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万大军不管是行军、列阵都极其困难,不要说鸿沟以西六十里宽的平地,即使是上百里宽的鸿沟以东,六十万人也很难展开,列阵而战。三十万大军就不同了,指挥三十大军行军作战的难度指数级小于六十万人。而且三十万人将是择其精锐,三十万精锐与六十万良莠混杂的大军又是不同。
“为之奈何?”陈郢王城幕府,淖信把蒙恬择选三十万人出战的讯报又念了一遍,熊荆看向幕府内的谋士如此问道。几个谋士要答话时他抢先说道:“如有奇计,可告之司马。”
熊荆要的是方案,不是灵机一动的主意。他也没空甄别这些主意优劣,应该是幕府集中讨论筛选,最后全盘周密考虑,在最后的军议时提出,然后自己与诸将选择其中之一。年老的谋士知道这个习惯,全没有说话,一些刚刚离开军校的年轻谋士不知这一传统。
交代完秦人的变化,熊荆离开了谋士大帐,但他很快就被有奇计的人给拦下了,这不是大幕里的,这是大幕外的。
“请大敖一观此物。”作战司术曹景肥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匆匆将熊荆拦下。他手里捧着一个圆形之物,满是期盼。
熊荆不过是看了一眼,不由点头道:“地雷?”
“地雷?!”术部谋士还未给这种武器命名,熊荆似乎认识一样,这让景肥吃惊。而后他连连点头,道:“然…然也。此物确可称之为地雷。臣以为,火炮之击敌,乃为乱其阵耳。既为乱阵,掷弹太重不能掷远,太轻不能杀人,何不埋地…地雷于地下,秦人阵于其上、行于其上,即可点火,彼时阵列大乱……”
景肥担心熊荆不清楚地雷的作用,特意描述了一番,但地雷熊荆怎么会不知道?中国是全世界最早发明使用地雷的国家,西方第一个已知的地雷是十六世纪西班牙人发明的,那是个守城地雷。十八、十九世纪地雷才逐渐用于正规作战,但多数为非制式地雷。
地雷他此前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然而此前火药紧缺,火炮都不够用,哪里还有多余火药制造地雷?去年火药终于足够,高纯度硝石也同期运抵。虽然至今没有找到大规模生产高纯火药和稳定其质量等办法,掷弹兵使用的两斤半重的掷弹已能够制造。每卒遴选出两至三名身材高大的士卒,掷弹可以投掷到二十五步以外,远于冲矛所需的距离。
这实际就是黒火药手榴弹,与抗战时期的边区造一样,这种手榴弹常常一炸数片,乃至两半,只有震撼和轻伤作用。若非命中要害,重伤、炸死几无可能。其后用焦炭生铁铸造出更薄的弹壳,增加了二十克火药,也不过是稍微增加了几块破片而已,威力仍然有限。
手榴弹射程基本在三十步左右,更远就只能上扭力投石机了。比火炮更轻的扭力投石机能把四十斤重的炸弹抛射到七十步以外,在射程上弥补手榴弹的不足。
至于开花弹,开花弹需要配出燃烧速度极其稳定的引信火药,还要加工出非常精巧的延时信管;最后,与手榴弹一样,开花弹也需要填充高纯度黒火药,不然十五斤炮直径十厘米的炮管射出的开花弹不过是一个大号边区造,不会有多大的杀伤力。
景肥捧出的地雷火药府很早就制造出了实物,但没进一步试验,报告也就没有递送到大司马府。手榴弹、炸弹、开花弹都有使用方便的特点,地雷不同,地雷埋于地下,敌军不从此地经过就不会造成杀伤,效率不能与前面几种火器相提并论。
“地雷如何发火?”想到这一次是自己选定战场,熊荆对地雷的看法有所改变。景肥还在细说术部有关地雷威力的那些试验,被他打断。
“可引信发火,亦可燧石发火。”景肥停止了描述,因为紧张,他的娃娃脸全是汗。“燧石还可掘坑踏发,未必要人牵引。亦可人牵引,然需埋入入长索牵引。若有数百上前地雷,秦军阵列将乱,我军此时冲矛,秦军大败。”
“只可用一次。”熊荆完全知道地雷的劣势。如果秦军驱使力夫、弱卒前来踩踏,地雷就会失效。这只是一次性武器,作用不如一炸两半的掷弹。掷弹确实只有震撼作用,可交兵时要的就是这两三秒钟的震撼。这是什么?这就是山寨版的步炮协同,等士卒不震撼了,人家已经以密集纵队冲上了阵地,达成了突破。
“与秦人,一战足矣!”景肥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与郦且的跟班申通一起来的。
“与其埋地雷,不如埋火药。”熊荆对地雷还是看不上眼,他找到一张楚纸,本来想画楚军阵列,想想又放弃了。按照冲矛方阵与冲矛方阵的间隙,在这些间隙里标出埋设火药的位置,而后又估算出炸药与发火地点的距离,这才道:“每处埋入半吨、一吨纯火药,再于八十步外发火。”最后又不放心的叮嘱:“要防雨,防大雨。”
地雷景肥可以捧在手里,估计只有二、三十斤,去掉沉重的铸铁外壳,装药也就数斤,数量再多,震撼效果也很有限。想到当年炸毁蓝田城城墙时秦军的恐惧,熊荆觉得埋地雷就不如埋炸药。在正对冲矛大方阵的间隙埋入成吨成吨的高纯火药,八十步即将进入楚军箭矢射程,秦军士卒马上就要大奔交兵。这时候阵列中突然一声巨响、山崩地裂,不炸死也会吓得半死。
“善!大善!”景肥与申通两人还在错愕,熊荆已在自己夸自己了。他忽然有些怨恨蒙恬,假如不是他只率三十万秦军,而是率六十万秦军前来陈郢的话,楚军一战而胜,天下局势未必不能挽回。可惜,秦军只来三十万人。
“大王奇计!”申通最先醒悟过来。以前没有火炮、投石机,两军大约相距一百五十步对峙,前进到五十步左右才冒着对方的箭矢大奔。现在因为火炮,两军对峙的距离过七百步。好在七八百太远,士卒大奔的距离还是在百步以内,对楚军则是七、八十步。
“如此要埋入十五吨纯药?”景肥没有想到效果,而是可惜埋入如此多的高纯火药。高纯火药全靠手工磨制,三千多人一年产量不足五十吨。
“然也。”熊荆不可惜高纯火药,今年六月,东沙君又要运回高纯硝石。“此战秦军必败,不说十五吨纯药,便是百五十吨纯药,也不可惜。然务必要炸,此需万无一失。”
熊荆再度叮嘱,又觉得景肥与申通级别太低,未必能统筹全局,他再对左右道:“速召淖狡、郦且、勿畀我、脰羹至陈郢。”
决战前最大的一次军议在陈郢召开,大司马府以及幕府谋士以熊荆勾画出的奇计为中心,绞尽脑汁全面完善这个计划。兵力、粮秣、士气、将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决战。决战胜了就是胜了,天下局势从此改变;决战不胜,再多努力也是徒然。
熊荆嗅到了胜利的味道,东海上的芈玹则感觉到了春意。
试航的舟楫上除了工匠和童子,还有十二岁到十七岁未傅籍加冠的少年。他们一同前往新郢,然后划着舟楫从新郢返回。这是一件极为艰辛的工作,可必须有人将舟楫从新郢划回朱方。因此,负责避迁的鲁阳君征召了很多贵族、誉士子弟。这些人往返两次可留居新郢。
去时逆着北风,返航时风向开始变换,有时吹北风,有时又吹东南风。吹北风时舟楫可以升帆,吹东南风便只能落帆。仅从这一件事,试航就是有价值的——不管青瀚舟,还是大舫、大舿、还是战舟,都应该安装一面渔舟那种式样的舟帆。
渔舟舟帆是中式帆,中式帆是纵帆。纵帆可以逆风也可以顺风,唯一遗憾的就是在古代,中式帆只有一层,不能像西式帆可以有数层,或者说不能像西式帆那样高耸,其受风面积较小。到了现代,材料工艺的进步才使中式帆成了最优良的船帆。
返航时,养马岛到灯塔岛这千里航程吹的是北风,舟楫航速不但不比去时慢,反而更快。过了灯塔岛航向朱方这一段又吹东南风。朱方湾内吹东南风也能用帆,这一段航程更快,第三日正午就看到了朱方港耸立着的灯塔。
“是…是,是大敖!”芈同也在舟上,他看到了灯塔下刚刚出港的凤旗,立即大喊起来。
“大敖?”远至四千里的新郢,又四千里而返,芈玹在新郢时每日便思念丈夫与孩子。没想到人未到朱方,男人已经来了。“那秦人、秦人……”
秦国以六十万大军伐楚,这是让天下诸国极为恐惧的数字。芈玹记得自己走时楚秦两军还对峙在启封,男人现在亲迎自己,难道说战事已了。明媚的阳光下,暖风吹拂着芈玹素丽的脸庞,看着那面越来近的凤旗,她一时发怔,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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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奇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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