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大梁城头看少司命级海舟雄伟无比,站在海舟之上却不是这种感觉。主桅杆上虽然挂满了风帆,但此时只是微风,真正使得海舟前进的是前方小艇上的浆手和海舟两侧的桨手,是他们在驱动这艘一百多吨的舟楫。
“那便是大梁啊?要是日后也能这般出宫游玩便好了。”娇滴滴的话语,是公主芈盼的声音。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她之外,还有熊荆,还有芈璊、芈柔、芈沁、芈文、芈琼、芈安、芈璋几位公主在少司命号。诸女安坐于艉楼之上,吹着柔和的秋风,看着鸿沟两侧的风景,确实要比呆在十几年如一日的王宫好的多。
“盼媭造几艘海舟不就好了。”芈柔坐在她的对面,语气轻描淡写。她这般说话,坐在首席的熊荆忍不住会心一笑。
“这海舟……”一生下来就生活在王宫的芈盼对海舟并无概念,她笑道:“我总不能把海舟带到赵国去吧?王弟,我能把海舟带到赵国否?”
“咳咳。”酝酿了多日,熊荆不得不出声了。他清咳了几声,笑道:“自然可以带到赵国。”
“可带到赵国又何用处呢?”芈盼不解道,她明年就要嫁到赵国。“我要嫁给那望诸君,日后就住在邯郸了,邯郸可是在海边?”
“邯郸不在海边,然,邯郸有水路可通大海。”熊荆保持着微笑。“我楚国虽胜秦国,可秦灭天下之势已成,关东诸国覆灭就在这十几年间。赵国若吞并燕国,暂且还能退至易水长城之北,齐国……”
“王弟,齐国如何?”熊荆停顿了一下,芈文顿时有些紧张,她是要嫁到齐国的。
“四十多年前五国伐齐,乐毅,对,也就是盼媭要嫁的望诸君之大父,连拔齐国七十城,仅剩即墨和莒城。齐国之地太窄,再往东退就是大海。”熊荆道。“故而王弟以为,两位远嫁的媭媭都应该多造几艘海舟。
海舟很贵,一吨、也就是四千楚斤,四千楚斤要费一金另七千钱。五百吨就是八百五十金。五百吨的海舟,一次可运货三百八十多吨,也就是一百五十四万斤。”
“如此之大?”芈文几个吃了一惊。吨,公主们没有什么概念,换算成斤,她们就有概念了。
“不大,还是太小。”熊荆道。“若秦国未灭赵齐两国,媭媭们的海舟可以把燕赵的马匹、牛羊、还有别的物产运回母国,也可以把母国的……”
“我知、我知。”芈沁是最可爱的。“这叫贩运,郑国人常为之,彼等因此与王者埒富。”
“这……”芈琼懂熊荆的意思,可她有她的顾虑。“贩运乃商贾之术,我等、我等……”
“琼媭差矣。”芈柔现在的角色是托,“有海舟未必就要行商贾之术,可以交由专人打理,每年献金即可。如今王弟要建一海运、海运……”
“公司。”见芈柔想不起来那个词,芈璊轻轻提醒了一句。
“然也,公司。”芈柔自嘲笑了笑。“此公司由王弟与各位媭媭共有,如何贩运、如何牟利、如何指派,皆有专人打理,媭媭们在家里等着收金便可。”
“公司就是以海舟入伙,通过贩运赚钱。可以把燕赵的胭脂运入楚国,也可以把楚国的水粉运入燕赵齐等国。”熊荆道。“你们记得上次来郢都的那个胡商吧?”
为了让公主们便于理解,熊荆提起了胡耽娑支。胡耽娑支带来的那些宝石全被他低价买下了,不然人家没钱采购商品回去。少部分品相好的璆琳、琅邪被他赏给这些媭媭。
见在座的公主都点头,他再道:“琅邪、璆琳等物,在王母国就是石头,多是山下捡来的,运到郢都,就要十几金、几十金。郑国人不过是诸国之间贩运,便可与王者埒富,若以海舟于世界各洲之间贩运,那又将富的如何?
再则,”熊荆见诸位媭媭都点头,收敛起笑容开始说另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若秦国扫灭诸国,以秦人之暴烈,各国王孙贵族们不是被杀戮,就是被迁走。
若是逃了出来,齐国是没办法逃的,赵国可以逃至燕国,燕国要是也被秦军拔了,那就只能逃亡东胡,或是逃亡到朝鲜。楚国也是如此,郢都如果被拔,那就只能退守到江东,江东若被秦军占了,那就只能退往诸越,不佞定会与秦人打下去。
然则,战争需要粟米、需要粮秣。燕国蓟城盆地尚有良田,蓟城盆地若失,那赵国便没有田地了;楚国类似,江东还有一些田地,江东若失,那便没有田地了,几百万军民若要再与秦人战,很可能会饿死大半……”
“王弟,齐国、齐国如何?”芈文是不经吓的,秦人在楚国早就妖魔化,她宁愿伏剑也不愿落到秦人手里。
“齐国东边只有大海,然若文媭有海舟,大可以乘海舟返回母国。”熊荆安慰道。“返回母国后,海舟可从海外之国运粮。胡商言,中洲以南有国名天毒,丁口逾两千多万,可从该国运粮回母国。一艘海舟一年可以运一次,一次可运一百五十四万斤。
若有四百艘海舟,母国粮秣不缺;若只有三百艘,再捕一些鱼,加上山间薄田所获,勉强够吃。够吃才能与秦人鏖战,方能保母国之社稷、存母国之国祚。秦国残暴,国势必不持久,太傅以为,秦国国祚不及二十年。二十年后,母国便可收回郢都、收回旧郢、收回方城。那时,王弟必定封一座食邑于诸位媭媭。”
小小海舟,竟然关乎母国社稷,一时间公主们皆是沉默。她们虽有为母国效力之心,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能力和担当。
“可、可……”芈盼欲言又止,“海舟一艘便费八百五十金,四百艘、四百艘岂非要三十多万金,我等、我等或可造一艘、两艘,四百艘怎造的了?”
“这不难。”熊荆看着六位要出嫁的媭媭,开口之前忽然觉得难以启齿,忍不住站起来对她们深揖,几个公主连忙避让,不敢受礼。“王弟敢请诸位媭媭以嫁妆换海舟。”
见他如此大礼,公主们的心本来就悬着,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当即变了。嫁妆不单是钱财,还是地位的象征。嫁入夫家若没有足够的嫁妆随嫁,必要被夫家的人看低。嫁妆也是女人一生的财产,若没有自己的财产,那就没有自己的侍女、僕臣,也就没有自己的势力。嫁入王廷也好、嫁入大族也罢,内部皆有争斗,没有势力就没有胜利。从这个意义上说,嫁妆等同于幸福,而现在,王弟要拿自己的幸福去换海舟……
“王弟只是希望,媭媭换与不换皆出于自愿。”熊荆的补充让公主们微微松了口气。
芈柔却道:“芩媭嫁于韩王,得知王弟欲造海舟,未听详细,便使人携两千四百金回母国,说要造三艘海舟。母国如今岁入有限,若给予我等嫁妆,便不能大造海舟;若大舟海舟,便不能给予我等嫁妆。王弟爱惜我等,不愿向母后进言少我等嫁妆,故想出嫁妆换海舟之策。
如此,我等嫁妆一钱不少,只是不再是金玉绸缎,而是一艘一艘的海舟。造海舟不仅能与郑国人那样贩运牟利,还能于海外之国运粮,存母国之社稷,复母国之故土。
我等皆母国儿女,母国不存,在夫家又有何颜面?母国若强,又有谁敢欺凌?”
芈柔善言,可说出这样的道理还是让熊荆有些惊讶。她话说完,芈沁最先道:“我愿换海舟,我也要砸酒瓮。可我、可我不知有多少嫁妆?”
“呵呵……”诸女笑起,海舟下水时砸酒瓮在她们看来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这时候长姜在熊荆的示意下给几位公主分别递上一张纸条,芈沁看后眼睛一睁,道:“四……”
“嘘。”熊荆拦住了她。嫁妆多少一般只有太后、大王、王后、王尹知道,以免公主们攀比。
“王弟,嫁妆如何换海舟呢?”芈文看罢自己的嫁妆,没有满意也没有不满意,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按惯例就只有这么多。
“请媭媭们去求母后,让母后不要置办那么多珠宝锦缎首饰,省下钱去造海舟。”熊荆道。“母后答应后这件事就交由王尹、郎尹,你再与他们说,自己要造多少艘海舟便是。
造舟厂收到钱,会择一个吉日铺下龙骨,如果木材干燥,一艘海舟六、七个月便能造好下水,半年之后配足水手就可以贩运牟利。这些事全由海运公司负责,彼等会告知诸位媭媭如何如何,每年挣的钱也会送到媭媭手里。再有,海运总有风险,所以每艘海舟要缴纳一笔钱用做保险,若是海舟沉了,保险公司会陪一艘海舟给诸位媭媭。
诸事虽有公司打理,王弟仍要请诸位媭媭每舟遣一人随舟,身边也要有自己的法算或者薄人。海运牟利何止十倍,舟上若有携带私货,那便不好了。”
海运公司的事情千头万绪,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熊荆说完又让长姜把准备好的文书递给诸位公主,好让她们明白造舟、运营、贸易的整个流程,还介绍东西方的一些物产,大致利润的估计。看着她们认真的模样,他知道嫁妆换海舟这件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第九十三章 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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