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琳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脸色灰败，那种热烈的、即使她挂着一副描画出虚假笑意的面具也无法掩饰的生命力，仿佛已被彻底抽离。
    她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她沉默地接受了她的失败，那死灰般的平静却让埃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他俯身拾起那颗骰子，感觉着它的沉重与冰冷。他并不那么想要它，即使它让他想起伊斯手上那个骨质的坠子……它们有些令他不安的相似之处。
    他想了想，将右手伸向佩恩，笑得有些疲惫，却依然真诚。
    “交换。”他说。手上那块怪异的石头，这会儿看上去倒是像极了一颗心脏。
    佩恩怔了怔才明白过来
    “可是……”他说，“你赢了。”
    埃德耸耸肩：“我也没说过赢了就不能交换啊。”
    佩恩苦笑。是的，他没说过……事实上，这场谁也不知道会面对怎样的危险的赌局，无论是输是赢，对埃德原本也没有半点好处。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接受了这无法拒绝的好意——他的确需要它，却甚至不能明白地告诉埃德为什么……而埃德也不会多问一句。
    他并不值得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与帮助。
    从未有过的愧疚沉沉地压在心上，以至于缓缓流淌在身体之中、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忽然变得强烈起来的时候，他花了一点时间才能够反应过来。
    埃德治好了他满身的伤，即使谁都看得出他恢复得极快。那枚保护着他的魔法戒指有温和而缓慢的力量，不易察觉，却也很难被破坏——他的确有些冒险，却绝不是毫无准备。
    有一小会儿谁都没有开口，似乎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似乎谁都累得再也不想多说一句。
    “……走吧。”最后斐瑞说，“先离开这里。”
    短暂的仓皇之后，精灵长老恢复了他的冷硬：“也许用不着我提醒你们，这还只是开始。”
    .
    走出那座颓败阴沉的高塔时，迎面而来的风还带着远方即将熄灭的烈火灼热的气息。埃德不自觉地回头看了一眼，原本圣洁无暇的白塔布满裂痕，就像他在进入之前，用另一双眼睛所看到的……只是，黎明的微光已经从薄薄的云层后透出，那些他现在已经看不见的不祥的黑雾，即使依然存在，也总会被驱散的吧？
    柯瑞尔忽然停下了脚步。
    “……你的朋友好像来过。”他告诉埃德。
    埃德一惊——他都已经忘了，他召唤过伊斯！
    在塔内那种混乱的情况之下，他对时间完全失去了感觉。但格里瓦尔与斯顿布奇只有一河之隔，伊斯很快就能过来，想要进入塔中却不那么容易……
    但此刻，迎接他的不是冰龙愤怒的咆哮，而是一片凌乱不堪的草地。
    无声之塔前的草地，大概是整个格里瓦尔最平整的一块，此刻却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成片成片地倒伏下去，连泥土都被掀了起来，几道深深的爪痕在迅速明亮起来的天光之下，清晰得触目惊心。
    “……伊斯！！”埃德下意识地开口大叫，声音异常尖利。
    他抬头在天空中搜寻朋友的身影，心脏突突直跳。
    它被攻击了吗？还是……
    “今晚不会有其他精灵靠近此地。”
    斐瑞低低的声音粉碎了他的侥幸：“如果它是在‘门’打开”时来到这里……那对毫无准备的灵魂，是十分危险的。”
    埃德浑身发冷，内脏都缩成了一团。伊斯或许不会毫无准备……可他的灵魂相当的不稳定。
    他张开嘴，却窒息般说不出话来。
    “它飞向南方。”
    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从不远处的树林里走了出来，低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法兰蒂？”柯瑞尔认出了那原本与佩恩一起进入无声之塔，却不知何时悄然消失的精灵咏者。
    迎着佩恩关切的眼神，法兰蒂微微点头。
    “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围着无声之塔盘旋。”她说，“那时它就已经有些……”
    有些不对劲。
    白色巨龙绕着塔身急速地飞舞。她从不知道那样巨大的生物也能飞得那么快，快得几乎首尾相连，连成一圈圈弧形的闪电。
    平地而起的旋风越来越强烈，又突然弱了下去。冰龙直直地自天空坠落，就砸在她的面前。
    那一下让整个地面都为之颤抖，她的心也不由自主地一沉。
    她知道它是谁，但怎么也不会傻到像那些人类一样相信一条龙也会有善良的本性。她本能地怀着畏惧与警惕，只不过……这或许已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条还活着的巨龙。
    即使天性贪婪而残忍，这样壮丽的生物如果再也不复存在……似乎，多少也会有些遗憾。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想着是否该冒险救它。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它显然伤得不轻，几乎占据了整个草地的身体濒死般抽搐着，双翼无力地伸展又垂落。
    这一刻它脆弱无比，却莫名地让她心生怜悯。
    施法时她感觉到了异样——力量来自银叶王送给她的宝石，而不是星空之上。她不敢多想，脑子里却已经乱了起来……直到巨龙骤然睁开双眼。
    视线相接的时候，难以形容的恐惧摄住了她的心脏。
    那巨大的、金黄色的眼睛，亮得像在燃烧，又冷得仿佛亘古不化的寒冰。夜色之中，那扩散的瞳孔深黑无光，像一个无底的黑洞，能轻易将她彻底吞噬。
    她下意识地想要攻击，却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她颤抖着，浑身僵硬，连保持站立都已经十分勉强。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站了起来，提起锋利的前爪，当头压下，却不知为何僵在半空，又硬生生地收了回去，只在草地上拖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它俯视着她。那双眼睛里有迷茫与挣扎，更多的却是冷漠与厌恶。
    她固执地与它对视，哪怕几乎快要被过于强烈的恐惧压个粉碎……却又奇异地只觉得愤怒与不甘，而没有多少恨意。
    是她自己选择救了它。如果不得不用生命来证明她的错误，也是她咎由自取。
    但它终究没有伤害她。
    巨龙在她的注视之中扬起双翼，围着无声之塔盘旋了两圈，向南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