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青青 作者:蟋蟀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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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字眼,雍希羽却郑重地点着头,接过话去,“或者死了。”
高似兰觉得雍希羽非常不可理喻。
一室沉默。
雍希羽望着角落里的站钟,像是又在思考着什么。
赵师容坐在沙发上,脸色枯败,像一朵萎顿了的向日葵。高似兰有意安慰她两句,却觉得说什么都很多余。
半晌,赵师容打开皮夹,拿出个信封,“对了,听说梁襄受了伤,梁先生又遇了难,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或者给梁先生修个好坟,或者给梁襄补身体。”递给高似兰,“我……就不去看望梁襄了。”
然后,赵师容慢慢起身,告辞。
这一年的农历春节,过得颇为不平静。大年初一一早,上海黄浦江边的英式钟楼上,一具软塌塌的尸身低低地吊着,把早起拜年的市民骇了一跳!尸身边上,泼墨列了一行字,“朱顺水、现世报”。人们讶然着、惊呼着、聚集着、围观着,人越来越多,惊动了几个巡警。巡警想将人们驱散,可是敌不过人们的好奇心。然后,不知是谁喊了声:“好哇——朱大天王的尸体,人人踩得!”一番冲撞,把肉尸拖下,脚印和唾沫,就飞了过去。一个人开头,其余人便效仿。巡警急忙向警局报告,申请支援。被扰了新年好梦的邹局长,一肚子的气,冲着电话一顿吼:“一个烂尸体,撕光拉倒!为这也要来烦我!”砰得将话筒一摔。在场的巡警,只好站在一边,望着朱顺水的尸体成为一堆黑乎乎的垃圾。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人群不远处,一个样貌俊秀的男人,眼望着这一幕,一副沉思的神情。他在春江之夜抵达上海,却扑错了地址,先去了朱顺水的老宅,等到他赶去春江,已是硝烟散尽,只余封条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在上海苦苦寻找李沉舟,到处打听,一点儿消息都不放过。眼下,他正计划离开上海,沿江而上,继续追寻。
大年初八傍晚,南京城城南,一个矍铄的老者,伴着两个清秀的男人,背着行囊出了中华门,一路往南去了。那是屈寒山遵从李沉舟的嘱托,将秦、柳二人带往西南。柳横波本来死活不肯离开南京,说李大哥要是回来了,就见不到他了,抱着李沉舟为他买的毛绒老鼠,呜呜地哭。头两日,他央着秦楼月给他读报纸,专挑关于李沉舟的新闻念,念着念着,尽听到些风凉话,还诅咒李大哥人已经没了,叫他好不伤心!年也不想过了,张罗着要去上海寻李大哥。最后是屈寒山搬出李沉舟的话来,说到了西南,大家不见不散,难道你连老爷的话都不听了?小妮子这才收了眼泪,开始帮忙收拾行李。毛绒老鼠是一定要带走的,才不管师哥和老先生多么反对,自己绑了背在背上,搀着师哥的手,依依不舍地跟着老先生离开了这住了一年多的小院儿。从此,前程漫漫,路途茫茫!——李大哥在哪儿呢?
开春后,社交界又爆发了一件轰动性的消息——李沉舟的老婆赵师容居然跟柳随风成了亲!简直骇人听闻!还让不让人活了呢?!连紧张的时局都没人关心了,一见面就是不约而同地“赵师容怎么嫁给了柳五?她不是卯上萧二了吗?”“哼,萧二再好,敌不过五爷的脸俏啊!”“啧啧,丈夫刚死,转身就跟丈夫的兄弟好上了,这赵三小姐……”“萧二那边怎么样?估计头都抬不起来了……”孰不知,萧开雁此时此刻,正匍匐在靶场,专心致志地练着打靶。
柳赵婚事之轰动,风头之劲,甚至盖过了不久后萧府迎来长孙的大喜事。好事的人们直到收到了来自萧家的红鸡蛋,才稍稍把嘴巴收敛了些,彼此使个眼色,道声“恭喜!”可是对这些人而言,真正有趣的还是柳赵的结合,那个萧家皱巴巴的小婴儿,才引不起她们议论的兴趣!
武汉的江水边上,停着一溜载货的船。时至春汛期,江水高涨,每日上午卸完前一天的货,这些货船都靠到这片石子滩,生火做饭,稍作休整。
船上的帮工,这时都会纷纷上岸,溜达闲话,舒展身体。也有人抓个煎饼,躲到凉棚下眯一会儿,吃吃睡睡,借以恢复体力。江岸全是做货船生意的小贩和报童。
其中一个歪了帽檐的汉子,左肩裹了纱布,挑个清静的平整石头坐下,眯眼望着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他喝一口水,就一口煎饼,吃得不快也不慢。
风过处,刮来一张被报童扔掉了的报纸,许是很早之前的了。纸上全是脚印,黑乎乎的一个一个。
汉子瞥了一眼,看见什么,伸手一抓。阳光下,金陵柳五爷和赵师容的婚礼照片,占据了版面的一半。他低了头,细细打量那张黑白相片。那上面,赵师容表情无悲无喜,而柳随风,正是一派桃李春风的光景——柳随风,好像从来没笑得如此动人过。
汉子又看了几眼,手一松,报纸被风吹走,哗哗地往江边飘去。他急灌了几口冷水,水呛到气管,忍不住大声咳嗽。
“燕大哥,怎么样,没事吧?”同在船上帮工的小许路过,拍拍他,“你的肩伤好多了?”
姓燕的汉子笑道,笑容很明亮:“是好多了——总会好的。”
“说的也是!”
一小时后,休整结束。姓燕的汉子跟着一群人,回到船上,重新扬帆起航。
—上部完—
☆、费老头儿的船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末。
岳阳朝北的长江水道上,是战争爆发以来仍然营运的船只抛锚首选地。此处河道开阔,水流平缓,浅滩半生细石,半生芦苇,附近的镇上,可采购四方百货,补充给养。今晚费老头儿的船,就泊在这里。
费老头儿全名费远空,从祖父辈起做的就是船运营生,只不过他爷爷当年划得是比小筏子大足有限的竹篙船,终年只在洞庭湖周边来去,替人运送米面布匹。等到费远空的父亲接了手,竹篙船变成了大木帆,挺着个大大的船肚,开始涉足长江流域繁华市镇的生意,从岳阳出发,往西,曾远至荆州,往东,曾到过武汉。费家阿爸是把好手儿,每次出船,总是他亲自掌舵,一双老眼,隔着浓雾,能预见百八十米内水流的动态。甲午战争时期,别家的船为安全起见,都减了下水次数,只有费家阿爸,老当益壮,领着个费远空,在长江上游弋往返,毫不畏惧。最后一次出航时,费远空将父亲载到了湖口,费家父子从洞庭湖一路东行,来到鄱阳湖。望着人生中见过的这第二个大湖,费家阿爸激动了。当晚返航时,老头子闭了眼。从此,费远空开始独自经营船运生意。
如今,费远空成了费老头儿,大木帆整整扩大了两倍,样式是专门请一个洋人传教士设计的,光桅杆就有六根。费老头儿今年六十有余,在他六十余年的水上生涯中,他最长的一次航行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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