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城第一人民医院的马力华，当这个人民医院的院长才一年多。之前则是在一家中医院当院长。
    医院院长，是一个行政职务。医院归属当地卫生部门统一管理。今天可以在这个医院当院长，明天也可以去那个医院当院长，跟干部提拔调任差不多。甚至，这医院的行政级别比较低，调任院长什么的，卫生部门说了差不多就算了。
    当然，大多数院长同时也是医务骨干，一般都在某个领域比较有建树。马力华擅长神经内科方面的，就是像岭城广播电视台台长朱信来的老爸那样，患什么老年痴呆症的，他就擅长治疗这个。
    但这里面的油水确实比较大。
    偌大的医院，且不说采购各种医疗设备、药品，就是人员的配置调动，这院长的权力就大了去了。
    还有，从老百姓的角度来看，一台手术能不能早点安排，安排个专家给做，有没有单独病房，这些都是院长一句话的事。
    不过，药费是免不了的，这已经超出院长的权限范围，即便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了。
    其实钱收多收少，对医院的影响虽然挺大，但具体到个人，并不大。作为差额拨款的事业单位，医生护士还有院长们的工资都是财政发的，医院的收入上交，然后返还一部分。
    也就是说，医院收入高了，可以多搞一些福利性质的活动，例如别人穷单位，工会旅游省内就好，有钱的单位，就来个四飞七日豪华游，个人出了不够，单位补。但工资奖金这种明面上的，还是不敢多发，毕竟在这个医院或者在别的医院，都是上头一个文件的事儿。
    第一人民医院作为岭城最大的医院，自然也有着最好的资源，大家挤破头都想进去。即便不为经济待遇，政治待遇和社会地位也是高其他医院一大截的。说，在第一人民医院工作，和在某某卫生院上班，哪怕性质上来说一样，工资福利上来说差不多，可总觉得一个是牛逼的专家医生，一个就是犄角旮旯的赤脚医生。
    因此，第一人民医院在收到法院的传票后，并没有为之震惊。事情，不是他们造成的，金生药业向医院供应药品不是一年两年了，应该七八年甚至十来年了。最开始是个什么情况，反正他也不知道，他当这个院长，就是维持现状。
    今天是因为他马力华在当这个院长，所以成为被告，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儿，也无关贪污受贿，因此真的很坦然。
    朱信来也知道这么一个道理，所以在派人去医院采访之前，跟马力华打了个招呼，彼此心照不宣。
    这事儿，由正规媒体通过正常的渠道报道出去，总比以后各路小道消息出去的要好。
    对此，朱信来也是跟分管他这块的副市长打过招呼的。不算自曝家丑。
    说到底，这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民事诉讼。
    若是随便派个什么记者去做这件事的采访，大约过程便是跟医院方面的负责人约好了，然后在人家办公室，一问一答，最后回去写个稿子，整理一下拍摄来的材料，合并合并就差不多了。
    但这次来采访的是张曼璐，她绝对不满足只是把采访做成这样。
    首先，她去了城北一个城中村，那里有她知道的一个尿毒症患者。两个月前张曼璐曾给他做过一个小小的专题，就是比较普通的那种，家里很穷，妻子腿有残疾，做点手工，无儿无女。
    最终这个专题也不过就是那样的效果，之后有几个电话，也有几笔捐款，去过几批义工，帮助他们家做点家务，街道里也把他们家纳入了贫困家庭，节假日的时候去看看，送几百块钱。
    这种家庭实在太多，真的不是社会关爱可以关爱得过来的。
    他们需要的是有效且能够承受的治疗。
    比起其他癌症，尿毒症似乎也不是什么大病，但却实实在在是个费钱的病。换肾这种事，基本上不用考虑，机会渺茫到第一次买彩票就中五百万。不说肾源等不到，就算等到了，这台手术的费用，以及术后抗排斥、抗感染的药物，都是天文数字。搞不好最后还是失败。
    但如果能按时做透析，让那机器代替肾脏排毒，再配合一些药物，尿毒症患者也能活很久很久，几乎跟普通人无异。
    不过要达到这种生活质量，一个月得好几万，诚然不是一个工薪家庭能够负担得起的。更别说本就贫困的家庭。
    而张曼璐这次去回访的这家，重点已经不再他们多可怜，然后寻求社会救助，张曼璐非常细致的询问了他们在初期治疗过程中的各种花费。
    因为是曾经帮过自己的记者，这户人家非常坦诚的把历次不得不住院的住院费清单都拿了出来。
    通过正规渠道拿到这些住院费用清单，张曼璐自然可以在之后的报道中予以引用。她首先就圈出里面几种重要药物的价格。那是半年前的。
    随后，她又去了金生大药房，倒是意外扑了一个空。连去几家，都是空空如也。一询问才知道，今天，还有后天，金生大药房都有全场五折活动，这药早被抢购一空了。
    出示记者的工作证，药房的营业员们倒也很配合，把药房里的药物清单都提供给了张曼璐。
    这些清单，又足够张曼璐做一番分析了。
    大部分手术用药、术后恢复用药、抗感染用药，虽然也是金生药业集团生产的，但却不在金生大药房出售，即便是作为处方药也没有。所以，折扣的福利波及不到这方面。
    相反，在隔壁的大正药房，却能凭处方购买到像宁心滴丸、肾毒清胶囊这些具有相应治疗效果的药。
    这么一对比，此时空空如也的金生大药房，反而更像是一种讽刺了。
    之后，张曼璐还是没有去采访被告之一的第一人民医院，没有让院长马力华说两句。
    张曼璐采访了太多太多行政诉讼案件的被告方法人代表，就是类似马力华这种。他们拿着财政发的工资，又不是自己亲身涉到案子中，一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给一些最官方的毫无意义的话。
    反正张曼璐是不要这种话的。
    既然让她做这个案子的全程采访记者，她就要按自己计划的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