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青青 作者:蟋蟀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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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通地,日益把自己按照洋人时装画报上的才俊模样打扮起来,并且满意地望见了效果。每当他梳着上了发蜡的大背头,配领巾,穿着马甲背心、西装和风衣来到太昌楼,佯装寻他的父亲康出渔的时候,只要迎面碰上秦楼月,他都敢肯定,他在那秦老板通常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到了一瞬间化开的红晕。他在心里偷笑,用眼角把秦楼月那窈窕的身段勾勒一番,不动声色地意淫上片刻,便放过那秦老板,走回到父亲的桌旁,陪着杜家少爷谈天。他不愿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过度地撩拨秦楼月,他并不愿真的背负上一个灾难式的结果。何况如今秦老板跟那位雍希羽关系亲善,后者在他们抵港后第三日就开出支票,跟李沉舟合力置下龙虎山东麓的那处宅子,并称其中自己出资的那一部分归两位小老板所有,作为他们住在昆明期间的纪念。康劫生想起那位雍先生,第一感觉就是此人只可为友而不可为敌,这也是他爹康出渔一再告诫他的话。且不说那雍先生先是不声不响地以全款在天平山顶购置了一处宅邸,接着又身子一转投资纺织业,很快在岛对面的九龙建立起两家制衣厂,每日用十几辆改装过的大卡车把男女工人运到厂房,下班了再浩浩荡荡地把人送回去;如今更是积极进军政界,入股了一家电视台和一家报社,邀请内地过来的文人笔杆子百家争鸣,唇枪舌战,掀转舆论。
康出渔私下里曾数次示意他要找机会同雍希羽攀上交情,康劫生将此牢记的同时,就不免要将那对秦老板的旖旎心思收敛上三分。他安慰自己来日方长,他将静候那月宫中的佳人寂寞若渴的那一天,他倾向于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所拥有的优势将压倒秦楼月那点可怜的靠着依附于人得来的喘息的空间,等到那个时候,——等到李帮主和雍先生分别专注于各自人生的时候,也许他就可以出手了。——康劫生向着一厅人微微而笑;一个人褪去年少青涩的外衣的速度不等,而他恰恰是个快的。若是问他“出手”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其实他也不太确定。他只是知道他很喜欢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突然闯入太昌楼的厅堂,然后于一厅人中捕捉到秦楼月脸上刹那间的红晕。那抹红晕如花如胭如霞,教他无香自迷,无酒自醉……
康出渔为爱儿点的菜上来了,康家父子并杜家少爷据着那张临窗临门的桌子,高谈阔论,比箸而食。这杜家少爷常年蜗居港岛一隅,把个麻雀牌摸烂仍觉无聊,忽然间自天而降这面对过荷枪实弹的遗老康出渔,便是凭空得个说书先生,每日一进太昌楼就问“今天老康来没来?”夏樱桐有时冷哼一声,“老康今儿过了风寒,正躺家里捂汗呢!”杜少爷捻着唇上的短髭,一副很是遗憾的样子,刚转身想要溜去马场,就被自家婆娘叫住,“你没事上二楼替我看着茶坊,别成天就想着玩儿,回头连詹妮都看不过去,来问我‘爸爸又去哪儿玩儿了’,也不嫌害臊!”杜家少爷就撅个嘴,手插在马甲口袋里,斜着眼腹诽夏樱桐,慢慢地踱上二楼茶坊,逆时针在座间踱一圈,而后由茶坊后门溜出生天。
但这种情况总是不太多。抵港数月,康出渔仿佛是个不佣自来的朝奉,刨去那屈指可数的四天病假,每日风雨无阻准时来到太昌楼,往那固定的临窗临门的桌边一坐,手一挥叫服务生上茶水炒花生米辣豆腐干,筷子叮叮咚地击着碗沿,逮着谁就预备开讲。餐馆里的小服务生们是他上午场的听众,待到那日头高了,阳光斜斜地铺到面前的桌上,门口那铃铛又叮咚一响,小胡子上抹了油洒了香粉的杜少爷姗姗来迟,一进门胳膊一举,“老康早啊——”康出渔掏出胸前口袋里的怀表,望见那指针就要对上十二点,口里却利落地答道:“杜先生早嘞——”两人又各自对着服务生挥手,一个要上早膳,一个要上午膳。其时康出渔把那盛着辣椒酱的小碟往桌上“啪”地一搁,当作那醒木,对座上杜少爷的小胡子立时翘了两翘,表示他已聚精会神,自此,这康记评书才真正地拉开序幕。
“我说,老康——”杜少爷一碗鸡汤下肚,肚里阳气流转,那边眼瞥着自家婆娘夏樱桐也走开了,“你们家五爷……跟你们那李帮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张着嘴斟酌措辞,半天也找不到一个自以为合适的字眼,不得已打了个响指,好似想激发点儿灵感,灵感激发的结果是,“……关系?”
话音刚落,又忙忙地加以解释,“你看吧,这男人跟女人呢,对上眼就是对上眼了,一点儿都不稀奇,可我就是不明白,这男人跟男人又是如何对上眼的呢,我感觉这很困难啊——”
听了这话,对面的康家父子互望一眼,各各窃笑,那神情仿佛是深谙腥臊的狐狸,为自家那一点颇为龌龊的见识而自鸣得意。只见康出渔不断地“嘿嘿嘿”着,手里扯住那母鸡屁股,慢条斯理地拽到自己碗里,“杜少爷啊,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这男人跟女人如何对上眼,这男人跟男人便也如何对上眼,你瞧着五爷那么成天凶霸霸的,帮主呢又那么不哼不哈地,你就当这雷霆跟大海摩擦不出什么来了麽?”拈了一手鸡屁股黄油的食指在杜少爷眼前左右摇动,“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这么回事啊!”
“那是怎么个回事呢?”杜少爷好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康出渔最是热爱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也最是兴奋被提问了他如此拿手的问题,于是,他连鸡屁股都丢下了,支着三个油光光的指头,眉头一上一下地,眼睛睁小睁大地,“别个人我不敢说,可这五爷跟帮主嘛——嘿!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好比那奶娃娃终于找到了个肯给他喂奶的保姆,一哭就哄,一闹就亲,要什么给什么,指什么买什么,你说这奶娃娃能不死死地扯住这么个大保姆,不给人家走嘛?”一颗花生米扔到嘴里,“这帮主就是个愿意给五爷喂奶的,——一开始也没那么愿意,可是禁不住五爷在怀里打滚,呜哇呜哇地,又是随地撒尿又是剪猫尾巴地,‘你奶不奶我,你奶不奶我,你不奶我我癫给你看!’,那一通翻江倒海地,就是铁打的心也禁不住他闹啊!”
旁边,康劫生突然拐了他一下胳膊,康出渔不以为然,仍旧大摇其头地,“你说他们怎么对上眼,我说啊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愿打的在人群里这么一哧溜,一下子就能逮到了那个愿挨的,这一逮到还能让他给跑了么?……”
落地的玻璃墙外,一个穿夹克衫的男人牵着头花色锦簇的驴,面无表情地立在外头瞧着康出渔,边上是一个直瞪着屋里碗碟的蠢仆。康劫生僵着一张脸,欲笑且欲哭。
片刻,那穿夹克衫的男人牵着驴推门而入,叮咚一声,康出渔咬着了自家舌头,“五……五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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