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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贤将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熊荆熟知的历史中,一战施里芬的旋转门计划也有过类似困境。旋转门计划是左翼收缩,将法军主力吸入德国境内,同时右翼迅速经过比利时,快速迂回法国左翼。可结果,左翼根本没有后退收缩将敌人吸入,反而拒敌于国门之外,使法军更早后退,增加了其躲避来自左翼致命勾击的可能。

    什么是体制问题?这就是体制问题。任何人都解决不了体制问题,就像任何人都不可能提着自己的头发让自己悬空一样。

    熊荆感叹天欲亡楚,淖狡没有反驳。不是因为熊荆是大敖他不敢反驳,而是事实确实如此,完全没有办法解决。一旦解决,不是现在这个楚国彻底陷入混乱,就是现在这个楚国永远不复存在。

    楚国忧虑的不仅仅是社稷的存亡,还忧虑内部的嬗变;秦国则相反,她早就为统治一个囊括天下的帝国做了长久的准备。她现在只要灭亡楚国,列国就会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去,不再费吹灰之力。而要灭亡楚国,挡在她面前的只有楚军十四个师。

    这十四个师按编制接近九万人,但如果细算战卒,却只有六万两千多人。如果师旅满编的话。如果不满编——这种情况很常见,冷兵器时代永远是非战损大于战损,哪怕楚军建立了这个时代所能建立的完善卫勤制度,战时每年因此减员的士卒仍高达数千人——那可能最多不超过六万人。

    如此单薄的兵力,秦军十倍于楚军,然而王翦仍然安排好完军务后带着斧钺赶往怀县,这一次,卫缭没有在怀县城外等他,等他的是赵高。

    “臣,见过大王。”郡守府明堂,不再是王翦与赵政独对,王绾、隗状、冯去疾、李斯、韩非、茅焦、燕无佚、叶隧、郎晟……,大秦的重臣全在明堂之上。

    “寡人急召大将军来朝,乃为亡荆一事。”拜王翦为大将军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在更改此前的一言之命也必须众目睽睽。赵政开门见山直说急召王翦入朝的原因,然后道:“越君为贼,阴杀武都侯赵婴,荆人巫舟击芝罘港,战舟毁,其后又攻至,沉一百余舟,焚其余。

    荆人知其国将亡故避迁于海,芈良人本月已往蓬莱。早则下月,迟则四月荆人便举国避迁。舟师数月不复,秦军不能锁其海,绝其本。故寡人以为,下月当于荆人战之,以亡荆国。大将军以为如何?”

    赵政不说这些背景,王翦也已很清楚当下的情况。舟师在芝罘大败,虽然保留了大部分欋手,但战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而且,即便有千艘战舟,也未必能封锁楚越长达五、六千里海岸。阻止荆人避迁于蓬莱是不可能的,而下月便决战……

    “敬告大王,下月与战,老臣不胜胜荆人。”王翦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就这一句赵政便拧起了眉头,也让明堂上的群臣啧啧直响。

    “秦军六倍于敌,大将军何以不胜?”赵政语调冷静,不再像刚才那样带一丝期望。

    “秦军方撤至沙海,士卒多以为老臣老朽,惧荆人也。”王翦咳嗽两声,如此说道。“下月将卒再见老臣忽与荆人战,将卒必疑,自然不胜。请大王收回成命,另择贤将。”

    “另择贤将?”赵政目光恨不得变成钜刃,将王翦的心剖开,以知悉他内心真实的想法。王翦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不敢抬头,目光低垂看着自己的长满老茧的双脚。登堂不但要脱履,还要脱袜,尤其是谒见君王长者,更要脱袜。

    看不到王翦的脸,只能看到王翦长满白发的首,再听到他有些压抑不住的咳嗽,良久之后赵政轻叹一口气,道:“大将军老矣。”

    “老臣……”这时候王翦才抬起头来,眸子浑浊,两眼无光,他再度请求道:“老臣年已六十,确老矣,故老臣请大王更择贤将。”

    “唉。”赵政还是叹气。有些话不好明说,强要决战王翦必然请辞。可他请辞了,自己又能以谁为将呢?蒙恬?蒙恬年少,其大父又是楚系所荐,很不好用。赵勇,赵勇此前就是个城令,上过战场,可从未指挥过数万大军,幕府中是无人。白林,白林此时率军在陇西,再说他也没有指挥过几十万大军,没有堪用的腹心与谋士……

    沉默间,赵政秦国所有将军全都想了一遍,包括那个说不清是完成了君命、还是未完成军命的章邯。因为说不清他到底有没有挡住荆人(他自辨称,灞上军溃时渭南已经溃了,他已完成阻挡荆人的使命),所以没有族诛,但全族被罚为鬼薪。如果他的话没错,那他是第一个挡住荆人的将军。

    明堂上赵政沉默,已打定主意借老病遁走的王翦除了咳嗽还是咳嗽。至于堂上诸臣,大王前两天刚愤怒的将国尉解职,后急召大将军王翦至朝,显然是心意已决,他们只能在一边看。

    “然大将军以为当以何人为将?”赵政沉默了良久才问出这句话。

    “老臣、”王翦忍住咳嗽,“大王,此时不过对峙两月,荆人锐气仍盛,非要与战,恐……”

    想到军中那些老秦士卒,王翦还是小心的劝了一句。他还没有说完王翦就拂袖打断,“王将军所言寡人知矣。然下月不与荆人相决,荆人便避迁于蓬莱,他日再攻天下以复荆国。”

    “我大秦今日既可亡荆,又何惧他日荆人再复?”王翦也叹了一句。

    他只是一介武人,不清楚赵政到底在忧惧什么。难道说,大秦的军队会像大秦的秦半两那样迅速贬值?今年可以买到一头牛,明年就只能买半张楚纸?

    这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与楚军的交战中,楚军人数虽然是越打越少,可无法回避的一个事实却是,楚军越打越强。楚国由一个病怏怏的只求续命的弱国,变成一个几乎可以亡秦的强国。楚军能做到的事情,秦军为何做不到?

    王翦难得不本分一回,思考不该由他思考的问题。可惜赵政对他的劝告一点儿也没有听见去,他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王将军退下吧,明日至太庙以归斧钺兵符。”赵政没有再看王翦,目光穿过了大门,看向明堂之外风景。春日已至,河水就要大涨,秦军战舟将在鸿沟上横扫荆人。此战之后天下再无荆国,也不会再有荆国贵族。

    “召蒙恬。”群臣就要开口询问不以王翦为大将军,那要以何人为大将军时,赵政嘴里吐出了蒙恬的名字。

    即便是名将之后,也不是说想做大将军就能做大将军。蒙恬的优势是在于它继承了父亲蒙武以及大父蒙骜帐下的谋士与舍人。这不是白林那种无人帮衬独自爬起来的都尉能比的,也不是赵勇这个年老守成的咸阳令能比的。蒙恬虽然年轻,可只要幕府商议出具体的战阵,他要的事情不过是做一个决断,同时承担这个决断的代价。

    而赵政,他考虑的不是选择哪位将率,而是选择哪个幕府。蒙恬虽少,但蒙恬的幕府久经战阵。

    谒者来到设在沙海的秦军幕府召蒙恬至朝,谒者刚宣读王命,蒙恬耳中便一片轰鸣,居然一个字也听不清。好在腹心蒙珙在一旁提醒,他才没有失礼,“请谒者稍待,恬即刻启程。”

    大王急召王翦,王翦推说有军务需处置,必要第二天才启程。召蒙恬,蒙恬恭敬的说即刻启程。谒者闻言脸上微笑,等蒙珙将一对白玉璧奉上时,他脸上笑容更加灿烂。

    “敢问大王此次相召,不知所为何事?”蒙珙见谒者高兴,连忙问道。

    “乃大喜之事。”谒者收了蒙珙的玉璧,总要说一些东西。

    “大喜之事?”得闻与王翦相好的国尉解职,蒙珙大约猜到了是什么事,但只是心里猜,不敢说。谒者不知他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遂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据闻大将军已奉还斧钺兵符。”寝帐之内,蒙恬正在仆臣的伺候下沐浴更衣,蒙珙一进来就把仆臣女子挥退。

    蒙恬好像没有听到的他话,浇起浴桶内的热水洗了一把脸才道:“大将军不欲与荆人速战,可大王却欲与荆人速战。此次相召,当使我为将,然……”

    三十四岁便被拜为一国大将军,这是足以告慰大父、父亲的荣誉。可王斗吏是什么人?他都知难而退,自己继为大将军,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如何接过那柄斧钺,他要面对那种几千人奔跑冲矛的矛阵,还要面对神鬼莫挡的巫器,还要面对高出己方战马一个马头的荆人铁骑,还要面对一人就抵十万士卒的荆王……

    想到这些蒙恬刚才的兴奋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一阵乏力。蒙珙知道他的意思,他又走近几步,这才说出一个久藏心底的秘密:“荆人巫器并非不可破。”

    “啊?!”蒙恬从浴桶里赤裸裸站起来,水雾缭绕间盯着蒙珙发呆。蒙珙对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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