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安得长少年 作者:慊夙帘

    楔子 一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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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山大概不会想到自己戎马一生，功成名就，却因为一个女人而全部毁掉了。

    这个女人却是他的女儿，江天祈。

    遥想当年，他而立之年喜得一女，因希望上天保佑她，便取名江天祈。江天祈十分聪慧，两三岁便能吟颂诗词，而且口齿清晰，他已是极为惊喜。再加上她天生生得一副清丽的容貌，长大成人后，她又是万人仰慕的大美女。他自以为上天眷顾自己，让他事业家庭双丰收。没想到变故来得太快，他一生机关算尽，没想到这一切尽数毁在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手上。

    那一幕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一年，皇上钦点江山领兵对战敌国南秦，这一仗事关国威，来得非同小可。他连夜点兵，勘察地形，盘算着该采取什么策略。战争开始十五天，他们围在南秦的边城子午城外，却因地势险峻被困在营帐中。他知道只要一出去，城墙上候着的南秦士兵便会万箭齐下。刚开始的三天，他带来的三千铁骑，一半就是这么毁于一旦，他没办法，只能修改战略。眼看军粮越来越少，他知道这一仗必须速战速决。可惜十多天来夙夜忧叹，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来。手下大多敷衍了事，笑话，他身为大将军都无可奈何，他们这些泛泛之辈又能有什么想法？只有少数忠心耿耿一心报国的谋士和武将还天天前往江山的营帐中，与他商讨。

    第十八日，终于有人得来消息，道：“听说南秦这次派出统兵的元帅是宗之禅，宗之禅素来酷爱美人，曾豪言要美人不要江山，在下以为，可以使美人计。”

    这主意得到不少人的迎合。自古以来，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商纣王败在苏妲己手上，周幽王败在褒姒手上，夫差败在西施手上，董卓败在貂蝉手上，唐明皇败在杨玉环手上。女人虽然大多手无缚鸡之力，但有时候不需要一兵一卒，仅凭一个女人便可倾覆整个天下。可见红颜祸水的力量确然不可小觑。

    可是美人计，说得容易，他们被困在这鬼地方这么多天了，连个人影子都没见过，何况南秦的人步步紧逼，他们连营帐都出不了，哪里去找什么美人？

    正当一片沉默之时，不知谁多嘴了一句，“江大将军不就有个倾国倾城的女儿么？”

    于是那些人又纷纷议论起来：“说得不错！大将军之女江天祈大小姐如今年方十六，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如今正好尾随大将军而来，何愁找不着美人？”

    江山怔了一下。那是他最为宝贵的女儿，现在竟要为了国家，送给敌国么？

    随身侍卫孟佑见他眉头紧锁，那些谋士又七嘴八舌，不尤一阵怒火，大声斥责道：“放肆！大小姐贵为将军府唯一的嫡女，怎可随随便便送给敌国当阶下囚？！”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纷纷低头不语，随行的谋士齐绥不服气，刚想开口，得到消息的江天祈却跌跌撞撞跑进来：“爹爹，你要将祈儿推入虎口深渊吗？”

    江山心口一疼，还没等他说话，江天祈又哭喊：“爹爹，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唯一的女儿啊！”

    齐绥这时正好能插上话，便劝道：“大小姐， 你父亲是北安的大将军，你身为将军嫡女，而现如今我北安大军正陷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不是不明白事理的人，北安是如何对你的，想必你心里也清楚得很，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言语之中看似长辈对小辈的劝导，却处处针锋相对，言下之意，这送给宗之禅的礼物，她江天祈就算贵为将军嫡女也当定了。

    江天祈何等聪明，这话里的意思她会听不明白么？咬咬牙，她看向江山，她不信从小疼她的父亲会这样轻易把她送出去。众多谋士和武将也纷纷看向他。

    这时另一个谋士苏诱之又循循善诱道：“大将军若觉得此事欠妥，放在平日里，自然可以三思而后行，但此刻大敌当前，容不得您深思啊！”

    江山刚想反诘，齐绥又添了一句：“大将军，军粮可是不多了。”将他到嘴边的话给统统噎了回去。

    是啊，他不能为了一个人而让千军万马跟着他受苦受难啊！

    见此，江天祈气得咬牙切齿，这些谋士平日里将军府待他们也不薄，现在为了苟且偷生竟联合起来对付她！

    那齐绥是皇上钦封的第一谋士，年纪轻轻却老奸巨滑，曾凭他一张嘴为北安说来过很多联盟的国家，为人又谨慎小心，看似温文尔雅，不少谋士都很尊敬他，以他马首是瞻。如今齐绥都开口，她的安宁，怕是真的不保了。加上苏诱之这个人可谓人如其名，不说话还人模狗样，一说出来必定往死里误导别人。想到这里，江天祈背上生生冒出一层冷汗来。她哆嗦了一下，觉得自己难逃此劫。

    如今她只能把全部的赌注都压在从来都很疼她的父亲身上。深吸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爹爹……”

    江山皱眉很久，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祈儿，那宗之禅虽然风流成性，却也算是个君子，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况且为国献身，也是一件光荣的事。”说完转身就走。

    江天祈愣了一下，随即怒道：“他是个君子又怎样！光荣又怎样！那可是敌**营啊！你忍心将唯一的女儿变成委曲求全的礼物吗？！”

    “将军！请三思啊！”孟佑也追上前去劝道。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江山决绝地摆摆手。加快步伐，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痛。

    他知道祈儿现在肯定很恨他，可那又怎样？他可以失去一个女儿，可是他不能失去随他征战多年的兄弟啊！况且将祈儿送出去，她至少还能活着，但是如果再不尽快做出决定的话，兄弟们就要死了！他无奈，目前又确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得出此下策。他希望祈儿也能随遇而安。

    营中的人纷纷散去了。江天祈和孟佑对视了一眼，垂下头，沮丧地往外走，孟佑怔怔地站在原地。

    走到孟佑身边时，江天祈终于顿了一下，忍不住张了张嘴，最后才小声道：“……谢谢你。”然后快步离开。

    孟佑看着她孤单离去的背影，无奈顿时涌上心头。他蹲下去一拳打在地上，心里五味冗杂。

    另一头，宗之禅听说北安国要送来一个大美人，心里自然十分高兴。听说送来的还是这次敌军大将江山的唯一嫡女，北安国有名的美女江天祈，看来这次北安那些老匹夫真的被困得无可奈何，所以打算求和了。北安派来的使者同他商议，约定两天后将江天祈送来，让他放江山退军。他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第十九日晚，江山来到江天祈的营帐中。江天祈正在看书，纤纤素手中握着一本书卷，烛光把她的脸照得十分柔和。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她没有抬头，只是别过脸去。

    江山看着她，无奈道：“我知道你心里百般委屈，但你要是不去，我们就得一起死在这里了。不管怎样，活着总比死了好。”

    她这才幽幽抬起头，直视着江山，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却不吐一字。

    江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摇摇头，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江天祈仰天大笑，眼泪都笑出来了，很久很久，她好不容易停下来，偏头，漆黑的眸子定在了一个地方，目光深远起来，喃喃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次日，北安使者早早地将江天祈送到了南秦的城门下。

    城门慢慢地打开，江天祈忽然停下，淡淡地回眸。

    江山骑着马，在不远处望着她。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转回头，飞快拍马进城。

    ……

    江山本来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了。南秦派来的使者对他说，他们第二天就可以走人了。大伙儿十分高兴，个个欢呼雀跃的。他们甚至谋划好，佯装退兵后，要怎样突袭，攻克子午城。

    当晚，江山正在营中给江天祈写信，希望她可以拖住宗之禅。他恍然抬头，不知道外面为何火光冲天。

    他慌慌张张冲出营帐，发现有人在这里放了火。

    一片哀号和狼藉，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在流血，不知是在痛还是麻木——但他居然对有刺客一点都不惊讶。忽然一个人影闪过，他不由自主地追上前。那个人跳上一块大石头，停下来，背对着他。他也停下来，怔怔地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缓缓地转过脸，黑色的面纱朦朦胧胧地遮掩着面庞，但是他清晰地看见，那个人的眼珠转了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愣了一下。

    这个场景很熟悉。

    很熟悉。

    是了，那时候……

    再看眼前这个人，熟悉的脸部线条，优雅从容的举手投足，不是江天祈是谁？

    “冲啊！”远处传来击鼓的声音，接着有很多兵卒骑着马拿着武器飞奔而来。

    他腿一软，明白被算计了。

    哑着嗓子：“为什么？”

    那个人没有理他，抚了抚面纱，足尖轻轻一点，便飞快用轻功离开。

    他也一跳，紧紧跟上，追在那人后面，大声怒吼道：“就因为我把你送到敌国去吗？”

    那个人顿了顿，还是背对着他，低垂着头，最后才用沙哑的嗓音开口，也不知是不是说给他听：“我被丢掉了。”就像一个玩具。

    声音里浓浓的悲伤，江山听了心绪一乱，竟从半空掉了下去。

    那个人却不再看他，飞快离开了。

    次日南秦欢庆战争胜利，消息也传回了北安国。

    江山被俘，押解到南秦都城平都，软禁在锁天楼。他带去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而他的女儿江天祈却安然无恙，甚至有消息称她即将嫁给南秦的太子，刘赫。

    北安国的皇帝一听，没说什么，倒是有情有义地派人去和南秦谈条件，希望他们放大将军江山回来。百姓听说后纷纷称颂他们的君王有情义，朝中大将也纷纷表示绝对效忠。

    其他国家对这结局自然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这场为了树立国威的战争简直就是个笑话。哪里有人想到北安的皇帝会那么机智，打仗打输了，仅凭一句话，国家反而更团结和睦了？

    这些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江山耳中。

    他对有情有义的皇帝陛下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不过听说江天祈要嫁给刘赫后心里才暗暗一惊，祈儿那日被送到敌国，那宗之禅竟没有娶她，反而将她献给了太子赫？没道理啊？宗之禅素来酷爱美人，家里妻妾成群多得堪比皇帝后宫，而且据说还个个都国色天香。在美人这方面，他向来都不客气，连南秦皇帝都拿他没辙，甚至还曾把自己的妃子送给他，怎么这宗之禅忽然良心发现，知道收敛了？

    他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不过想起那太子赫好歹也一表人才，他才有些放心，起码祈儿还能有个好的归宿。

    他想起那天晚上江天祈的话，心里又是一痛。他不恨她毁了他的一切，身份，地位，名誉，她毕竟还这么小，错的是他啊！如果他当初没有执意送走江天祈的话，哪怕战死，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江天祈也不会被当成礼物送来送去。

    他后悔了。

    江天祈若是听到了他的这些话，怕是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能笑出来了。

    可惜，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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