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臣确有两计,或可使荆人寸步难行。”蒙恬的问题让幕府里迅速安静,一干谋士低声议论了半天,最终讨论出来两个办法。
“何计?”蒙恬探身急问。
“其一,我军可以巨石击之,砸毁荆人冲车。”蒙珙揖道。“其二,我军可以……”蒙珙说关键处收声,走到蒙恬跟前低语了两句,蒙恬听闻有些不敢相信。他问道:“真可如此?”
“确可如此。”蒙珙重重点头,“然此只可一次。”
巴人占据山坳两侧的山峰,越靠近山口山势越加陡峭。仅仅一里多长的山坡,海拔竟高出四百米,仰角超过四十五度。这样的坡度不要说进攻,就是攀爬也是不易。大司马府的建议堑壕攻之不是没有理由,不管秦人滚石还是弩箭射杀,都只有堑壕加盖才能抵挡。
只是以堑壕攻之,要挖一条能供车马通行的堑壕并非易事,堑壕可以遮蔽秦人的攻击,那挖堑壕的时候秦人就不攻击了?秦人如果抛石射箭,挖堑壕必然会变成挖地道。挖堑壕快,挖地道就慢了,三、四里的地道虽然不用担心塌方问题,时间上肯定会很长。
以弗要马牵引,用冲车掩护炮车和士卒,这样也可以遮蔽两侧的滚石箭矢,并且速度更快——除了要尽快拔下散关、攻入关中这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在于秋雨很快就要来了。秋雨一来,山谷中阴雨霏霏、云雾缭绕,道路也将变得非常泥泞。那时候如果没有攻至故道邑,南郑城之北、褒水上岸后的两百五十里的山道未必能支撑大军的后勤。
陆蟜一夜未睡,带血的甲衣一直穿在身上。他在懊悔没有像第一个拐角那样,炮轰到一定程度派出使者让巴人后撤,非要逞强与他们死战。
战是打赢了,拐角也抢到了,可惜时间也耽误了。原本一日可以攻到山口的战事硬是拖了一天,给了敌人应对的时间。他亲自守夜,就是担心敌人趁夜发动夜袭,然而守了一夜除了听了一夜的猿啼鸮鸣,什么动静也没有。
天快亮时气温骤冷,白霜降了下来。陆蟜冻得受不了咬牙硬撑,眼前浓得化不开的黑夜忽然间就化开了。再过了一会,吵杂的鸟鸣声在山林中处处响起,灰黑色的夜色变成薄薄的雾气,整个山坳都笼罩在一片朦胧里。
“禀君上,假君言之,今日务要戒备巴人落石……”一个仆臣从环营中过来禀告,他就站在陆蟜身前说话。陆蟜还未听完,手中短剑一拔,猛然向他刺去。主君一剑刺向自己,仆臣当即吓得目瞪口呆,然而剑身只是擦着他的身甲刺向身后,惨叫声在他耳边突起,他身后一名挥斧欲砍的巴人中剑后倒了下去,温温的血溅在他耳背上。
“为何如此不慎?”陆蟜收剑,活动着自己胳膊和腰肢。
“小人、小人……”仆臣结舌无语,汗如雨下。想到那巴人就跟着自己身后,要不是自己刚刚找到了主君,说不定已被他一斧子劈了。
“举盾,结阵。”陆蟜没听他解释,他身边的甲士已经举盾结阵,抵挡趁雾来袭的巴人。哨位之后,环营内建鼓已然敲响,安睡的甲士全都醒了,四周都有喊杀声。但见楚人戒备严密,这阵喊杀声很快就消失,射出几蓬弩箭后,巴人彻底消失在浓雾里。
“死三十六人……”天色大亮时,旅司马张汉前来揖告,这时候陆蟜正在用早膳。合着黄色的粟米饭,大块的罐头马肉被他塞入嘴里。阵亡人数并没有让他惊讶,昨日一战已经有一百多名甲士阵亡。
“何时拖曳火炮?”陆蟜咽下口中的饭肉,问了一句。
“弗要马已在生火。”张汉转告着工卒的通报。锅炉启动必须先行烧热,这大概要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天就已经大亮了。
“假君如何?”陆蟜又问起了逯杲,他被断裂的钜丝绳扫中头胄,好在只是上沿。头胄当场被打飞,从地上扶起时他对医者说自己双耳轰鸣,头疼欲裂。
“依旧首疾不断。”张汉下意识摇了摇头。假君为救巴女受伤,在众人看来这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一些人甚至说假君这是色令智昏。当然,如果假君救得的一名楚女,那怕这名楚女也只是个妾,舆论就会不同了。众人只会说假君不但有仁爱之心,更有过人之勇。
陆蟜没管众人的议论,他清楚自己离不开逯杲出谋划策。“让他暂且养伤。”他嘱咐道,随后继续用膳。他用完膳的时候,又听到了工卒的叫喊。粗大的钜丝绳拖了过来,在滑轮上绕了半圈,又急急扯了回去。再等一会,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震,第一辆冲车沿着凹凸不平的山道缓缓上进,行向一里外的拐角。
太阳已经出来了,雾气渐渐消散。满是白霜的山坳两侧站着数不清的巴人,他们再一次看见山坳里的冲车不用马拉,诡异的前行。站在山坳左侧的最高峰上,蒙恬等人也看到了前行的冲车。此时雾气全散,从高处俯视,一千多米的距离不需陆离镜也可以看得真切。
那辆狭长的冲车被一根粗大的纤绳拽住,以正常的步行速度前进。山路并不平坦,然而冲车一路上行,毫不费力。顺着粗大的纤绳,蒙恬看到了冲车身后的弗要马,弗要马和火炮一样藏在巨大的冲车之内,根本看不到模样。没有杀戮的山岭上,回荡着一种莫名的、从未听过的‘嗬嗤嗬嗤’声。
‘轰——!’火光一闪,炮声突然响起。山坳两侧的巴人正在撬动山坡上的巨石,楚军士卒看到连忙开炮阻止。炮弹虽然没有击中巴人,但吓得他们四处躲避。
站在更高处的酋长见状挥舞着手里的斧盾,似乎是在警告,又好像是在大骂。躲避的巴人闻声又跑了回去,再次撬动那块巨石。炮声更烈,但巨石已被撬的摇摇晃晃,在其他火炮轰来之前,颤颤巍巍滚了下去。
数百米的落差,滚到山坳处巨石速度已在飞驰,‘轰——!’巨石没有击中冲车,但引起一阵比炮击还要猛烈的摇晃,山顶的蒙恬也感觉到脚下在微微震颤。
“可惜未中!”身侧是蒙珙的声音。冲车长不过三丈,巨石滚下的速度不能控制,几百米的距离要想集中这样小的目标,确实很难。
第一块巨石不中,第二块巨石也不中,这时候楚军炮兵已经调整过来了,冲车在什么位置,火炮就猛轰什么位置,山坳两侧的巴人开始还冒着炮弹强行推巨石下山,随着炮火越来越密集,连续被击中几次后,这些人最后还是作鸟兽散。
于是就在蒙恬眼皮子底下,大大小小的火炮和冲车内的弗要马,费了三个时辰就拖曳到了昨日被楚军占领的那个拐角。这个拐角一过,山坳就正对山口了。想到那些巨大的巫器正对着山口,蒙恬心中很是不安。
唯一能让他有些放心的便是楚军只能到这个拐角,再往前巫器便无法拖曳。他如此着想,侯正造的手突然笔直指向山下。站在山顶,楚军所处的这个拐角位于山顶的东南,侯正造现在指着方向却是正东,也就是山口下方某处。
目光越过山腰的林木,蒙恬看到一些荆人士卒的身影。他们奔向山口,冲到距离山口大约两百步的位置便持盾止步不再前进。山口处有弩,蹶张弩之外还有各种巨弩。两百步是个不便射击的距离,蹶张弩这个距离射不到敌人,巨弩虽然射得到,但用巨弩去射十几个、几十个荆人士卒,不但会暴露巨弩的位置,也杀不了几个荆人。
前冲的荆人在山口下待了一小会便迅速后撤。注视着他们的蒙恬舒了一口气,可惜蒙珙等人还未想好宽慰他的说辞,驻守山口卫尉之将图的亲信荒急急奔了过来,“禀大将军,荆人正拖巫器至山口,欲击我也。”
“啊?!”蒙恬震惊。再看山下,果然看到冲车的一角,和刚才一样,冲车以步行的速度往上前行。荆人击打着建鼓,鼓声震彻山林。
“荆人如何将……”中尉之将齐褐也在山顶,他最想不明白的是楚军没有攻占山口下任何一处,怎么能将沉重的巫器拖向山口,这一段山路最是崎岖,难道冲车之内都是力能举鼎的大力士,是他们在推车上山?
他困惑不解,其他人也一时也没弄懂。半响后才有一名谋士重重咳嗽一声,揖道:“禀大将军,荆人所用之物恐是利环索。”
“利环索?”极为陌生的名字,没有谁知道一二。
谋士继续道:“荆人拖曳巫器,乃是在前方设一辘轳,纤绳于辘轳上设一利环索,再拖曳之。”
先秦并没有后世的滑轮,但有类似的东西:在可以转动的物体打一个利环索,比如在辘轳上打一个利环索,而后就能实现此时楚军拖曳火炮这种情况。故而谋士又道:“纤绳尽头便是辘轳所在,若能毁之,利环索亦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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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利环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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