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卡开车把雪球送回公司。
    其实会在那一刻忽然想着会不会遇见宋香菜，虽然过去的事情过去，但很多事情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
    不过现实是，就算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但如果你和一个人真的失去了联系，那么可以遇见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所以王太卡送雪球回去的时候，只看到了安博。函数里唯一一个王太卡不是特别熟的人，毕竟王太卡刚见到函数的第一天，她就摔伤了腿，后来去了美国修养，最近才回来。
    不过安博倒是对王太卡知道的不少，毕竟才离开了没多久的时间，她就发现王太卡的存在感有点太高了。不管是在函数内部，还是去了少时那边玩，总是有人提起这个名字。
    至于王太卡和其他人那错综复杂的感情，倒是没人提起。安博也只是看到了王太卡的一系列拍摄的作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见到的时候，礼貌的打招呼，然后自来熟的问了一些拍摄方面的问题。
    王太卡还有些诧异：“你对这个感兴趣？”
    安博点点头：“是的，有时候会想自己拍摄一点东西。”
    王太卡笑了笑：“嗯，不过你问错人了，我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你的。想学啊，就看看书，摄影的知识真的不难，看书就能学会怎么构图，怎么设定相机，这些没有那么的复杂。”
    安博显然不相信：“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真的就这么简单，拍摄嘛，入门非常容易，根本就没有门槛，是个智商正常的人，就都能学会。但是就像爬山，入门就在山脚下，所以容易。但想真正的登堂入室，却在山顶。想走到哪一步，就要把书本里面的东西忘掉。不知道你看没看过我之前的一些作品，如果真的严格按照构图和色彩看，那些东西都是不合格的。”
    “可那些摄影作品，都被人称赞啊。”安博有些不解：“为什么呢？”
    “因为我是阿尔伯特? 所以我拍摄的东西? 不符合构图就是打破常规，色彩杂乱就是大胆前卫? 主题不明就是寓意深远? 模糊不清就是超现实主义。因为阿尔伯特是摄影大师，所以就算拍出来的是垃圾? 也有无数人追捧。”王太卡笑了笑：“懂了吗？”
    安博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可我不觉得您没有实力啊。”
    “是啊，我有啊。如果按照规矩? 构图色调内容? 我都可以拍出最标准的答案，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样做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也是曾经拍了无数张完美的照片，获得了所谓的大师的名号? 才有底气放纵自我的。”王太卡摊摊手：“就像是考试的标准答案一样。”
    安博挠挠头：“我不是很懂。”
    王太卡淡淡的说道：“就像写一篇作文? 答案不能是写自己想写的，而是写人们都认可的。考试不是为了满足自己，而是为了满足分数。只有当你成为名人的时候，一张白纸都是艺术。但在这之前，你必须小心翼翼。”
    “喔......”安博看着王太卡：“您简直就是一个哲学家！”
    王太卡哈哈大笑。
    雪球在旁边也莫名其妙的自豪起来? 这段话说的不仅仅是考试，还是偶像隐藏在人设下的无奈。当你不出名的时候? 总会有人挑三拣四。但当你成名之后，就算犯了错? 都会有人夸奖你犯错的样子真可爱。
    王太卡从来不是一个脱离实际的人，就像他曾经也是勤勤恳恳拍摄那些满足普罗大众的作品? 靠着不断获奖和名誉? 支撑起一个名为“阿尔伯特”的摄影艺术家光环。而获得这个光环之后? 王太卡才有了可以任性的资格。
    王太卡甚至可以任性的说，现在的他就算拍一张狗屎，也会被人当做是大胆前卫的艺术品，是对过去固有审美观念的突破和挑战。那不是一张狗屎的照片，而是对传统刻板审美的宣战，是大胆创新的行为艺术品。
    这人世间的事情，大概也就如此，王太卡早就看透了。
    安博还在震惊于王太卡的理念，而雪球已经是若有所思，忽然开口说道：“所以，人们会信服权威。如果已经有一个权威在，那么下一个有含量的权威就会被排挤，会被歧视。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脑子，只需要对着原本的权威磕头就够了。”
    王太卡欣赏的看着雪球，因为雪球说的话，恰恰就是王太卡数年前真实的体验。被整个圈子所排挤，被无数人用莫须有的罪名指责，甚至要冲进家门靠着自以为是的正义，来指责王太卡不够资格。甚至最后只能逃离。
    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于跪倒在已经离开的神祗面前，当新的权威崛起，他们下意识想到的是摧毁，心里充满的是嫉妒。甚至连所谓的前人，也害怕自己的山峰被后人超越，然后端着一个“前辈”的架子指点江山，殊不知他自己也是曾经疯狂的想逃离这个圈子。屠龙者成恶龙，这故事早就不新鲜了。
    不过此时王太卡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了，只是问道：“嗯，还有呢？”
    雪球想到了刚刚见到的那个如同怪物一样的女孩，忽然有些明悟：“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甚至会不择手段的证明，对真相视若无睹。所以......”
    雪球没有继续说，但她已经想明白了。所以刚刚那个女孩从心底里的自卑，从心底里是不相信自己能获得真正的感情，所以当她这么认为之后，真相就已经不重要了。就算自己的男友真的爱她，她也会视若无睹，然后用尽一切疯狂的手段，逼走男友，最后获得一个她心里认为的答案：他不爱自己。
    人大多数时候，都是偏执狂。
    偏执的生物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此，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却不愿意相信。然后用尽一切办法劝说自己，相信自己认为的真相。
    现实中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只不过有一点相反：刚刚那个女孩，是坚信对方不爱自己。而现实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坚信对方还爱自己。
    就像明知道对方对自己爱答不理、已经疏远，但还是努力从那些冷漠中找到一点可怜的证据，证明两个人还是有感情的。
    就像明知道对方可能已经有了别人，但还是自欺欺人的觉得，那只是朋友，只是亲近一点的朋友。然后还要找出更多脆弱的证据去证明，自己猜的没错。
    所以说，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偏执狂，甚至和那个用刀自残自虐的女孩没有什么两样，都是认定了一件事，然后就坚信了，甚至会自欺欺人。
    甚至连王太卡曾经也固执的认为，自己和宋香菜没有结束，即使宋香菜离开了。
    这世界上的人，疯子与正常，本来也没有什么两样。
    雪球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欧巴，刚刚那个人，她得的是什么？”
    “偏执狂。”王太卡答道：“专业一点就是......偏执性人格障碍。”
    雪球认真的问道：“这世界上，是不是任何一种感情，到了极致都能成为一种病？”
    王太卡想了想，摇摇头：“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人无私又包容的去爱。这种爱到了极致，也不会变质。就像父母对孩子的爱，不求回报。”
    “欧巴说的不对！”雪球撇撇嘴：“毕竟也有不负责的父母，嗯，还有溺爱孩子，让孩子变成废柴的父母。这样的爱也是到了极致，也是无私，但是错误的。”
    王太卡本来就想高深的装个比，万万没想到雪球真的是聪慧，不但明白了王太卡的意思，还能学会举一反三，这一句话就给王太卡当场噎住，不知道怎么说了。
    “所以说，不管什么感情，到了极致，都是病！”雪球显然很确信自己的看法，甚至还有些骄傲，毕竟这是她自己的看法和感悟。
    王太卡没有辩驳，因为他也觉得差不多是这样，只不过雪球年纪不大，这种事太黑暗的事情王太卡还是想慢慢教。谁知道雪球倒是天赋异禀。
    安博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有些懵比。她之前是知道，王太卡和v欧尼、囧晶，还有泰妍、充儿这些人都很熟。但是雪球也跟王太卡这么熟？不应该啊，雪球的性格真的不是这样。
    雪球是什么性格？别说男生了，就算是女生她都很有戒心，除了早期认识的这些人，出道之后几乎就没有什么新的朋友。至于和别人这么轻松的聊天，也基本都是跟女生，没见过雪球跟男生这么热络过，这熟悉的有些过头了。
    安博满心的疑问，但最后忍住了。她虽然跟王太卡不熟，但是却相信雪球。雪球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尺度。
    雪球倒是没在意这些，今天的她感觉收获满满。最重要的是，多了王太卡这么一个老师，看见了自己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世界。曾经的浑浑噩噩，满脑子只有通告和工作，却找不到努力的意义。对比之下，这种一瞬间的清醒，让雪球觉得无比的轻松和舒服。
    不过雪球接下来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如果王太卡以后结婚了，自己还能这样吗？跟在王太卡身边，像是崇拜又像是门徒，用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待这个世界，不再做一个浑浑噩噩的偶像，而是做真实的自己。还能这样吗？
    想到这，雪球心里居然没由来的恐慌，虽然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但感觉又像是近在咫尺一样。
    雪球得心里，好像一直有一颗偏执的种子，或者说有一道连接黑暗的大门。
    此时此刻，阴郁的雨开始落下。下吧，下吧，种子要开花。
    大门微微开启，偏执狂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