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小贝发现那片花丛里没人时就预感到不秒,她想要逃离这里,还没动就有一双手从身后探过来,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一手勒住她的脖颈!
背上是一个男人的胸,她被勒在他身上,不管是捂嘴巴还是勒脖子的力道都很强,摆明要将她弄死。
她手往后抓住对方的头发用力拽,并抬脚用力地朝他的脚背跺去,对方疼得发出“嘶”的声响,手上的劲头稍松,她想趁机逃跑,可对方反应不慢,揪着她的头发再次拽回来重新撞上那胸膛,然后被他从后头再次捂住鼻子,男人想将她闷死。
仇小贝在心里默数到三,远处屋顶上飞来了三枚石子,直逼仇小贝——身后的男人。
不知是打出此“暗器”的人准头太差,还是不想让男人死,有两枚石子跟吓唬一样,从男人两颊飞过,剩下的那颗石子打中了男人捂住小贝的手,石头尖锐的划破了男人的手,带出一条很长的血痕,被迫松开了仇小贝。
仇小贝迅速蹲身翻滚出去,避开了对方再次抓来的手,越到这种时候男人越想将小贝灭口,可扔石子的人已经从远处的屋顶飞跃过来,他再不走只能暴露身份,不得不放弃灭杀小太监的打算,快速地离开这里。
他对碧心宫很熟悉,转眼间就不见身影。
“贝公公,您没事吧?”
仇小贝被扶起来,一看,还是那天周侧妃寝宫她钻桌子底下遇到的那个侍卫,她撑着树站好一会,等余惊过了后,才问道:“哥们,谢啦,不过你怎么会在这?”
“殿下不放心你一个人出东宫,让属下看……保护您。”
小贝笑了下,没戳破他,等心脏跳动稍稍平稳后,她朝小翠死的方向走去,见侍卫跟在自己身边,便随口问道:“哥们怎么称呼?”
“樊石,您叫我小石就好。”
樊姓吗?小贝心里有了猜想,但她只继续往下聊,手里比划着:“你刚刚‘咻咻’那两下子好厉害啊,是不是就传说中的‘暗器’?我能不能学啊?”
“那需要从小练起,还必须修炼内力,您可能……”
不用说,她明白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小翠的尸体旁,不过二八年华的姑娘,哪怕是个宫女容貌也算出色,却躺在这荒凉的宫苑里,睁着眼睛不肯瞑目。
“小石,你有看清那男人的长相吗?”
“他穿着侍卫的衣服,一直没有抬头,偶尔晃过去脸上也做了手脚,属下不能确定他是谁。”
“没关系,”仇小贝轻轻抚过被勒疼的地方,眼里泛着凶光,“我迟早把他逮出来。”
等她转头看向樊石时,她又是笑眯眯的:“小石,麻烦你在那地方挖个坑吧。”
“挖坑?”
“对,把小翠埋了。”
樊石不太赞同:“尸体随便处理了就好,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吧,刚刚那人,说不定会把其他人招来,到时候我们……”
“他不会的,”仇小贝肯定地道,“这个碧心宫显然是他一个老巢,估计还留有他不少证据,他不会把人引到这来,到时候一番搜查,就有他受的了。这小翠,”她顿了下,叹息,“虽说她死有余辜,可毕竟是因为我……我总得为她做点什么,入土为安也好。”
“那好吧。”樊石并不太笨,没再多问地到旁边屋里找了工具,在仇小贝指定的地方挖起坑来,而小贝,则在他挖坑的时候重新回到花丛里,就是最初她趴伏着看完行凶现场的地方,想找到那个骷髅手骨。
却发现,那骷髅手骨不见了!?
她又在附近翻找过都没看见,那边樊石叫她了,只好先过去。
给小翠安葬,还给她烧了几张自己抄的超度经卷,觉得今日颇有收获的仇小贝,跟着樊石高高兴兴地回东宫去。
“殿下,殿下!”
她喊着进殿内,神色欣喜,手里捧着装着药花的雨盒,看到坐在案边上的太子,就忍不住跟他献宝:“您看,真被我找到了,等晚上奴才处理好了,明儿就可以给您用药了。”
樊沉兮淡淡“嗯”了声:“没事就下去吧。”
仇小贝脸上的笑容尴尬起来,她稍稍侧头悄悄打量低头写字的太子,看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点冷,她不太明白:“殿下,您是不是哪不舒服?奴才给你瞧瞧?”
“不必。”樊沉兮头也不抬,“回去吧。”
仇小贝傻傻地收回玉盒,不明白之前好好的太子殿下现在怎么了,只能先告退等他忙完再说。
可她要往寝殿走时,被跟出来的李公公拦住了:“小贝子,今晚就不用你守夜了,回你房里休息吧。”
猛地刹住脚步,仇小贝怀疑自己听错了:“李总管,这什么意思啊,最近,不都让我守夜的吗?”
樊沉兮在自己寝殿的寝室里都放了专门给她睡的软榻,经过几天时间,软榻包括软榻旁边的桌、柜,多了不少属于她的东西,从第一天“守夜”开始,李公公就没再过问这事,几乎已经是默认的事了。
现在居然要她回去了?
想想刚才樊沉兮的态度,她被打回原形了?
那怎么可以!
“从今晚起,你就……小贝子你去哪,回来!”还想好好调教两句的李公公话都还没开说,小太监就转身往回跑,喊都喊不住。
他暗骂两声,赶忙追上去,回到了书房,看到那喜欢装怂的小太监,径自地走到了书案前,一把抢走了太子手中的毛笔。
他吓得心脏骤停,差一点跪下去。
最清楚太子脾气得非他莫属,被如此冒犯,殿下将这里所有人全部杖杀都不带让你剩根骨头的。
“放肆!”
果然,樊沉兮怒拍桌子,墨盘震了下,里头的墨水都洒了出来,他横眼对着仇小贝:“谁给你的胆子。”
小贝被他冷冽的气势吓到,两只手都抓着那支笔,笔头的墨汁染黑了她的手指还毫无所觉。
她泪眼汪汪的,小嘴扁起,扮委屈的技能说来就来:“不就是您嘛。”
樊沉兮侧头,目光冰寒。
“是您答应奴才的,奴才可以帮您看病,现在奴才就想帮您看看,您不能赶奴才走!”
樊沉兮眉头拧了一下,正要开口,担心他反悔的仇小贝抢着说:“君无戏言,您贵为太子,不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
樊沉兮寒目直瞪仇小贝,宫人已经大气不敢出了,仇小贝心里发虚,却还要挺直胸膛,强撑着虚假的倔强杠上,瞪圆眼睛抿直嘴唇来给自己壮胆,然而底下两只手对着毛笔又拧又转的。
半响,在仇小贝个子渐渐矮下去的时候,樊沉兮敛起了他的威吓,略带嫌弃地道:“你还想抓着本宫的笔到什么时候!”
“啊?哦哦,给、给您。”
将笔递出去后,仇小贝才看到这笔不仅笔身沾满了墨汁,笔头上的毛毛,也被她蹂躏得不像样,她脸颊皱起,特别想把这支笔藏回来。
樊沉兮薄唇抿直喷出一口气息,随即又气又无奈地罢手:“算了算了,这笔……赏给你玩了。”
仇小贝蔫蔫地,但很快速地将笔藏到背后去,还不忘为自己辩解两句:“其实奴才不爱玩笔的,真的。”
樊沉兮冷冷地:“呵~”
小贝:“……”
太子殿下一个眼神,李公公马上过来清理弄脏的桌子,还让人打水来给太子和小贝子洗手,那支笔最后还是交出去了。
李公公很会揣摩太子的心思,知道他的殿下不管表现得多么生气,还是对这小贝子心软了,他不知这种从未有过的情况是好是坏,但他还是按着太子的心思,在小贝子要为殿下诊脉时,在太子轮椅旁边放了蒲团。
原是想让小贝子跪着诊脉时能够好受点,谁知太子更过,在小贝要下跪时直接道:“坐着吧。”
嘴里谦卑地喊着不敢,仇小贝已经自发地盘腿坐在了蒲团上,感觉挺软的,还挪动了屁股调整好坐姿,再谄笑着请太子把手伸出来让她把脉。
虽然医术上,她肯定比不过林子亦,但大致上的问题难不倒她,樊沉兮身体里的毒素还是老样子,在林子亦包裹的防护罩上挣扎着要喷涌而出,如今来看,樊沉兮已经产生了抗性,林子亦之前开的药快要没效果了。
还好她找到了想要的药花,能暂缓燃眉之急。
而更重要的问题是,脉象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心情,她的太子殿下,这是心里藏着一把火啊?
“殿下,是不是谁惹您生气了?心里要有什么不痛快要说出来,闷在心里会伤身体的。”
仇小贝劝说着,被其他皇子嘲笑,被禁闭东宫,侧妃被杀害,都不见他生气,虽大家都说他阴阳怪气阴晴不定,可真正能引动他情绪的,其实很少。
她想当个贴心棉袄来宽解殿下的心,从此走上知心小姐姐的道路,谁知道一对上他似笑非笑,冷森森的笑容,她打了寒颤,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殿、殿下……”
“想知道本宫在心里闷着什么气?”
她忐忑地点了下头:“是、是啊,奴才希望殿下您、您能好好的。”
“是吗?”他一改刚才的冷面,和煦地微笑,“那本宫就不太明白了。”她就坐在他轮椅边,他手一伸出去就能够着她的脸,指尖轻柔地捏着她的耳朵。
感觉主子比刚刚还可怕了,小贝胆颤地问:“您,不明白什么?”
“自然是不明白,”他笑眯眯地,还微微低下头来,“要真把本宫这主子看在眼里,怎么能转眼就把本宫的话当耳边风呢?”
他笑眯眯地——用力拧起她的耳朵!
“啊、啊……轻点,殿下,奴才错了,错了,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啊,奴才都听您的,没当耳旁风,真没有!”
“没有?”樊沉兮嗤笑,“是谁跟本宫保证,只是出去采个药,保证一点事不会有的?”
“那,那出现了意外,奴才也不能……”
“意外?”他呵呵笑道,“是啊,把叫小翠的那宫女放出去,也是意外?你不就因为愧疚让她因此丧命,才特意给她挖坑埋尸的吗?”
仇小贝:“……”
她的沉默,让他再不真伤到她耳朵的情况下加了力道:“挺有本事的啊,碧心宫荒了这么些年,老的宫人不会提起,新的宫人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本宫,是谁给你说的,碧心宫里有你要的药花,嗯?”
“疼疼疼……”仇小贝夸张地叫着,“殿下,奴才的耳朵快断了!”
“断了正好给本宫做下酒菜。说!”
“说、说,奴才说啊,您先松开,先松开,呜呜……”
明知道她是假哭,樊沉兮甩开她的脑袋,准备洗耳恭听的架势。
仇小贝揉着耳朵,可怜巴巴地扁着嘴,在樊沉兮不耐地眯起眼睛后,才赶紧挺直腰背开口:“奴才没说谎,就是奴才的几个‘朋友’跟奴才说的。”
“朋友?什么朋友?”
“就在这东宫里交的朋友啊。”仇小贝一脸的天真无邪,“他们跟奴才说,他们在东宫里好些年头了,知道不少这皇宫里的事呢。”
“谁?”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她眼睛里透着“单蠢”,“他们只说自己是东宫里的老人,没告诉奴才他们是谁,每次都是奴才撞见了他们,才跟他们聊两句的,奴才还想问问殿下,认不认得他们呢。”
李公公忍不住问:“长的什么模样?”
仇小贝大致形容了她三五朋友的长相:“其实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啊,就是知道的事情比较多,不过都是些零散的,需要奴才自己东拼西凑的,对了,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他们的衣服,跟我们的不太一样。”
宫里都有统一服饰,什么样的品阶有什么样的衣服。
李公公又问:“哪不一样?”
“就条纹啊,颜色比较深,他们这边是这样的……”
李公公惊道:“这是……这是先皇陛下那时候的旧制的服饰了!”
他朝太子殿下看去,樊沉兮给了他一个眼色,李公公便退后一步没再说什么,倒仇小贝很新奇地说:“是吗?这会还有人穿旧制的衣裳啊?”
“你管别人穿的什么,”樊沉兮波澜不惊地反过来呵斥她,“宫女小翠呢,你怎么把她放出去的?”
居然能够消无声息到,人不见了他的一众守卫才发现!
“这个啊,”她傻笑着挠挠后脑勺,“奴才就是用了点障眼法,没想到真成了,您说巧不巧?”
樊沉兮可不会被她的傻样骗住,哼了一声:“你千辛万苦把那宫女放出去,怎么,有结果了吗?”
“嘿嘿,”她继续傻笑,拇指食指对着,“还、还差一点点。”
“就这样还差点把你自己的小命给弄丢了?”
“奴才这不是……没事嘛……”
“滚,本宫不想看到你。”
仇小贝假意地在蒲团上翻一圈,再坐回来,将下巴小心翼翼地搁在樊沉兮的手背上,可怜巴巴地仰头瞅着他。
当一个人愿意担心你,愿意为了你的安危生气时,这点面子算什么!
樊沉兮被她气笑了,动了动手指头,却没有用狠劲抽开。
“让你起来,你再不滚,你的午饭就没有了。”
小贝怔了下,最会揣摩殿下心意的李公公,一反之前的意思,躬下身对仇小贝说:“小贝子,殿下给你准备了午膳,一直没等到你回来,就让人一直热着,你还是赶紧去吧。”
仇小贝下意识地抬头看樊沉兮,口嫌体正直的殿下嫌弃地撇开了头:“本宫还是让他们拿去喂猪吧。”
“不不不,奴才去吃,奴才马上去吃。”
她“唰”地就蹦起来,樊沉兮看得青筋跳动:“你就不能文雅一点?慢点是会要你的命?也不想想自己现在什么情况。”
有哪个孕妇像她这么“活泼好动”的?
仇小贝悄悄吐了舌头,在装模作样地用小步伐离开去吃她的午膳。
等仇小贝一走,李公公忧心地问:“殿下,怎么还会有人穿旧制的服饰,是不是小贝子她……”
“不,她应该没有说谎。”樊沉兮另一手叠在刚被小贝蹭过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擦,“但她一定还隐瞒了什么,这倒不是主要的,本宫在意的是,”他眸底闪过寒意,“在这东宫里,居然还有本宫不知道的人,这可就有意思了。”
“殿下,老奴马上让人去查,真有小贝子说的人,不可能查不出来。”
樊沉兮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他有预感,李公公是查不出来的。
“那,碧心宫和那小翠的事……”
重新拿起一根笔,继续刚才没写完的字,樊沉兮淡淡的神色中带着纵容:“本宫是看出来了,这小贝子就是个阳奉阴违的,让他不管他就真不管了?就让他折腾去吧,必要时候,帮他一下。”
阳奉阴违四个字,由殿下口中说出来,怎么像是褒义的?李公公偷看了眼太子,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道:“是,老奴知道了。”
……
樊沉兮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了仇小贝?
太天真了。
当天晚上,仇小贝欢欢喜喜地跟进了寝殿,她在李公公给她准备的药房里研究了一番,明天就能给樊沉兮配出当前能用的药,心情特别好。
樊沉兮抬了下眼皮,淡淡地道:“李公公没告诉你,晚上不用你守夜吗?”
小贝的笑容冻结在了脸上,呐呐地问:“为、为什么呀,您不是不生气了吗?”
太子殿下给了她一个僵尸眼,他可从未说过,他不生气了!
“可、可是……”她急红眼,翻出了同样的理由,“奴才要负责您的病情,得就近照顾啊。”
“你住得够近了。”
“殿下!”
眼瞅着小太监又想故技重施跪扑过来,樊沉兮高冷地说:“真想留下?”
仇小贝快速点头。
“行,那天让你顶的几本书,你自己挑一本,给你十天的时间,完整地读给本宫听。”
仇小贝歪过了头:啊?
“不想?那你就……”
“想想想,奴才想,奴才肯定好好学,一定完成任务。”坚定地夸下海口,仇小贝心里直抽抽。
她可是太监,是个伺候人的太监啊,不是上学的孩童您还记得吗,殿下?
真正上学那会,学几篇文言文就已经够头大了,要读上整本书,真的要呵呵了。
不过总算能够留下来了。
心里一放松,就有了心情去关注别的事:“殿下,您这是要去洗浴吗?”
被侍从推着往浴池方向走的樊沉兮瞥她:“怎么,你连本宫沐浴都要伺候?”
仇小贝一脸的羞涩,脸颊通红,一双眼睛却狼一样发光:“可以吗?”
原本还真想让她伺候顺便暗中罚罚她,一看她这样,樊沉兮果断拒绝:“不可以,不许你踏入浴池半步!”
仇小贝:“……”
太小气了!
“殿下,”陪着太子往浴池而去的李公公不解地询问,“您让小贝子读书做什么?”
“子亦给了本宫一本小册子。”是仇小贝给林太医整理出的几种药材,之前看她给自己开的保胎药方,虽有几个字子亦看不太懂,还是凭借强大的药理知识猜到了是什么,可那本小册子,里头的描述方式和字体,着实让人看不懂。
樊沉兮作为一个古人,他只会以为仇小贝读的书少,或者太杂,她自己都理不清,字都认不全,很多字都只写了“半个”,才会有那么“稚嫩”的表述能力。
“殿下的意思?”
“多读点书,以后,他若有机会离开东宫,多少也算能谋生的手段吧。”
在这淡然的话语里,透着肃杀与绝决。
“殿下!”李公公沉重地唤着太子,“您……”
“本宫知道,你和子亦都觉得本宫对这小太监太好了。”他低头一笑,俊美的容颜宛如一朵带血的花,“可若本宫真的,命不久矣,那么,他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就是本宫未来的希望。”
哪怕是死,他也能够在未来二十年后搅弄风雨,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而让小太监安生地活过下半辈子,是他之前对她的许诺。
一个,在他如此劣势的情况下,还千方百计地想着怎么更靠近他一步,看她耍赖,看她装怂,看她调皮惹事,看她阳奉阴违,看她犯了错努力道歉和讨好,看她为了治他的病找到药花的欣喜……
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都让他心里欢喜。
他真正拥有的实在太少太少,就当她,是老天在他末路之时,给他的唯一一件礼物吧。
李公公嘴唇挪动,最终只感叹在心。
……
夜深,寝殿外头真正守夜的宫人都开始打瞌睡了,房梁上的影卫换了一波,紫檀床上,太子殿下规规矩矩地平躺着,熟睡着。
仇小贝很清楚,只要有小小的动静,他就能够醒来,所以她很轻很轻地拿出一根短短的黄香,点燃。
等几近透明的烟雾飘出,她屏息等了一会才从软榻上坐起来。
她仰头瞅了瞅房梁,确认影卫此时也陷入短暂的昏迷,这烟有个好处,被迷倒的人醒过来后,只会以为自己太累眯了下眼,连自己真的睡过去都不知道,坏处是,时间不太长,不到半个时辰准醒过来。
悄悄下了软榻,挨蹭到紫檀大床边,悄咪咪地坐在床边看着樊沉兮的睡颜。
“抱歉啦樊沉兮,我就找你借一点点,给我防身用用,反正你也不吃亏的啦。”
对着樊沉兮自说自话后,她手撑在樊沉兮的脸颊旁,俯下身去,亲在了他的唇上。
跟他那阴沉多变的性子比起来,他的唇暖暖的,软软的……交换着津液,仇小贝不舍地放开,砸吧下嘴:“下次吧,下次我再亲你。”
时间是有限的,她没再耽搁,从床上溜下来,弓着身子到窗边,推开后轻缓地跳出去。
外头是观赏用的小林子,大半夜的不会有人到这边来,只要小心外头守卫的侍卫。
她悄悄地钻进小林子里,在一棵树旁,找出早藏在这里的蜡烛、火盆等等。
“行了,你们快出来吧。”
她摆弄着手中玩意,边小声喊着,等了一会无人响应,她奇怪地左右看看,忽有所感地抬头,就见一道“人影”从树上快速地滑落,朝她扑来。
仇小贝先是被突如的事物惊了下,随即镇定地看着“人影”逼近,在快挨到她时,“人影”自己痛叫一声,甩到另一边去了。
等了一会,两个穿着仇小贝说过的旧制太监服饰的“人”,磨蹭地过来,临近仇小贝时,纷纷躲在了附近的树后,哀怨地看着仇小贝。
“嘿嘿,不能怪我啊。”仇小贝得意的笑,“我总得自保嘛,不是故意吓你们的,怕什么啊,过来点嘛。”
两“人”同时摇头,坚决不再靠近她半寸。
仇小贝又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再“强迫”他们过来,她拿出火盆,又拿出一个袋子,从袋子里拿出了两套油纸做的服饰,款式是她这个从四品太监的样式:“你们不是羡慕我这衣服嘛,我按照你们的尺寸给你们各自做了一套,就当答谢你们帮我了。”
将两根香烛点上,再把两套纸衣折叠后放火盆里烧,很快火盆里就只剩下一堆黑灰,躲树后的两“人”摇身一变,就换上了新衣。
“谢谢啦小贝。”
两人……不,两飘拉扯自己的新衣高高兴兴的欣赏着,死了那么多年,总算又能穿上新衣服了,而且还是从四品的,他们都觉得自己威风起来了。
“咳咳,先打断你们一下,那个,”仇小贝朝寝殿外头的方向瞄去,“咱那侧妃娘娘,还守在那呢?”
“可不是,”两飘幸灾乐祸,“你还是躲好吧,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呵,我还不放过她呢,她自己想诈死,还想我替她死,我不过是拒绝了而已,她真的被杀了关我什么事,凭什么来找我?找杀死她的凶手啊!”
“可能是不敢吧。”
不敢吗?
能让恶鬼不敢接近的,一是恶人,二是阳气旺盛之人,三是身具龙气的人。
仇小贝摸了摸下巴:“看来,我还是得主动找她一回,好好地跟她谈谈。”
半个时辰是做不了多少事的,跟小甲小乙两飘说完一些事后,她又原路返回,从窗户爬了回去。
蹑手蹑脚地回到软榻上,正要爬上去,就听到可怕的声音响起了。
“这是又打算做什么去?”
仇小贝动作僵住,然后假装刚从软榻下来:“吵到您了吗,奴才觉得肚子有点饿,想去找点吃的。”
樊沉兮靠着自己的双臂坐起身来:“是吗,本宫还以为你想偷偷出去办什么事呢。”
“……”要不是对自己的迷香有自信,她都快怀疑他根本没被迷昏过。
然而,樊沉兮没有再多问,摇了铃后,就有太监进来掌灯,且在樊沉兮吩咐后,没多久就有仇小贝现在喜欢吃的菜端上来,还是热乎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她的殿下,早就让人时刻备着,就为了她可能会在某个点就突然饿了。
当她拿着筷子,看着坐在灯下看书的樊沉兮,沉静的面容比百日要柔和得多,美好地让她想要落泪。
无论多少人觉得他可怕,多少人忌惮于他,在她的心里,他都是最好的。
……
继那晚动了胎气呕吐后,仇小贝又开始晨吐了。
算起来,她怀孕也有五周了,正式进入艰难时期,早上一醒来,她连爬到中厅都做不到,直接趴在软榻边就开始吐了。
可能跟昨天“活动”频繁,昨晚半夜还出去闹腾,多少沾染了点鬼气有关吧,她想。
太子寝殿一阵兵荒马乱,林子亦早早地被叫过来,嘴严受过训的两名大宫女要收拾,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仇小贝的事,太子连影卫都派来两个帮忙。
樊沉兮看着仇小贝靠着垫子舒缓下来,喝着大宫女静安给她端来的安胎药,另一名大宫女宁安再给她扇风透气,子亦再给她重新把脉。
看着人不多,却将那张不算大的软榻给围着挤不进多余的人。
而他,似乎就是那个多余的人。
一个只能看着的,废人!
手抓着轮椅扶手,背上有青筋冒出,但很快又消沉下去。
李公公过来询问他是否用早膳,他直接去了书房。
等他处理了一些事,指派了任务出去,再状似不经意地询问李公公:“小太监怎么样了?”
“回殿下,已经没事了,林太医说了,这都是正常的,保守估计,最少也得吐那么一两个月。不过小贝子身体好,说不定吐一吐,明儿就好了。”
“那就让膳房里的人多用点心,营养一定得跟上,本宫不允许他……的孩子有失。”
“是,老奴知道。”
“现在人呢?”
李公公迟疑了,樊沉兮一见就知道有问题,将手中的信件塞进信封里往桌上一丢:“说吧,他又想干什么了。”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体,成天的每一刻是安分的。
“那倒没有,”李公公道,“就是身体好些后,她吃了早膳就到药房去了,到现在还没出来。”
樊沉兮想起昨天她从碧心宫回来时,兴高采烈地说她采到药花的模样,心中的火泄了几分,道:“让人看着她点,每过半个时辰,一定让她休息一会,按时给她送吃的进去。”
……
“贝公公,您歇一会吧,这让奴婢来看着就好了。”大宫女静安第n次劝小贝休息了,特别是在得到李公公派人来传达后,她就更把让小贝子休息当成重责大任了。
可专心盯着正在炭火上烧的药壶的仇小贝,根本无视了静安这么个大活人,只注意着时间,到了哪个阶段要加什么药下去,火候的控制也要很精准,汗流下来了她都没顾得上擦。
这算是她真正意义上离开父亲后,自己亲自制药了,必须非常小心。
“贝公公,您……”
“成了!”
仇小贝高兴地站起身,掀开药壶的盖子,仔细闻了闻——
“呕……”
“贝公公,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被那味道冲了下。”仇小贝一脸的兴奋,摸摸肚子后,就要上前把药倒出来。
静安见了,忙道:“还是奴婢帮您吧。”
仇小贝这回没拒绝,只在旁边紧紧盯着静安的动作,静安也不愧是能得到樊沉兮信任的大宫女,很仔细,手脚也麻利,很稳重。
她稳稳当当地将浓浓的药汁倒入玉碗里,在好似不经意地聊起:“贝公公,您听说了吗,杀害侧妃娘娘的凶手找到了呢。”
坐在一旁,用扇火的扇子给自己扇风的仇小贝动作停了下,然后无事般的继续摇晃起来:“是吗,是谁呀?”
“听说是四皇子。”静安将倒好药的玉碗小心放好,再看看门外无人经过,再笑着说,“其实奴婢也不清楚呢,东宫禁闭,得不到什么消息,奴婢也是听采购的宫人提起的,说现在外面都是这么传,不过看皇上也没有处置四皇子的意思,想来应该只是谣传吧。”
“呵,是吗?”仇小贝一下一下地给自己扇着风,目光却有点放空,想着什么事,直到静安唤她,才回过神。
“奴婢是问您,这药是现在给殿下送过去吗?”
“咱家送过去就可,劳烦你,将林太医请来。”
……
樊沉兮面无波澜地看着玉碗,哪怕站在一旁的李公公,虽然嘴里说着“希望能真的帮到殿下”,眼里却是不抱希望的黯淡。
这一年来,太子不知使用过多少珍稀药材,还有林太医这么医术高明的大夫随身照料,却也只能控制着不让毒性马上爆发,拖一时是一时。
殿下看着好像只是不能行走而已,实际上他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只有他这个伺候太子里外的大总管清楚。
林太医曾悄悄告诉他,那毒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而一旦爆发,太子可能……连一天都挺不过去。
爆发的时间,大概只剩下半个月了。
如今,一个小太监熬了一碗药,告诉你会起效果,谁会相信?
可连林太医都没办法了,哪怕这碗药起的是反效果,也只能试一试了。
“贝公公要我怎么做?”林子亦问道。
“林太医,奴才知道你医术好,针灸也是了得,所以,一会奴才想请您按照奴才说的,为殿下下针。”
林子亦得到太子同意后,便要取出自己的那套银针,却被仇小贝阻止,她自己拿出了一个布包递给林子亦。
单看那布包,实在没有看头,就一普通的棉布,顶多质量好一点,看着有点老旧,用了有些年头了。
待林子亦将布包打开,看到里头别着的一排二十四根细如发丝的针后,哪怕正经如他,都惊诧到脸部失控。
李公公偷偷看了一眼,见那些针一根根泛着黑紫色的光芒,惊道:“这针有毒?”
“不,这针没毒。”林子亦双目紧紧盯着黑紫色的针,甚至能从中看到渴望,“这是紫竹针。”
“什么?”
“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紫竹,具有清热解毒凝神的神效,而能够打磨成针的部位,是紫竹最坚固的地方,是紫竹的芯,但并不是所有紫竹都能长出我们需要的芯来,更别说将其磨成这么细的针,微臣也只是听过传说而已,没想到真的有。”
他终于舍得抬头,目光热切地看着仇小贝:“有这紫针相助,我对你说治疗殿下的病,更有把握了。”
仇小贝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原来之前,你就没信过我?唉,行了行了,我这碗药不能放太长时间的,还是快点开始吧。”
说着,她朝樊沉兮看去,向他请示是否开始。
樊沉兮从听到紫针,目光就沉如深海里的水,但他什么都没多问,在仇小贝看他时,从容一笑:“本宫确实是有点等不及了。”
像是期待着她的治疗。
那暗暗给予的信任,让仇小贝心头一热。
吸了下鼻子,再看时,她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不管是气势,自信镇定的神色还是气场,都让她不像是一个太监,而是一个备受尊崇的神医。
一开口,就是冷静且不容拒绝的下令:“李总管,我这有个药方,药都在我那间药房里,请按照这上头写的,蒸一锅水出来,记住,您必须亲自看护好,不许让任何人靠近,我不允许出现任何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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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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