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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围攻

    每当看到秦军将率站在紫金山顶观察,城墙上的申通心中难免会有一些紧张。这意味着秦人很可能会根据战况调整作战部署,发起新的攻势。己方火炮再多,兵力依然不足,两万多人很难守住如此巨大的城池。作战司的推演中,秦军不管是四面围攻还是前赴后继,都很容易击破守军单薄的城防。

    申通看着紫金山顶秦人发怔。炮声轰响,太阳西斜,阳光下山顶上那几个影子看不怎么真切,唯一确定的便是为首之人应该是大将军王翦。他正欲放下陆离镜,一个人影闪到他了身前。

    “为何不以火炮击秦人?”五年前的泰竹很是年前,五年后的他已是泰族的族长,唇上蓄起了胡子,格外老成,但是动作一如五年前轻捷。

    “秦人距城墙几里?”泰竹的问题申通也曾想过,不过单凭感觉他觉得王翦距离太远,无法炮击。泰竹忽然相问,他下意识问了身侧一句。

    “秦人距城墙八里许,”同为作战司谋士的屈仁答道。“炮击过远。”

    “骇之也可。”景肥同样在城墙上,他也看到了紫金山山顶指指点点的王翦等人。八里许超过三公里,火炮确实无法击中,只能适当惊吓。

    “骇之?”申通对景肥的说话不解,看到景肥的胖脸笑起,他也忍不住笑。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屈仁身上,“骇之可也,可下令城北开炮。”

    屈仁的弟弟屈损正在城北,他不是炮卒,但他是抽调到巴人中担任司马的谋士,有权下令城北的炮阵开炮。唯一遗憾的是舟师炮卒常常打不准,他们最远只轰击五百步内的目标。

    全是一群年轻人,不希望被人说撤入成无胆的屈仁马上派人跑去北城告之弟弟开炮。包括泰竹在内,一帮年轻人不再看西面战场,而是看热闹似的等待城北的炮声。屈损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等了大约半刻多钟,‘轰’的一记,北城的炮阵忽然间鸣响。

    与众人想的不一样,海舟火炮一开炮全都开炮,并不像陵师炮卒那样谨慎的试射。‘轰隆隆’的齐射中,四十多门火炮争先恐后的发射,打完一轮又再打两轮方才结束。炮弹飞往秦人所立的山顶,三轮齐射不出意料的全部失的。然而山顶上的秦人听闻炮声先是混乱,王翦立场被短兵抢下山去,看到这一幕诸人全都大笑,好似打了一场胜仗。

    可惜夜幕降下时,从大司马府的奔出的军吏把这些为此高兴半天的年轻人‘押’至大司马府。下令一时爽,下完火葬场。一入大廷,郦且冰冷愤怒的眼神当即扫来,他还骂了句‘儿戏也!’,申通几人自刎的心都有了。

    “为何开炮?”问话的是淖狡,在淖狡身边还站在一个神色阴沉的人。申通认得他,是勿畀我。

    “下臣见秦人立于紫金山山顶,心中便欲开炮击之,此下臣之过,请大司马治罪。”事情因申通而起,申通马上禀明事实。屈仁看了弟弟屈损一眼,也抢着道:“此下臣之过!下臣恨极秦人,故假言命屈损开炮击之……”

    “秦人立于山顶并非一日,为何今日方才开炮,前数日为何不开炮?”淖狡想开口的时候,勿畀我抢先问话。他眯着眼睛,不断打量站在身前的四位年轻人。

    “勿司尹何意?!”郦且原本恨恨的看着申通几人,听闻勿畀我之言上前几步反盯着勿畀我。

    “我无意。”勿畀我在郦且的盯视下笑了一笑,他道:“然则北城城防因此炮击而被秦人知悉火炮所在及其多寡,故下臣以为,此事或与秦侯……”

    “勿畀我!”郦且大怒。“作战司非知彼司,知彼司亦非知己司,你何言此事与秦侯有关?!彼等皆我楚国贵胄,岂是秦侯?!”

    “然我军北城之备秦人尽知!”勿畀我斥道,看向申通等人的目光带着深深的怀疑。

    “知彼司无权稽查楚人!”申通等人都是知彼司的人,几个人还处于迷糊之中,不知道自己陷入侯谍嫌疑时,郦且强势保护自己的部下不被知彼司彻查。

    或许是郦且最后的提醒让勿畀我死心,他立即闭嘴不言,任由郦且将人带走。待他们走后,勿畀我才道:“大司马当知,秦人侯谍深入我军之中,新郢不时有鸽讯飞往咸阳,不得不防。童子工匠之外,避迁之人非福即贵,然彼等皆贪秦人赏赐……”

    “新郢如何,当与寿郢无关。”淖狡挥手将勿畀我打断。“此四人公族子弟,不当通秦。”

    “公族子弟亦不可信……”勿畀我坚持自己的观点,他正想以具体的例子说服淖狡时,室外军吏匆匆奔来,他只好无奈退下,至于前线又有什么军情,他已然不知。

    白日战事已休,进攻的一个秦军尉日落时分活着回营的士卒不过两、三千人,建制基本打光。他们取得的战果却极为有限,不过是拆除了守军几道钜丝网,消耗了守军数万发炮弹。钜丝网拆了,守军连夜便能再度拉起;守军更不缺火药,如今硫磺已能从新郢采集,硝石则从东洲运来——纯硝火药很难研磨,掺入杂质的不纯火药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而钜铁府为了提高炮管的寿命,用未淬火的低碳钢膛制炮膛,这使得火炮炮膛在低温中不可避免的发生脆化,但在脆变温度之上,钜铁炮膛的寿命远远超过铸铁炮管的寿命。

    如此徒劳无益的进攻确实很容易招致秦军将尉的抱怨,今日寿郢城北的胡乱炮击给了他们机会。晚上军议,白林以城北火炮稀少为由,强烈建议秦军从北城发起猛攻。其余都尉也有此意,北城只有一道不完整的宽堑,原先以为北城火炮不会少于百门,下午的炮击看来不过四、五十门。而楚军素来不善诡计,这四、五十门火炮可能就是北城的全部火炮。

    连续数日强攻徒劳无获,身为主将的王翦心中本不愿更改进攻方向,但为了安抚诸将,也为了尝试新的攻城方向,只能同意诸将所请。寿郢是方五十里的大城,为了次日可以更快的靠近南、北、东三城,秦军当夜就调整了部署。夜幕下楚军看不清秦军如何调整,但秦人营垒中师旅调动频繁、异于往常,很自然的产生出警觉。

    淖狡接到前线讯报时,郦且正在训斥申通、景肥、屈仁、屈损四人,他们的临时起意暴露了北城炮垒不说,还引得勿畀我这个茅厕蛆虫指责作战司内藏有秦人侯谍。一直到淖狡命人来请,郦且都板着一张脸。

    大廷上灯火通明,围着当中沙盘四面的是西瓯部落的大长老宋和一干小部落的酋长,再便是巴虎和几位巴人酋长,还有沙海战败当夜反其道而行、不向南而向北突围成功的若敖独行、斗矢,以及往南突围的鄂君鄂乐、州侯若等人。

    在整个城防布置中,大长老宋率领的西瓯以及其他部落武士独守西面,同为西瓯长老的桀骏驻守东面,巴虎率领五千巴人驻守北面,南面最为薄弱,只有唐师、诸氏之师的两千余人。鄂乐的鄂师残部、州侯若的淮南师残部、其余师旅残部,还有刚征召的士卒,大约五千人居于寿郢中心,随时准备支援四面。

    “秦人连夜而动,当四面击我也。”一干将率中,与秦军交兵最多的是若敖独行,他当仁不让的说话,向迟来的郦且汇报军情。“我以为秦人明日当猛攻我,尤以城北为要。”

    郦且听到城北二字很不舒服,可从秦军反应来看,确实可能会将城北当作进攻的重点。他轻舒口气,道:“四面攻我又如何?寿郢乃大城,秦人必凿墙以巫药炸城。且再过十日淮水解冻,此战败后,秦人当无力攻我也。”

    提起淮水解冻诸将全然点头。具体的守城计划中,淮水解冻是极为重要的一环。淮水一旦解冻,城西的秦军便将深陷泥泞,不得不退至淮水以西扎营。彼时城北、城东、城东南的肥水也要解冻,整座城邑真正受威胁的只是城南。单单城南是很好守卫的。只是发生这一切要守到正月底、二月初,明日秦军四面围攻如果失败的话,估计能拖延到那个时候了。

    诸将点头,郦且也恢复了作战司司尹的惯有从容,他嘱咐道:“秦人如何攻我,我军如何应对,大司马府早有计议,各将率依计行事即可,万不可一意孤行!”

    “唯!”楚军将率答应。百越苗人酋长一边拍腰一边沉喝,表示他们腰上的钜剑已经饥渴难忍了。

    “新郢正朝已允,此战之后千人一炮,赠予各部落火炮、火药。”淖狡又适时加了一句。诸侯有帮助宗主作战的义务,但宗主也应该有所表示。其他都是虚的,兵甲火炮才是实的。

    “噢噢……”淖狡的话转译后酋长们立即欢呼起来。火炮在他们看来是和神明显灵毫无二致的神器,有了火炮,部落扩张的时候开几炮对方就要跪地请降了。不过大长老宋、桀骏等人显然没有小酋长这么高兴,他们反而有些担心拥有火炮的小部族以后不会向自己臣服。

    “此事当战后再议论。”郦且见状插了一句,“我军必要死守寿郢。”

    他这一句话让兴奋的酋长们马上冷静了下来。赏赐再多,也还要打赢,打不赢带不回部落,什么都是假的。很担心酋长们没有受过正规阵战训练的郦且趁着诸人冷静,在沙盘上将战局又推演了一遍,各种情况如何处置应对也费着口舌再三叮嘱。

    在秦军将率看来楚军将率太笨,直来直往、不善计谋;在楚军将率司马看来,百越酋长也比较愚,作战不善于大规模配合,或是少有阵战配合的意识。这可能也是他们选择剑盾的原因,剑盾几人、十几人、几十人即可结为一阵,夷矛那种几百人一阵,几百人如一人的战斗往往让他们很不习惯。

    军议直到深夜,深夜将率酋长才带着具体的作战命令回营。接着各营又是紧急军议、布置,当全军下达完军令,布置完毕时,天已经亮了。

    守军将率一夜不眠,秦军天不亮便造饭,天蒙蒙亮各尉便纷纷出营。向北、向南、还有两个尉的秦军绕过城南出现在城东,一如昨夜所料摆出四面围攻的架势。

    守军据守城池、居高临下,秦军的意图无可掩饰,所以从出营开始,秦军也就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南面、东面的进攻是牵制性的,各有两到三个尉,独北面有六个尉,进攻的重点显然是在城北。

    王城北门阙楼不是全城的中心,但全城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了望点,是以淖狡、郦且等人皆在立于阙楼观战。听闻秦军在城北布置了六个尉,率军之将是声名鹊起的白起之孙白林,勿畀我‘嗤’的一声笑了,然后连连摇头。他的笑声很小,可对郦且而言足够的刺耳。郦且正要反怼时,鼓声突响,秦人已然攻城。

    王翦选择了昨日被炮击的紫金山顶作为立旌之处,包括城南,寿郢城四面的秦军都可以看到紫金山顶上的羽旌,听到山顶传来的鼓声。接近隅中时分,山顶上的建鼓被鼓人敲响,四面的秦军高声呐喊,冲向当面的城墙。

    “放——!”昨日下令开炮的屈损双眼红肿的站在北城阙楼上,清晰的听到城下棱堡内炮卒开炮的军命。紫金山挡住了猛烈的北风,城下虽只有半段宽堑,硝烟仍然弥撒在棱堡与城墙之间。而鼓声、呐喊、炮声,无数声音交汇在一起,如果不是站在高高的阙楼,根本看不清秦军的具体攻势——

    大约数千名秦军冲向城下的宽堑,可他们并不下壕,只在壕上呼喊挥旗,没有宽堑的东北面才是秦军进攻的重点,负土的力卒不断将泥土填入短堑和坑洼之处,其后是万余手持利斧的士卒,士卒之后是数量冲车,冲车之后则是缴获的楚军火炮。

    在冲车推进冰封的肥水之前,万余手持利斧的秦卒冒着城上的炮火冲入肥水,砍伐肥水里岸密集的柴蕃。楚军是秦军最好的老师,显然,秦军这是要破开一处柴蕃准备凿墙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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