容看完了。

    月光如水,他眸光复杂地叹了口气,心中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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