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南如此想法,倒也不是感情用事。
“我”之概念,应该如何划定,罗南的母语、天渊通用语、礼祭古字,都不尽相同。其实也不用扯那么远,地球上现有的语言,都能把它玩出几十上百种花样。
落在“逾限神文”这种层次嗯,罗南还不敢给它划定意涵范围,但借助礼祭古字间接了解的古神视角,他很肯定:
逾限神文中的“我”,大概率与常见的遗传种语言定义,有着惊人的落差。
古神的视角,是有“准入”的。
东升的勾月,围绕地球做一轮又一轮的运转。给它取个名字容易,但看似简单的定义,却需要人类文明几千年来填充进去无数的细节,才足够去推演它的过去未来,形成相对完整的意涵。
大宇宙背景下,月球不过是称量质量都会被忽略不计的尘埃。然而短命的遗传种,比头上这弯勾月如何?
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填充什么细节、形成什么轨迹,就已经磨灭掉了。
所以,遗传种个体,很难谈进入古神的“法眼”,奢谈什么概念、意涵。所谓的“遗传种”这个集体概念,也不过就是无数个相似颠簸人生的共同抽象。
也许落到其中哪个个体身上,会有令人动容的极端例子,或格外痛苦不幸,或无比快意顺遂。可这样的“特色”,在古神的尺度下,都不会留下任何别样痕迹,
一个人,几个人;
一代人,几代人。
或许还是后者更符合古神视角下可堪定义的对象如果能够有一套出色、且一以贯之理念规则就更好了。
罗南一家三代,完美符合。
至少在罗南看来,是如此。
作为原点的“我”字秘文,发生了微幅的涨缩。
罗南决心既下,便已经在调整了。
调整起来,也不容易。
要丰富“我”字的意涵可以,但要想精确,就必须涵盖可以探知的时空中,三代人尽可能多、尽可能详细的留痕——或许也可以称为“命运轨迹”。
罗南还好,但对他而言,无论是精神分裂的罗远道、业已去世的卜清文、还是生死不明的罗中衡,三人的命运轨迹都是断裂的、模糊的、不完整的。
唯一能够把控的,只有经历百般周折传承下来的“格式论”理念。
而这份理念,经过前后三代的追溯后,毫无意外地就指向了日轮绝狱,这个危险的源头。
按照这个逻辑:
罗南不是独立的罗南;
格式论也不是独立的格式论。
这里就没有一个严苛意义上的独立的“我”。
如果罗南真的纠结这个,“我”字秘文大概也就直接崩塌了事。
相较于将自己天然视为世界的中心,概念上的原点,这样的偏移错位,无疑更倾向现实一侧。
罗南也不会因此而有什么羞愧,他清楚明白:唯有对照过往,立足当下,直面事实,才能变化的时空中,把握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所谓的“我”,并不是一个概念上的点,而是具体而微的、绝不独立完满的实在。
至少,这是概念上终极之“我”的发端。
此时罗南并不存在什么顿悟,这些都是他这段时间,阅读大量文本,模拟古神视角,不断拓展眼界,得出的最自然的结论。
认识的变化,引起“我”字的涨缩变化,让它呈现出更多的细节。
这一刻,罗南感受到了构成大坐标系那“三条线”的发端。
它们源自于“我”之原点,但正如那处的错位偏移,三条线只是“近似”、但并不真正相交于一点。
它们不断趋近,又倏乎分离,无论如何,在可见的未来,都不可能完成彻底的单点交汇。
这时,罗南才有一点儿小小的顿悟:
作为逾限神文的“我”,其主体与周边八个模糊符号之间,大约正是这样牵扯推拉的关系,由此形成了字符独有的结构张力。
这样的结构关系,投射到更具体的领域,罗南与这片包围他的天地宇宙,概略如是?
一念即生,原点从“概念”彻底塌缩为“现实”, 建构大坐标系的三条长线,也终于投射出来,指向了无穷尽的远方。
大致如武皇陛下所说:
一根象征宇宙存在和演化;
一根象征自我追溯和未来;
最后一根,就是二者之间作用力的映射。
罗南恍惚又觉得:其实这三根线都未必都是从他这里发出去,很可能就是外面这些幕布穿插进来,再打了一个名为“原点”的结。
“我”之为我,玄通微妙,以至于此。
不管怎样,这一刻,罗南真切体会到了新的“原点”,体会了自身的“结”。
只是有武皇陛下珠玉在前,他不免就觉得,他这个“结”似乎差了点意思?
另外,由于“我”字秘文的复杂结构关系,在其覆盖的范畴内,“原点”甚至也不是唯一的结。
还有,还有一点儿微尘般的投影,映射至此。虽微缈,却稳定,就在罗南心湖中荡漾。
相对于看待“原点”的旷达自若,罗南对待这微小的一点,却整个地紧张起来。
因为这就是那个“支点”!
罗南屏住呼吸。
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支点”,在爷爷似乎出自本能的指引下,万千幕布尽到眼前的那一刻,在虚缈净透的极域之上,似乎就现了这样一个影子,却转瞬而逝。
罗南之所以急切向武皇陛下求证,倒有大半是为此之故。
那个“结”,其不在罗远道本体处,反而处在重重幕布的极上层区域,直视反而多有干扰,甚至不如通过“我”字映射到心湖中,来得清晰。
结构上,大约是最简单三股幕布汇结而成的“结”,其他两道,都极尽曲折之能事,难测源头,唯有一道,发端,又或许是“经过”罗远道,完成了相对比较直接的联系。
如此不起眼的联结,也只有在“我”字完成了意涵的围拢归并之后,也近似于经过了罗南,所以他才能看到也只能看到这些。
反倒是在那枚“结”的同一层次,还有无数类似或绝不相同的结扣,散落分布。相当一部分,只松垮垮搭在一起,全无规律逻辑。
可它们又大致聚拢在一个相对集中的区域,牵引着万千幕布,密织如笼、如栅。
彼此似乎有互动,但一旦彼此接近,又有绝大斥力暗生,搅动那片区域,震荡不休,使之终无法形成一个协调的整体。
那里是雾气迷宫吧
罗南在现实层面上找到了对应,以其定位,甚至还找到一点儿云端世界的存在感。只不过那边大都只是幕布飞扬,偶尔交错,不成结扣,泯然于众。
日轮绝狱,理所应当就应在这“笼栅”形成的障碍深处,罗南暂时还没有发现。
也许是幸运吧,他还没有做好又一次直面日轮绝狱的准备——即便是在这样奇妙的视角下。
经过大致梳理之后,罗南确定,与爷爷相关的那枚结扣,似乎还处在比较“靠里”的位置。
无怪乎此前察觉不到,非要等于“我”字秘文归拢,重标“原点”之后,才能间接映射过来。
他大约也明白了爷爷感应的对象。
在这般密集的“笼栅”之中,本就动荡不休,此结与彼结,指不定就会产生什么碰撞联系,岂不就等于直面雾气迷宫中,那些尚具活性的碎片威能?
这和罗南手搓的“战场时空”面临的情况是一样的。但“战场时空”还在相对靠外的位置,在周边安全区晃悠;爷爷牵系的结扣则肯定是进入到核心辐射区,冲击只能更密集。
而核心日轮绝狱发作时,那时的情况,激烈程度,怕不是超过十倍、百倍?
这一刻,罗南对爷爷承受的压力有了直观的认识。
他不可避免在想,既见源头,能否将这个“结”解开,或者替换掉?
再不济,分担一下呢?
不至于让爷爷枯瘦之躯,独立承担所谓“支点”?
理论上已经将爷爷圈进来的“原点”,能不能达成这种基本目标?
话说,“原点”还牵涉到日轮绝狱这个万恶之源呢,总不能那边的压力,他也更易感吧?
这岂不是弄巧成拙?
罗南一时半会儿,思路也不清晰。他对“开发者模式”,终究没有一个成熟的认识。
看来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正想着,隐隐的震荡从雾气迷宫深处传来。
这样的波动,对于雾气迷宫中最危险的辐射区,真是再正常不过。
罗南心念一动,重点关注着夏城疗养院那边爷爷的状态,同时这里也有意做些主动干预。
波动传播的路径,在混乱的幕布结构传导,已不能追溯源头,但罗南主动干预的意志,却是在大坐标系的导引之下,遥遥作用过去。
阳台上,老人沉睡如故,似乎全无知觉。
好像,有门儿?
方自一喜,罗南忽觉异样。
倒不是爷爷那边、又或层层幕布之后又有什么变故,异常处来自他本人。
确切地讲,是在他手上——有什么东西微微发烫。
罗南低头,就看到翻开至扉页的分页笔记,在这一刻,似乎招引来了夜风助力,就在他手中呼啦啦翻动。
笔记本仿佛有了自己的情绪,而且相当之混乱、狂暴。
第六百八十四章 三条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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