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不出流年（原名“颜色”） 作者:jas

    第50章 三

    那时候，山更青、水更澈、花更好，只是，人却是穷的。把这大多的砖瓦的屋换成泥造的，那便是当年的青乡。不过周家倒是有两幢青砖大屋，我的伯伯，也就是玉音的爹是乡长和书记。

    我记得，那一年，我十岁，父母在外地工作，我寄居在nn家里。学校里基本不开课，我跟着一个从前的校长慢慢地读书，伯伯虽然不赞同，但也默许我了。

    那一天，我回到家，发现不远处伯伯的家有嘈杂的人声和砸东西的声音，伯娘对伯伯是百依百顺的，伯伯对堂哥堂m也是百依百顺的，乡里的人向来是怕伯伯的，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呢？我想跑过去看，nn拉住我不许我去。后来玉音过来跟我说，她又有嫂子了，是个城里人，长得很好看。但她的表情很不满，她愤愤地说：“她砸了我们家所有的东西，还包括我的陶娃娃！”

    我很好奇，她不是已经有嫂子了吗？天黑的时候趁nn不留意，还是偷偷跑去看。

    我趴在窗缝里看，窗很高，我叠了好多石头垫着脚，我看到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nv孩子，一双黑亮狂怒的眼睛，长头发散乱地披着，嘴唇很红，有好多血从嘴唇上流到下巴，她的牙齿还在死命地咬着唇。山里的孩子都长得白，可是我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雪白脸se。她坐在地上，很粗的绳子把她绑在床脚。

    她就那样一声不出地坐在那儿，瞪着眼，似乎眼角都要裂了，整个屋子里东西全砸了，又乱又脏，没有人进来。就她一个人。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身上有一种东西，我那时候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忽然，我觉得心里很难过。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乡里所有人都怕伯伯和堂哥。可是那j天大家都偷偷地在议论，说那nv孩子了不起，说，她的哥哥差点把我堂哥打死，被抓起来了，她为了救她哥哥，愿意以身相代。

    她被绑了好j天，也饿了好j天，不知道为什么，我每天都会去看她一次，她总是坐在那里不动，慢慢的，眼睛里一点表情也没有了，脸上也没有表情了。我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就拿了个馒头趁人不注意跑进去，递给她。

    她瞪着我，距离这样近，我看到她的眼角真的都裂了，想到校长讲过的成语“目眦尽裂”，就觉得心里沉沉的，很难过很难过，我伸出去摸她的眼角，她偏偏头不让我摸，但仍然毫无表情。我只好伸长，把馒头递到她的嘴边。

    她闭着嘴，我想把馒头放在地上，可是她两只都绑着，是拿不起来吃的，就只好一直伸着，一只酸了，就换另一只。

    过了很久很久，她看了我一眼，终于，很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只是摇头，伸着。

    直到伯娘叹着气把我叫出去，她一直都闭着嘴。

    那天晚上，nn没有允许我踏出家门，我也就没有去窗缝里偷看她。伯娘来看nn，说，堂哥和她圆房了。接下去，就要办喜事了。

    我问nn，原来那个嫂子呢？为什么不见了。nn没好气地说小孩子别管闲事。

    然后我听到堂哥跟别人讲，她不听话，没有关系，再把她哥哥抓回来呗，听说她还有个弟弟是不是。所以过了一些日子，她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开始做家务、洗衣f。但是，她从来不说话。我听说，她刚来那天砸了所有的东西，也一直都没出声。可是大家说，她不是哑巴，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呢。

    我是第一个听到她说话的。我常常和nn一起到河里洗衣f，一看到她提着大篮衣f出门时，就拉了nn一起去。我陪在她身边，每次都陪到她洗完，因为她不让我帮她洗。nn一般早就洗完，就让我留着，自己先回去。

    有一次我看到河底有一块很好看的石子，就想捞起来给她，那么好看，也许她会喜欢，也许她就会笑了。于是我就下到河里，我不知道她一直看着我，所以我在河里一跤滑倒时，她惊呼了一声：“小心！”然后扑下水，把我拎到河滩上，我里抓着那块石子递给她，她看着我，接了过去，轻声说：“谢谢你。”她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可是我看到她的薄衣f因为水浸s了贴着身，透出来的全是青青紫紫的伤，有新的，有旧的，很可怕。我知道，是堂哥打的。有一次，堂哥还打了她的头，额头发际里面有一小块整个头发都扯脱了，全是血。

    但是她一声都不吭。

    她开始和我说话，拉着我的教我很多校长也不会的东西，有时候，会微微的笑，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颜子真呆呆的，她想到小时候抱着妈妈的头，摸着妈妈的头发，发现有一块小小的地方没长头发，就嘻嘻笑：“妈妈这里也长旋吗？妈妈头上有个旋吗？颜子真只有两个，爸爸说颜子真是牛所以有两个牛角旋，妈妈你为什么有个旋，那是什么呢？”一边摸着自己的头，要找到第个旋。妈妈抱着她，微笑着摇着她：“妈妈是怪物，长个角的怪物，子真怕不怕？呜……”

    颜子真泪如泉涌。

    过了两年，她怀y了。刚知道怀y的时候，她不再同我玩，一直都是呆呆的，眼睛里又出现了我第一次看到她时的神se，很可怕。那时候我已经十五岁了，我想我也懂事了很多，我有点知道那种东西是什么，所以我一直跟着她。后来有一天，在竹林里，她抱着我，大哭起来。

    她来这里，从来没有笑过，从来没有诉过苦，更加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她一直都是毫无表情的样子，最多只是淡淡的。那天她也没哭多久。

    可是堂哥还是一样打她。后来nn去同伯伯说，他总算好了点。

    到了春天，她生下了一个nv儿。

    乡里重男轻nv，伯伯家尤其厉害，她生下nv儿的第二天，就被拉起来g活、洗衣f。那天晚上堂哥喝醉了回来，暴打了她一顿，说她生了个赔钱货，说她整天一张死人脸，打得她浑身都是血。没有人拉他。我在nn家听到，拼命跑过去，堂哥已经到另外的房里睡了，她仍然躺在地上，都是血，我和伯娘把她抱**，她的脸上，却仍然一点表情也没有，好像一点也不痛，看到我，还微微弯了弯嘴角。我看着旁边床上的小婴儿，也已经哭得声嘶力竭。我抱起她，哄着她。

    那天，我哭了很久，我哭着问nn，为什么她不逃走呢？nn说，怎么逃得了，她有家、有母亲、有兄弟姐m在城里，伯娘的弟弟又是城里当权派的，她能逃到哪里去。我说她哥哥为什么会差点打死堂哥呢？nn苦笑了下。

    晚上睡觉的时候，nn自言自语地说，会有报应啊，会有报应啊。

    “后来，过了两个月，我父母来接我，我从此离开了这里。”周玉容抬起头，看着颜子真：“再后来，我听说我走后两个月，她也终于逃走了。那时候革已经结束两年多，伯伯一家的权势也越来越小。”她温柔地看着颜子真：“我那时候就想，你一定会被她带走的。我那时真的松了口气。”

    周玉音皱了皱眉头，看着周玉容，又转头看向颜子真。

    颜子真如雷轰顶。

    当周玉容说“她怀y了”，她心里就开始害怕，却不太知道害怕什么，这句话一说，她只觉得一切都变了颜se。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她忽然愤怒：“你胡说什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姓颜，我姓颜！”她一掌推开周玉容，往山下狂奔。

    邓安跟着冲过去，拦住颜子真踉跄着要摔倒的身子，接着拉住她的：“慢慢走。”

    颜子真拼命甩开他，用脚踢他，头发全乱了，满脸是泪。邓安不肯松，山路滑而陡，这一摔下去，难以设想。颜子真却也不放弃，两人乱成一团，邓安大吼：“吃苦的是你妈妈，不是你！！！”

    颜子真浑身一震，停下来，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邓安顿时后悔，只得紧紧拉住她臂。颜子真却低声说：“我知道。”

    那边厢周玉音本来一直淡淡不以为意地听周玉容说话，这当儿嗤的一声笑：“不是你自己要跟来了解真相的吗？农村里谁家不打老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发什么神经。”

    周玉容回头喝道：“玉音！你够了！你知道她是谁，还说这些话？！”

    周玉音微微一滞，随即冷笑着说：“玉容，你和卓嘉自j情好，那是你的事，我家好歹也是你至亲，你不放在眼里也就算了。可我全家家破人亡，犯不着跟她惺惺作态。她是什么人，我更加管不着。”

    颜子真霍地抬起头，厉声说：“我不会有你这一家肮脏的血！”

    周玉音的脸se一变，冷笑：“这只怕也由不得你。要不你就学哪咤吧。”这一刻，映着她身后森森绿竹，眼里的怨毒和愤恨直yu噬人一般。

    “而且，”她忽然悠闲地说，“你以为，你母亲那边的血，有多么g净么？”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父亲母亲被骗去流氓斗殴场所找我哥无故被捅死，我哥哥被莫须有的罪名判了死刑，我nn大病一场离世。这一切，颜子真，全拜你卓家所赐，拜庄慧行所赐！！！”

    她的眼似乎也有血和泪，也有怒火和惨切：“我去找过庄慧行，我带了录音去。”

    她仰头望天，许久，惨然一笑：“我才十j岁，我怎么斗得过她。”

    往事照样折磨着她，她的浑身有止不住的颤抖。

    颜子真呆呆地看着她，忽然笑起来，尖利地说：“对，也许他们的死不合法，可是他们之前做的事一定早就死有余辜！这就是你nn说的报应吧？我外婆多伟大，终于替我妈报了仇。”她又冷又热，又是悲愤又是痛快，只觉得一切都应该更猛烈些，都应该更直cha人心些，应该更痛些。

    周玉音怪异地看着她，周玉容急忙喝道：“玉音！停止！不要再说了！你知道她们母nv是无辜的！”

    周玉音大笑起来，她指着四座坟茔，大笑着说：“无辜？亲**的姐姐，这里躺着的是我的nn爸爸妈妈和哥哥，也是你的nn伯父伯母和堂哥。我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谁来对他们说我是无辜的？我妈妈我nn是无辜的？我爸我哥罪不致死？你别忘了，卓嘉自是她妈妈亲自送来的，是她妈妈庄慧行亲自送来用她j换她哥哥的命的！”

    颜子真张大眼睛，脑雷声轰轰，不能置信，周玉音一把推开玉容，对着她笑容诡异：“颜子真，你真是天真，你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你外婆伟大？你外婆替你妈报仇？我告诉你，是你外婆亲自把你妈妈送来的，她说，她不能让儿子死，所以把nv儿送来j换。我还记得，卓嘉自来我家的时候，还以为来走亲戚呢，一直到找不到她妈了，到我二哥告诉她她妈和她哥早就走了，她妈把她留下来换她哥的命的，才呆得跟个木瓜似的。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他们卓家要是有骨气，就一人做事一人当，别让自己的mm用身t来换自己的命，卓家！多g净的卓家！”

    她的笑声如枭啼，凄厉而悲愤地在整座竹林里回荡。

    第50章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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