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青青 作者:蟋蟀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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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抱着秦楼月,踟躇地看看李沉舟和兆秋息,又一下轻叹,“师哥,我唱得好不好?”
秦楼月搁了琴去搂他,“好,相当好——”但身形还是舞的太欢,端庄些会更好。也罢,再慢慢指点了,且听听李沉舟怎么说。
“……唱得自然好,词好,曲也好……”李沉舟喃喃地,抓紧了好孩子的手,轻轻拍了。
柳横波一张小脸便粉扑扑的,“是吗?李大哥觉得好的?”
“嗯,都好,什么都好……”
秦楼月款款道:“唱词自然写得好,记缘不记仇——但也就戏文里会这么说,真搁到自己身上,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太潇洒的。”
李沉舟望着兆秋息,“是啊——日子越过越好,就容易记缘,日子越过越差,就容易记仇了。然后更多的,是过得不好不坏,时间一长,便缘也记不深、仇也记不深。回想起来,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再没当时那番心情了。”
柳横波趴在秦楼月身上,“什么记缘记仇的?我跟李大哥只有缘没有仇,对不对?”
李沉舟忍俊,“对!”说着又去望兆秋息。
好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身边,始终没有插话。李沉舟按着他手上一处一处的软肉,心想自己跟这一个,才是一马平川有缘无仇。依好孩子的性子,无论他做出什么来,自己都绝不会说他的不好、记他的不好,何况好孩子永远不会做出不好的事来。于李沉舟而言,兆秋息浑身上下都让他觉得顺遂;好孩子就像个柔软的大面团,无论怎么捏都不吭声地受着,甚至有时面对李沉舟过分的溺爱,譬如恨不能帮他穿衣服之类,也只是微微呶了嘴,“我又不是小宝宝!”这时李沉舟就会叹气,“真是——你为什么不是小宝宝呢!”
冬至那天,小妮子终于如愿以偿,到茶馆里唱了围鼓。大灯笼在四周挂了一圈,驱照着逐渐暮黑的夜。李沉舟和兆秋息订到前排的一张桌,看秦楼月坐在幕边,咿咿地拉琴,看小妮子站在台上,吟唱那庄周的重返和田秀的出走。四座皆是票友,角落里有一些联大的学生,常年据着桌子,看书写东西。本来只有票友在听,待小妮子唱到“隐痛各有春秋疗”之时,便连那些埋头书本的男学生也望过来,觉出个中深味了。这回柳横波身子端的很稳,水袖极优雅地比了两次,合着秦楼月的弦声,不疾不徐地来到“青山在,绿水流”的情境。接着最后一句,收尾点睛,茶客里已有人微微喟叹了;盖碗叮的轻响,叮出另一番万千感慨。
趁着掌声和赞叹声,李沉舟碰了兆秋息的胳膊,问道:“好孩子觉得唱词如何?最喜欢其中哪一句?”望着台上的小妮子高兴地一个接一个地鞠躬。
兆秋息也给小妮子鼓掌,“……会思念那一宵虽短胜一生——这一句最喜欢。”目光婉娩,话音娓娓。
李沉舟闻言微怔,就把手覆在好孩子的手上,“又把话往自个儿身上套了?……这话听起来美,真这么着可一点也不美。你呀——你放心,你我可不是那什么庄周田秀,这辈子一定良宵无数,细水长流——”
兆秋息抿嘴浅笑,摩着李沉舟的小指,弯着自家的指头,跟李沉舟的勾在了一起。
冬至之后,兆秋息的脚扭伤了一只,在西郊的马尾松林,接从树上跳下的小妮子时一下踩错扭到的。那片林地是日本飞机空袭时的好去处,翠湖以北的市民大多往那边跑。本来李沉舟他们可以避在自家的防空洞,无须跟着向郊外去,可是冷清清地在小吉坡躲了几次,眼见着左右临近人家跑个精光,成群结队热热闹闹出大西门一路向着古驿道“郊游”去了,柳横波心里痒痒,便一声高似一声地嚷着也要“跑警报”。还说小吉坡的防空洞不结实,扛不住日本人的炸弹,嗡嗡地绕着另外三人,缠完这个缠那个,并对兆秋息说:“林子里可以谈恋爱,兆哥哥可以跟李大哥在林子里亲亲!”说得兆秋息登时脸烧耳热,啼笑皆非。最后还是李沉舟同意,每次空袭警报来了,将大青驴和小驹子一并牵着,大家跟着市里的人一块儿上西郊。防空洞的口,驴马进不去,每次躲在下面,好孩子总会念叨“小驹子和老驴儿不会有事?”李沉舟把他搂在怀里,隐在暗处亲他的耳朵,“……你总是这样担心,下次牵着它们一起跑警报好了。”于是小妮子和好孩子同时高兴了。
从小吉坡到马尾松林,不远的一段,由于人多兼放松,以及跟过来的小商贩,一路逶迤叽喳,过节一般热闹。小妮子就爱这种热闹,尤其是在路上会遇见唱围鼓的茶客票友,远远见到他皆会招呼,“呵!那不是小柳老板吗!”小妮子便自觉有了名气,若不是秦楼月紧拉着,必会疾奔过去,亲热相见了。身后头,李沉舟跟兆秋息慢慢地走,李沉舟牵大青驴,兆秋息牵小驹子,两人并肩走在驿道上。小驹子见了大青驴,似乎老实不少,但仍会弯着脖项,试图往大青驴的脸上贴;大青驴则恢复了那不置可否的态度,嘴里蠕蠕地咀着胡萝卜渣,任“好孩子”咬耳贴脸吐舌头地骚情。这一幕被前边的李沉舟看到,会冲兆秋息道:“看——这个好孩子多么落落大方!”兆秋息则会拿出那说了无数次的理由,“驹子还小呢!”
到了马尾松林,踩着地上厚软的松毛,把驴马在一棵松树上栓了,李沉舟揽着兆秋息在地上坐下,鼻子里是浓郁的松脂香。左近,人们围着一个个做小买卖的担子,买这买那,即买即吃。手心向上兜着挂霜花生,或是麦芽糖,走来走去,碰着个稍微熟识的人,靠在树上开始闲扯。天色蓝融融,阳光透过松针漏到脸上,一花一花的舒适温暖。那边秦楼月也给小妮子买零吃,可惜吃惯了厚德福高级乳饼的柳横波已被养得口刁,挂霜花生尝了两个,就一口吐到地上,“呸——味儿不对!甜的齁人!”于是那一大把花生只好被李沉舟兆秋息和秦楼月分了吃掉。三人边吃边看着小妮子学着那些联大学生的样儿,拣地上的松球。球里有松子,掰开来,可以回家炒了吃。小妮子贪得无厌,弯着腰跟那些学生哥儿抢松球,衣服里兜了一堆,一趟趟运到兆秋息这里,“兆哥哥替我看着!”又转身去拣松球。
地上的捡完,望望头顶上挂着的一颗颗,狠心地想全摘下来归自己。那边秦楼月刚说:“阿柳别往树上爬!”小妮子已经不顾形象地攀到树干上,长着胳膊去够那稍远的松球。平日里小妮子好装小示弱,绝不肯轻易施展这打小学戏存下的童子功,然而到这“关键时候”,为了自家的口福,这上树下腰翻筋斗之类,早已不在话下。知道兆秋息最好说话,打掉一个松球,直嚷嚷“兆哥哥快拣!”生怕被别人抢了去,竹篮打水一场空。兆秋息在树下,跟着他的动作,乐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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