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语可消愁 作者:猴头菇

    联合

    翌日一早，肖愁吃完早餐就对着黄铜镜整理起仪容来。古代的镜子照不出清晰的影来，肖愁也不过是意思意思就罢手了。

    娘看着奇怪，好笑地问道：“三小姐怎么知道要好看了？”边问着，她边帮着肖愁理了理脑后的碎发。

    她每日照顾着肖愁的饮食起居，可从未见肖愁照过镜子。

    娘是不知道，肖愁压就不想看见自己现在这张陌生的脸。

    “娘，我想去看看爷爷。”肖愁淡淡一句话让娘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三小姐怎么突然想起去看老太爷？”娘扯出难看的笑容。

    肖麒宗表面上看似严厉到苛刻的地步，其实不然。肖家没有名目繁多的家规、家法，肖麒宗甚至不让小辈每日到他跟前请安，只在晚饭时才与大家见上一面。对家人如此，对底下的下人们，肖麒宗也从未罚过什么人——下人们一向是由张总管约束着，除了昨日的翠怡还没什么人被如此重罚。

    就是这样一个人，其威信在肖家屹立不倒。从昨日的事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昨日张总管分明就在怀疑李玉的说辞，迟迟不肯下定论。可就在肖麒宗派了个下人传了句话后，张总管走走过场，立马罚了翠怡。不是领会了肖麒宗的意思，他哪来这迅速转变？

    肖愁昨日也是赌了一把。她能肯定别人不会怀疑到自己这三岁孩子身上，多半是李玉背了“教唆女儿撒谎，陷害丫鬟翠怡”的黑锅。唯一不确定的就是翠怡和李玉的下场。

    如果不带私人感情，最好的处理方式自然是无论真假，顺着李玉的话头处罚翠怡便可。不然，李玉这有名无实的女主人的地位就更加摇摇欲坠！

    肖愁相信，处理这事的只可能是张总管或肖麒宗父子。肖家人不会自扇耳光，而任何有点理、有点脑子的下人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当面挑战主人权威。

    偏偏张总管居然出人意料地想秉公办理，让肖愁担惊受怕了一阵，不禁腹诽李玉这女主人真是不得人心。她的预想中可没有询问肖妤这个环节。

    肖麒宗的果断暗示则让肖愁一颗心归于原位。晚饭时的一句警告更肖愁心里大定：肖麒宗断定是李玉搞得鬼！

    李玉这黑锅是背好了。上至肖麒宗，下到一个小下人，心里面都会这么想。

    翠怡一个小小的丫鬟为什么要威胁三小姐去陷害二小姐？肖妤可不是什么恶主子，翠怡也不曾和她有过什么交集。无冤无仇，翠怡难度是脑子被门夹过了？再一联想到另一个当事人和翠怡的关系、和两位小姐的关系，大家恍然大悟：是夫人下的黑手啊！

    这个解释就通顺很多了。

    李玉帮肖愁被黑锅，昨夜还被肖麒宗警告了一回，肖愁心中有些许愧疚。今日就想陪陪李玉，不去吴家了。

    这事她不好自作主张，肖仲川这时候已经去衙门处理公务，她只得去和肖麒宗说一声，看老爷子答不答应。

    娘不情不愿地跟着肖愁往肖麒宗的独院走去，还不放弃苦口婆心地劝说。

    肖麒宗也不是恶主子，可威信摆在那儿，不苟言笑的模样也摆在那儿，整个肖府就没有不怕这老太爷的。

    肖愁也怕。怕这耳聪目明的前丞相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来。幸好肖麒宗重男轻女，平时与肖愁相处的机会不多，肖愁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

    怕，不代表肖愁会逃避，该要做的还是得做。

    肖愁站定在肖麒宗的房门前，门口的下人拦住肖愁，问道：“三小姐早。三小姐有何事？”

    不算恭敬的语气和不够客气的态度。肖愁现在一个三岁孩子能说什么？

    “我想见爷爷。”她怯怯地回答。

    那下人面露鄙夷之色，抬高下巴，俯视着肖愁，“三小姐，老太爷吩咐了今早不要让人打扰他看书，您还是请回吧。”

    “可是……”肖愁面露难色，心里面却嘀咕起来：她这个三小姐年纪小，与府中下人接触不多，但仗着是孩子的优势下人们对她都和蔼可亲，把她当小妹妹宠，可这人怎么冷着脸赶自己走？

    “小王，你就给三小姐通报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太爷不会怪罪你的。”娘上前一步，说道。

    被唤作小王的下人一声冷哼，“娘，您在府上做久了，伺候得是公子、小姐，当然没事。小的可不敢。免得一句话没说对，被人给污蔑了赶到水房去。”

    “小王！你胡说什么呢！”娘脸色大变，搂住肖愁的小肩膀，瞪了眼小王。

    肖愁恍然大悟，一抬眼对上小王的视线，眼神不由慢慢冷了下来。

    帮翠怡出头？哈……原来这肖家胆大的下人可不止翠怡一个。她本以为是翠怡格的关系，这才欺负肖妤软弱，看来沾染了这恶习的下人不止翠怡一人。

    “小王，快去给三小姐通报！”娘的声音硬了起来，“别在老太爷门前惹事！”

    “娘，小的可没惹事。这命令是老太爷下的，小的哪敢擅自违背？老太爷怪罪的话只会怪罪小的，可不会责罚三小姐。这黑锅……小的背不起。”小王梗着脖子，就是不退让一步。

    “你！”

    娘没辙。肖麒宗的独院可不是她能乱来的地方。说穿了，娘只是娘。地位高那是肖府上下看她资历深、这么多年来带大了三位小姐、公子，这才给的几分薄面。论权力，她是没有资格管教其他下人的。更何况这小王是肖麒宗的下人。

    “三小姐，不如我们先回去吧。”娘弯下身子，凑到肖愁耳边说道。

    肖愁忽然笑了。她抬眼看向小王，轻声说道：“你真不去通报？”

    “三小姐，我刚已经说了……”小王皱起眉头，还想说什么，可看着肖愁的眼神一个字都说不下去了。莫名的，他感到背脊发凉。

    肖愁垂下头，撩了撩衣服的下摆，缓缓跪下。

    “三小姐！”娘一惊，赶紧拉着肖愁的小胳膊，“三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呢！”

    小王也吓了一跳。肖愁在他面前跪下，这可是大事！肖愁怎么说都是主子，怎么能跪他？！他赶紧往旁边跨了一步，吓得脸色苍白，嘴唇也哆嗦起来。

    肖愁拍拍娘的手背，“娘，你还不明白吗？爷爷这是生气呢。愁儿犯了错，自然得受罚。”

    “三小姐，老太爷怎么会罚您呢！”娘急了起来，抬头叫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让你去通报还不快去！”

    小王一愣，突然勾着嘴角，冷笑一声，“小的这就去通报。还请三小姐稍等片刻。”

    肖愁装作不在意地笑笑，“有劳。”

    肖愁跪在那儿，娘也不好站在一旁看戏，只能跪在肖愁身边。她偷偷瞄着肖愁挺得笔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她陌生得很。

    肖家四个孩子中，肖愁是最好带的，也是最捉不透的。娘看着她长大，可总不明白她小脑瓜子里想的是啥。虽然几个主子都和和气气的，可肖愁的和气底下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而肖愁这一跪，更让娘心中的狐疑加深了几分。

    这孩子太淡定了，淡定得不像是个三岁孩子。

    恍然间，娘想起肖愁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情景。肖愁学会说话的时日极早，学会走路的时日也比一般孩子要早，似乎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一步。不，应该是快好多步。肖麒宗当时听了，叹气一声：“可惜是个女孩。”

    肖涵也是个早慧的孩子，当初肖麒宗说的也是这么句话。可一把屎一把尿把她们拉扯大的娘心里自有计较。三小姐和大小姐的聪明有些不一样。没读过书、没见识过世面的娘只知道两人不同，到底有何不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肖愁的早慧在肖家出了名，但就像肖麒宗说的，“可惜是个女孩”。所以谁都没放在心上。

    跪了许久，小王也没有回来。肖愁心知那下人故意为难自己，不动也不生气，就这么跪着。

    娘看着心疼。她活了那么大的岁数，原先没想到，这下也猜到小王的主意了。她心疼地劝道：“三小姐，您先起来吧。有什么话要和老太爷说，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说也成。”

    肖愁摇摇脑袋，咬着自己的下唇。

    她心里是一片平静，可一个三岁的孩子不能这么平静。跪是跪下了，奈何接下来这一步她怎么也做不到。苦戏不是那么好演的，就一个“哭功”便把肖愁下面的棋给打乱了。

    肖愁心中苦笑，只能死命咬着的嘴唇，低下脑袋，想挤出几滴眼泪来。

    剧本就在脑中，偏偏自己这个演员不争气。嚎啕大哭倒是容易，揉红眼睛，扯开嗓子吼几声便可。只是默默掉泪这种事情，她要怎么办？拼命想伤心事呗。

    希望那小王拖得更久些，久到她能掉下眼泪。

    “愁儿，你怎么跪在这？！”

    惊讶的叫声让肖愁一激灵。怎么她会来这儿？

    来人快步走到肖愁面前，弯下身子伸手拉着肖愁，“愁儿，快些起来。地上寒气重，你……”

    “娘，愁儿犯了错，被罚是应该的。”肖愁挣扎了一下，就是不起，也不看李玉，脑袋垂到了前，声音也闷闷的。

    “愁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子正就要去吴家了，你快些整理整理到门口去。”李玉苦笑，和娘对视一眼。

    小王偏巧在这时回来，见到李玉，他脚步一顿。“三小姐好、夫人好。”

    “老太爷怎么说？”娘赶忙问道。

    小王看了眼李玉，踌躇起来。

    “你倒是说话呀！”娘急了。

    小王一咬牙，回道：“小的刚才都说了，老太爷今早吩咐过，不要打扰他看书。小的之前已经让三小姐回去了。”

    “你！你刚刚分明说……”娘大怒。

    “小的说什么了？”小王直起腰干，直视着娘的眸子，“娘你这是要在夫人面前搬弄是非吗？”

    “你！”娘词穷，向李玉说道，“夫人，这东西刚才还说要去向老太爷通报来着！他这分明是在欺负三小姐年纪小！”

    李玉的脸色铁青。昨日刚处理了翠怡这胆大包天的丫鬟，没想到肖府之中还有这样的下人！

    小王挺着膛，显然是豁出去了。他对李玉说道：“夫人明鉴。这院里那么多下人，您可以问问，小的何时说过要向老太爷通报？”

    李玉视线一转，瞥到在角落里扫地的丫鬟，遥遥一指，问道：“你说说，他说的可是实情？”

    那小丫鬟轻轻颤抖，抬眼看看众人，对上李玉的目光后慌忙跪下，“夫人，他说的……是实情。”

    “你这丫头！！”娘大惊失色。

    “夫人，您听到了。三小姐跪在这可不关小的的事情。”下人躬身说道，一脸得色，还斜睨了肖愁一眼。

    李玉身子一晃，环视一圈。发现这独院里的下人们都冷眼看着这的情况，那嘲讽的神色让她气血上涌。可这回不是昨日审翠怡，在肖麒宗的院子里，被一堆下人联合起来欺负，她能怎么办？

    肖愁握紧了拳头。

    她是清楚了。这群下人准备一起对付她们母女俩，不……说不定连肖妤也给捎上了。没想到这封建社会，这群最底层的人居然这么胆大妄为。她昨日可没想到自己的临时起意会让她陷入这步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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