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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黑色山洪

    在石油使用之前,煤是人类的主要燃料,在煤出现以前,木头是人类的主要燃料。现在列国的青铜冶炼,全使用木头。中国煤的使用,是在几百年后的西汉,所谓《山海经》中‘石涅’即煤的推断——作为《山海经》的编撰者,鶡冠子给熊荆看了书中所说的石涅,根本就不是煤,是一种类似冰糖成块透明的东西,这其实是矾,不过他不认识。

    煤的文献探询结果如此,硫磺也类似。即便熊荆将硫磺的颜色、气味、产地(火山口、地热处)详细说明,编撰山海经的士人和巫师们依旧找不到有关硫磺的原始文献记载。确切的说,火药最短的一块木板不是硝石,而是硫磺,唐代硫磺提纯技术出现后,火药才真正实战使用,之前不过是丹炉偶尔爆炸。

    而最早记载硫磺的文献,不是宋代《太平御览》所引用的《范子计然》:‘硝石出陇道’、‘石硫磺出汉中’——《范子计然》虽然记述的是春秋时期助勾践灭吴范蠡的言论,但这与兵书《六韬》中借周太公姜子牙之口谈用兵之道类似,都是后人托古而作,并非真是先秦古籍。最早且较为靠谱记载硫磺的文献应该是《神农本草经》,可那已经是东汉。之所以这么晚,和中原地区天然硫磺矿不多脱不了关系。

    熊荆自然不清楚真实的历史,他只知道眼下古今地名相异、他找不到要找的城市,古今物品名也不同,再就是没有搜索引擎,想找点什么文献难如登天。好在便宜师傅鶡冠子能调动一些人,比如现在找煤,直接询问各地官员。

    煤是现代工业的粮食,烧制水泥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用途,但功能是通用的,温度高于木炭的煤用于炼铁,带来的影响是水泥影响的十倍百倍。面对鶡冠子的问题,熊荆思考了一下才道:“以木炭炼铁,火温不能使铁化为铁水,以黑石,即煤炼铁,火温高铁水必现。只是黑石多杂质,炼制前需炼焦,以焦炼铁,辅以……”

    文绉绉的语言难以表达熊荆所知的冶炼技术,他回忆一下才道:“以焦炼铁,可出精钢。”

    自己这个徒弟对器物几乎无所不知,见怪不怪的鶡冠子颔首:“铁虽为金,然性脆易裂,故称其为恶金,其只可为农具,难以为兵器。子荆所谓钢是何物?”

    上古无钢字,熊荆只好道:“钢,钜也。精铁百炼而得,铸剑,可吹毛断发。”

    钜的本意就是大刚,一说钜鶡冠子就明白了,他问道:“子荆懂练钜之术乎?”

    又会想了一遍炼铁知识,熊荆点头道:“略懂。”说完他又有些不放心,反问道:“我楚国难道没有炼铁之工匠?我所知之炼铁,恐与他们所知没有太多不同。”

    “天下炼铁之术,本以我楚国和燕国为善,所谓‘宛钜铁矛,惨如蜂虿’,说的正是我楚国之钜铁,然钜铁出于宛,宛地已为秦所并。旧郢一战,工匠横死甚众,十不存三矣。今之造府,多为铸客,”鶡冠子语气带着深深的遗憾,他可是亲眼目睹两个强国被秦人打残的。

    “何为铸客?”熊荆不解。

    “铸客即外国工匠,贪金银之利,故而入我造府。”鶡冠子解释道。“列国皆重百工,入楚之工匠,仅为他国三等,然三等工匠亦可为楚国之冶师。”或许是要加深熊荆的印象,鶡冠子指着几案上的熏炉说道:“子荆寝房当有熏炉,为旧郢所铸,此炉则为大王所赐,与你寝房之炉何异?”

    几案上的熏炉是不为人注意的,可细看,却见这个熏炉厚重毛糙,丝毫没有自己寝房熏炉那种精美飘逸之美,如果鶡冠子不说这是楚王所赐,熊荆都要以为这是市上顺手买来的大路货。

    想到帆船上要用不少铁构件,还有包船底的铜皮,熊荆叹道:“我国工匠凋零至此乎。”

    “此战之罪也。”鶡冠子点头。“我楚国出铜之处便有铁矿,若子荆能炼出钜铁,用之造府,或可亡羊补牢。”

    鶡冠子说的熊荆沉思不已。一般来说,船厂是有炼钢厂的,比如熊荆熟悉近代江南制造局,里面就有炼钢厂,可那是炼钢,用的生铁多是外购于瑞典、德国、英国等地。在冶铁技术没有大发展之前,矿石决定钢质,中国铁矿石并不优异,大冶铁矿就不要提了,张之洞炼出来的钢只能做钢轨;铁矿石最好的地方是本溪,那里的铁矿石含硫含磷极地,以木炭冶炼,可炼出优于瑞典铁的纯生铁,难道要去本溪挖铁矿石?

    如果不去本溪,楚国境内能选的地方还有马鞍山和霍邱,霍邱是优于马鞍山的,可霍邱交通不便,再有一个地方是利国驿,张之洞办大冶的时候李鸿章劝其办在利国,那里有煤和石灰。

    “子荆,子荆……”有人再叫熊荆。

    钢厂好办,可间断性生产,铁厂可就不好办了,必须与原料地接近,还必须考虑原料本身的优缺点;再就是冶铁术——SC是军坛,3区是模型区,63区是架空区,熊荆也会去那里看看,炼铁炼钢算是懂得一些门道……

    “先生,弟子失礼了。”熊荆走神了,喊了他好几句才回过神来。

    “无妨无妨。”冶铁是比冶铜还要高深的技艺,熊荆生而知之,可知与行之间还有很大的距离,鶡冠子感觉自己对熊荆的期望太高了。

    “师弟,”不是鶡冠子喊熊荆,是熊荆的师兄穆棱在喊熊荆。“黑色土石历山或有之。”

    “历山?”一个陌生的名字。穆棱递过来一个竹简。“此山在郢都之东四十里。曲阳城尹回令,言历山每遇暴雨,山中便出黑色山洪……”

    “黑色山洪?”熊荆眼睛一亮,急问道:“可有样品?”

    发现有黑色土石后,城尹要送样品至兰台学宫,所以熊荆有此一问。穆棱却道:“无样,此为庶民口口相传之言,城尹以为奇事,因而告之。”

    熊荆这个时候已经在翻看楚国地图了,曲阳在淮水之南,离寿郢不远,最关键的是离造船厂不远,挖出的煤可以通过水路运来。

    “先生,曲阳不过四十里,请遣人仔细探查。”熊荆看向鶡冠子,他在楚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出面好过自己出面。

    “子棱,此事就交于你了。”鶡冠子弟子大概有十几个,这些人普遍年龄不小,多数在赵楚两国为官为将,身边也就只有穆棱几人。穆姓出自宋国,宋国是周公封给殷商王子、纣王兄长微子启的封地,春秋时宋穆公大度的将王位传于弟弟宋殇公,故谥号为穆,其子孙从此以穆为姓,他们先是迁于郑国,后入楚国。

    郢都贵公子中,比贵族血脉,没有人比得过传承殷商的穆棱;比风流倜傥、诗赋才具,穆棱自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只是他无意仕途,常自比庄周,唯一的差别是庄周喜欢滚烂泥,他则是混迹花丛,郢都城内的舞娘伶人,没有谁敢说自己不认得穆公子。

    听师傅让自己去历山找那黑色土石,穆棱毫不介意,他笑道:“弟子从命。子荆可有所嘱?”

    找矿可不是好玩的事情,见鶡冠子吩咐翩翩师兄去找煤,熊荆当即揖道,“谢谢师兄了。黑色土石为煤,色黑,可燃,不过要以水铸成型,以木材为引。此物有大用,可以之炼铁、可以之烧蜃灰,所需甚多,故开矿须考虑交通采集……”

    有矿就要挖,选择矿址当然要考虑交通。穆棱懂这个道理,他笑道:“子荆放心,若有,必择其佳处而采之。曲阳城尹曾与我大醉于歌市,他定会全力相助。”

    蓄须的穆棱笑起来居然有些阳光灿烂,他说罢就告辞准备去了。鶡冠子此时也笑:“郢都定于寿邑,除山川险要、水陆交通,亦有林木丰茂之虑。煤可燃,可节省林木,若真可成钜铁,大王必定大喜。

    子荆,强弩、水车、红薯、龙马、钜铁,五者成其四,我楚国当立于不败之地。”

    入门日久,即便没有旁敲侧击,鶡冠子也感觉到熊荆对楚国前景的不乐观,兵法不可一蹴而成,他多是在战略层面增强熊荆的信心。可熊荆听闻秦王将于本月加冠,某次撒尿时看着胯下的小不点出神时,居然想起了那个可以用命根子推车的嫪毐——嫪毐叛乱未成被诛,吕不韦紧接着自尽,赵国没过几年就完蛋,顿觉形势紧张。

    “先生,秦王加冠在即,我楚赵韩魏四国不但羸弱犹不齐心。齐国以为能与秦国平分天下,不但不抗秦反而牵制我们与赵国;燕国也是如此,每每赵国与秦战,便有从身后牵制之意。今时不比往常,昔赵魏楚接壤,救赵借道于魏即可,今秦有东郡,横隔赵魏,救赵难矣。以先生之言,赵亡则韩魏灭,韩魏一去,北境洞开,齐不助我,我楚国若之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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