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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还是活着(下

    好在,接下来他就不用做出决定了,因为怒风营的主官王蟠亲自过来了,坚决而礼数十足的将这件事情的交涉给接手过去。

    到了这一步,周淮安也中算是松了一口气,对着再度跑得脸色有些虚脱的小七,做出某种赞许和感谢的表情来,果然平时时不时的一点市恩,在关键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接下来,继续审讯和甄别奸细的事情总算是与他无关了,但是作为代价就是他必须在今后几天内,继续为附近的义军甄别和挑选待赈饥民当中的各色人等;也不仅限于手艺人了,范围也扩大到了另外几处赈济的粥场当中。

    对于这个结果,周淮安也只能用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发展,取代最坏的那个变化来安慰自己了;而在昏色渐染的回营路上,将头王蟠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看不出和尚你还有辨人识奸细的能耐啊”

    “这是实在各天大的误会啊”

    周淮安只能故作无奈和略带抱怨的叫屈道。

    “早年曾随师长行游过许多地方,也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等”

    “更在劝募时于百行诸业有所接触,算是有点见历和眼色而已,”

    “那些分辨人物的把戏,也不过是类比是医者和卜人的‘望闻问切’手段而已。。”

    “至于奸细什么,又有不是我的能耐看出来的。。”

    “那明明是误打误撞让义军碰上的。。与我又有何干。。”

    “俺明白了。。”

    王蟠微微点头,姑且算是接受了他的这个解释。

    “不过,日后你要是觉得觉得有什么想头和作为。。”

    “也不要藏着掖着忌讳什么,让俺闹个措手不及好了。。”

    “是。。”

    周淮安也只能继续放低姿态。

    “多谢将头用心周全了。。”

    “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借助。。”

    王蟠略有些满意的摆摆手。

    “赶紧回营歇息去吧。。。”

    然后,周淮安就得到了一匹换下来驴子代步,由跟班小七牵着先行一步走回去了。

    “咬子你这事情做的差了。。”

    回过头来,停在半路的将头王蟠,却是冷着脸叫住了队官成大咬。

    “你觉得这和尚再怎么不对劲,也是我怒风营名下做事的人。。”

    “怎么会轮到外人来盘查和置拙呢。。”

    “这是嫌我没有辨人识人的本事,还是觉得营里的麻烦不够多呢。”

    “明明是与我们有益的事情,现在却不得不与别人分沾了。。”

    “眼下之际,我也不想要多说什么了,只望你能回头好好想想怎么弥合吧。。”

    “咬子还是不得劲啊,还好让我赶上了。。”

    在抵达了怒风营的驻地之后,他又对着迎上来的旅帅邓存道

    “真看不出周独眼那狗厮焉坏的,居然想要拐我们的人手。。”

    “尽拿什么审问奸细做由头。。以为老子不懂他的心眼么”

    “真要被他设套了进去,哪怕沾点嫌疑什么的来胁迫利诱,”

    “那和尚就拿不稳,还会是我怒风营的人了。。”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多少捡到好处了”

    “和尚既然有这个本事,日后就要更加慎重对待和笼络了。。”

    “既然他能看出官府的奸细来,那也多少算是撇清了一些干系和嫌疑。。”

    “要知道那些禅林里的秃驴们,没几个有这些能耐的。。”

    “就算他背后有什么来头,老子也不是不敢用。。”

    。。。。。。。。。。。。。。。。。。

    背靠着禺山分布的广州内城,官衙各属建筑群落的核心位置,昔日的广州刺史衙门兼广州都督府、岭南东道节度使行营所在的禹花大街上,已经被林立如织的旗牌幡纛和刁斗森严的巡队所充斥着。

    而在长街中轴位置最为宏大气派的一处门楼牌坊下,则是各色入出往来呈传繁忙的各色旗手、牌官;作为他们往来抵达的始终处,岭东节度使的大节堂上兼冲天大将军的军府里,一个身影也在背手对着贴墙的大幅山河图形感慨着什么。

    他身高七尺昂然而壮形如铁石,饱经风霜与沧桑的蜡黄面容,实在谈不上多么出色,甚至有些长期殚精竭虑后的疲老之态,但在精神硕毅的眸子与粗重如笔的一字横眉,在无意的顾盼凛凛之间,自有一众让人务必信服和心折,乃至敬仰濡慕的气势森然;

    而这一身半旧素黄的丝绵儒袍,就是他在不用顶盔贯甲时,所最喜欢的日常穿戴风格了。因此,当他站在这所大节堂的上首位置,几乎与周围用雕梁画栋的华丽庄重而森严肃穆的氛围,几乎形成了某种格格不入的反差来。

    他就是如今天下最大一支农民起义军的领导者,也是大唐君臣眼中继战死的王仙芝之后,震动环宇海内的天字第一号反贼头子;也出身盐枭世家世善于骑射而粗通笔墨的一代北地豪杰;少有诗才而五岁便可对诗,但成年后却进京屡试不第,而随乡里况日持久的天灾人祸最终走上杀官造反之路,人称“黄大枭”“黄王”的黄巢,

    “这岭南之地,五岭拥塞而通衢南海”

    他正在用不急不缓的北地曹州口音,徐然自言自语道。

    “既据南海之地,则永为基业所属。。”

    “就此大兴海贸而取鱼盐之利,休养生息而屯兵积谷。。”

    “既以五岭为屏藩,只消北拒唐廷于闽中、江西两路之险。。”

    “便可固守和安居岭内局面一时了,然后待生聚数载之后。。”

    “多积舟舶以海路为凭,兴兵北可略闽地、两浙,西可进安南、黔中地。。”

    聚在帐下的诸多将属也是行装不一,有带盔穿甲的,也有戎服纱帽的,亦有做官服打扮的,还有璞头长衫的常装,富家翁式的锦袍套在身上,更有多种胡乱混搭在一起的风格,他们就这么松散、闲跨的汲汲站了一堂。

    但在他这种无形的气场和威势的影响下,作为他的诸多属下和部将,无论是生的清奇俊秀还是长相威猛雄壮,或又是英凛矫健,或又是鹰视狼顾,或又是沧然老成,稳重沉厚;只要和他站在一起,都不免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最好衬托或是花配绿叶一般的背景。

    “黄王。。。”

    最后,还是一名新晋的将官打破了这片持久难耐的静默。

    “都说多少次,莫叫黄王之号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黄巢,骤然转过身来打断他道。

    “某家起兵不为王侯之尊,乃为无数走投无路的黎庶应时请命。。”

    “是为称某(冲天)大将军或是(百万义军)都统即可。。”

    “是,大将军”

    这名年轻的将领有些汗颜的道。

    “话说。。”

    黄巢继续询声到。

    “三门内外的榜告之下,依旧寡有士人、学子来投么,”

    “目前只有聊聊不过十余之数,”

    年轻将领小心谨慎的应道。

    “而通过乡举的就一个,还是个半老塾师了。。”

    “实在有些不堪所用,更别说分到各部所属了”

    这个明显还在意料中的结果,却让这位义军之主不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感觉上甚至比在大庾岭遇上官军的围追堵截下,屡战屡败而麾下各部相继溃灭、离去或是降敌,还要更加让他忧心的情形。

    因为,在义军之中并不缺乏轻生忘死敢于拼命的勇士所属,也不乏慨然赴死舍生取义的豪杰之流,更少不了于战阵脱颖而出的年轻后进;但是却唯独在事务和文治方面,奇缺各种撰写文牍、经营钱粮、整理庶务的应时人才,以至于他的大将军府名下空有大把的佐僚、属官的名头,却没有几个是实至名归的存在;

    甚至于如今他的掌书记,居然是他才读过蒙孰的外甥林言,所暂且充任起来的;而其他的主簿、书典、参事、参军什么的名目,也是从各行各业里裹挟、拉人过来,权且凑数而应对一时的货色。

    “那就加紧整顿军纪把。。”

    他突然转而言他道。

    “你们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私底下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的从嘴巴里挤出来。

    “我让人稍稍善待没有官身的士人。。”

    “结果这些杀才,就是提刀上门加颈,或是绑了全家老小,。。如此善待这些士人么”

    “此类还想把义军的名声,给再败坏到什么地部么。。”

    说到这里,黄巢突然想起了什么紧声问道

    “关于晁官所部,在甄义坊大肆搜杀的后续处置如何了。。”

    “期间死者逾百,伤者数百,已经做安抚和补偿下去了。。”

    另一名稍微老城一些的将领,乘机禀告道。

    “所部将士也各领过责罚和刑处。。”

    “余下唯有领头晁郎将人等处置,尚待军府议决。。”

    然后,底下的军将们已经是纷纷开口表示道。

    “军令就是军令,没有规矩,怎成方圆”

    “军府既已下令封刀,他却另开滥杀之端。。”

    “须得重做处置,不然城中好容易按下的人心,又要浮动起来了。”

    “都是杀尽胡儿,他却把小半坊的汉家都给杀的七零八落了。。”

    “还有当场拷问凌逼的诸多罪迹。。附近人家才方助过义军杀胡呢。。”

    当然,也有不同的一件和为之求情的人。

    “且听我说上一句呢。。”

    “晁郎将和他兄弟,可是冤句县出来的老人啊”

    “常随帐下厮杀大小上百阵了,能不能稍加宽免一二。。”

    “许其将功赎过的一线机会。。”

    “那就废其职衔,所部交管本阵,就此充入敢战队以白身效赎好了。。”

    “这会不会太重了些,冤句出来的乡党和来兄弟,可是死一个就少一个了。。”

    “那黄。。王。。额不。。大将军的大业呢。。”

    “难不成也能打个商量和折扣么。。”

    “好了,我的计议已定,那就毋庸多言了。。”

    “告令全军,引以为警吧。。”

    然后,黄巢才暗自微微吁了口气,这才打下了广州城,被捏合成一团的义军内部,各种大小山头和乡党派系又开始籍此冒头出来了,迫不及待的现实各自的存在和影响了;这番改换天地代补人世平均的大业,也才走出没有多远了。

    因此,真正让他籍此下定决心的整顿军伍的,其实是他的所察觉的另一个事态和发展的趋向。

    各部人马在这广州的繁华富邑里待的已经久了些,也该征发起来动一动了;不然很容易就开始忱于安乐而逐渐不堪攻战征伐了,就像是当年王仙芝攻略鄂州失利前的旧事重演迹象;;另一方面,也给四散于岭南道五府及各州县的官军残余更多喘息之机,乃至由此连成一片卷土重来的外在威胁和潜在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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