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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对月两婵娟

    飞花溅玉录 作者:八大

    第十一章 对月两婵娟

    第十一章对月两婵娟

    楚腰翠展殿前欢,

    不使多情怨无情。

    凤凰花开花落,漫天荼糜业火,如欲涅磐重生。

    笛声幽咽,响彻在竹海深处,小谢仰头狂笑起来,黑发飞舞在无边夜色中。我坐在椅上,盯着她苍白凄绝的侧靥。她转过头冲我潋滟一笑,纵身越出了天香阁。

    我满眼所望,只剩下一抹翠色衣袂仿佛乘风之翼,横漫过长夜圆月,轻巧地落在竹海之外。

    竹林中的笛声蓦然停了,夜风急掠而过,竹叶簌簌互撞。

    一步之前是红尘,一步之后是方外,竹林距天香阁不过数步,小谢终究是破了禁锢擅离天香阁。

    “天香阁罪人小谢,恭迎娴月殿主上连汀驾临。”小谢对着竹林深幽处挽身下拜,声音轻柔。

    林中不见动静,唯有风吹竹叶的声响。半晌工夫,笛声再起,这一次,却是急如撒豆,金戈铁马般的狂啸而出,几欲震破人的鼓膜。

    我坐在天香阁看着小谢孤身站在竹林外,林中勃发的气息带动空气,风卷着竹叶从林中撞了出来。叶缘锋利,如不及时躲闪,不免要被其所伤。

    不觉间,我的双手捏握成拳。小谢混似不在意地笑着,月光将她的倒影拖拉在地上,异常纤长。我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扶到窗棱的时候才发现手抖得厉害,我强自镇定了心神,凝目望出去。

    一团绿光瞬间擦过小谢的脸庞,光影闪过,小谢攸地伸起两指,指端夹着一片竹叶。

    她的左脸旁缓缓滑下一道血痕,映着苍白的脸色,竟透出股诡异的妖媚来。

    “哼!胆小鬼,既然来了,竟不敢现身吗?”

    话刚落音,林中转出一抹白影,白衣翩沓,纱绫飞曳。身影从幽暗处逐渐走出,清冷月光洒在来人的脸上,惊世绝艳的面容上无一丝表情。

    美如墨画的连汀,站在凄清月光中,白衣胜雪,青丝飘摇。小谢笑着走上前一步,距离连汀不到半尺前,笑道:“十年不见,主上越发的妍丽了呢。”

    连汀一双冰眸半分不瞬地盯着小谢,手上握只玉笛,深紫缨子直坠到地上。

    “主上见了旧人,也不趁着时候多说几句体己话儿,恐怕再过些时候,想说也没得说了。”小谢的话音轻柔,意思却恶毒。

    我思讣着,莫非她已经有十足把握战胜连汀?

    连汀站在林外,眉梢也未动半分,仿佛一点没将小谢的话放在心上。

    高手过招,争在朝夕,谁先出手谁先输。

    连汀果然不简单。

    小谢似乎是有意要激怒连汀,只听她捏着嗓子说道:“当年主上在[呈恩殿]前献歌一曲,艳惊四座,将那些王孙公子们唱得如痴如醉,姐姐一袭白衣,绝代姿容。没记错的话,当日有那夜郎国的王子公然要讨了姐姐去呢。呵呵,往事回首,都二十年的光景了。”

    小谢的话让我凛然一惊,回思起在娴月殿连汀那把冰锉似的沙哑嗓音,怎么也不可能是小谢口中所说的歌喉艳绝。

    连汀始终不为所动,只那么冷眼看着小谢,连眼也没眨过。小谢倒耸了柳眉,眼中逐渐浮上杀意。

    “姐姐还是这么沉得住气,当年恐怕就是因为姐姐这份气度,才害得妹子在天香阁里受罚十年。妹子一直有事想不明白呢,怎么姐姐犯了大错,公子倒混不理会,妹子犯了错却要受这十年之苦?姐姐,你说是不是不公平得很呢?”小谢口气怨毒,但脸上兀自娇笑着。她越说的刻薄,笑容就越见甜美,直将人的眼光也吸入那份浓丽中。

    我手拂着口,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竟不敢直接逼视小谢的笑靥,她的五官在月色下清丽难言,可眉目间的神色却凄绝欲碎,多看她一眼,便觉得心中阵阵隐痛,身不由主地跟着自哀自伤起来。

    连汀将手里的玉笛横端,凑到唇下,细细吹起乐音。笛声轻绵悠扬,仿佛野泉滴石,浮云瑞日,我口的烦闷也随着笛声消退了许多,再转头看向小谢,她左颊上的血痕早已干涸,目光凌乱呼吸急促地盯着连汀。

    小谢身子微晃了几步,断断续续笑道:“果然…还是姐姐的手段高明,不过姐姐想必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吧,能破了我的惑心术,却还是解不开身上的热毒呢。”

    连汀混身一震,点点头,终于露出丝冷笑,“连碧,几年不见你的功夫挺不赖,心计也越发沉疴了,我可差点就上了你的当。”

    “差点?姐姐说话没得让人恶心,我可是一片诚心对待姐姐呢。”小谢哧了声,擒着笑说道,“当年的含章第一美人,那身段,那样貌,那口醉死人的嗓儿啊,到如今,姐姐还剩下些什么呢?”

    连汀双眉逐渐倒耸,片刻后,她满脸戾气消散,平和地说道:“你恨了我十多年,也该结束了,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过去了,咱们何苦再这么缠斗下去?”

    “女人最美好的时光都过去了……”小谢喃喃重复着连汀的话,慢慢低了头。

    连汀接口道:“是啊,咱姐妹二人当年是何等的亲睦,到头来却又争些什么呢?十年光匆匆而过,公子又是如何待你?别再执迷了,快听了姐姐的话,回天香阁去吧。”

    “公子又是如何待我…又是如何待我,是啊,是啊,不如歇了这些痴念,回去了,该回去了。”小谢如被梦魇地低声念道,恍惚中转过身,背对向连汀。

    连汀的唇角拉得极低,眉眼间不复绝美,她抬起手中的玉笛,一点又一点接近小谢的脊背。

    我站在窗后看着连汀的动作,心里大急,小谢转眼间便要命丧连汀手下,我该如何教她清醒过来?回视房内的角落,竟没有半分东西可以有助。

    我咬紧牙关,伸手入怀也不管是什么东西直朝着小谢就扔了过去。[啪]一声,一件物事撞在小谢脸上,她浑身抖了下,惊呼了声,终从魇中醒过来。

    看她神志恢复,我松口气,但此举毕竟太过莽撞,我缩回窗后,仓促间看到连汀冲我的方向冷冷扫过来一眼。

    小谢迅速扭身,向后跃开了几步,远远距离连汀站了开。月光倾泻在两个人中间,但见土地上一只竹编蟋蟀安静躺着。

    我定下心神看过去,才发现刚才用来打小谢的东西竟是在花家寨里娘亲为我细心编制的玩物。自从离开花家寨后,我便将它带在身边片刻不离。

    小谢弯腰捡起那只蟋蟀,拖在掌心里呆滞凝看,仿佛那是件无上的至宝,她脸上的神色蓦地柔和起来,嘴里更是哼起清浅小调。

    “姐姐你看,是只蟋蟀呢。”小谢捧着蟋蟀冲连汀笑道,“编得可真好,这么细密,这么认真,这是公子小时候过,看过,笑过的东西,怎么它在这里?我可真糊涂,竟把这么宝贝的东西随便丢了,姐姐,是你送回来给我吗?”

    小谢单纯地笑着,翠色羽衣铺展在夜风中。连汀伫立在她面前,凛冽地看着她。

    “公子找不到他的竹蟋蟀,可要骂小谢啦,小谢这就给公子把蟋蟀送回去。小谢还给公子熬了最爱喝的碧米梗,只怕这会儿子已经得了。”

    小谢虽然神志恢复了,可话还是说得颠三倒四,我不禁暗暗着急,脑子里飞快转着念头好教她赶紧醒过来。

    连汀不理会小谢,一双冷目如电般闪到我藏身之处。我吓得缩身,她看到我的瞬间,唇边冷笑了几下。

    额角冒出冷汗,连汀淡然一瞥就叫我胆战心惊。我突然很敬佩起小谢来,毕竟她敢与连汀这冰山美人为敌,实在勇气可嘉。

    “天香阁的小丫头,还不出来吗?”沙哑的嗓音回响在暗夜里,我浑身寒毛收缩,更往里地躲了。

    连汀哼了声,将笛子收进衣袖里,一抖手的功夫,手里竟多了条缠丝软鞭,在空中虚劈了数下,她冷冷开口:“还不出来吗?难道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我吓得不敢出声,正自犹豫要不要走出去。小谢咯咯娇笑了几声,说道:“不语妹子,听话出来吧,不然到时候可有你苦头吃呢。”

    我硬着头皮一步三蹭出了天香阁,距离连汀很远的距离站定。她仰着脖子低睨我片刻,直看得我心里突突狂跳。

    连汀最擅长用心理压力来吓人,早在娴月殿我就领教过她这套。此刻离得她近了,恐惧感更是增加不少。

    小谢玩弄着手里的竹蟋蟀,说道:“不语妹子,这位娴月殿主上最是爱戏弄人的,刚才要不是你这只蟋蟀丢出来,我可早就没命啦。虽然我是一心想置你于死地,但你反出手救我,我不是那么狠心薄幸的人,回头定给你个痛快。”

    小谢一番话说得轻松,口吻仿佛是在和我商量,喂我要杀你就不用挣扎了最多我下手轻点给你个痛快你赶紧投胎去过下辈子吧。

    ……无语看天。

    我战战兢兢地抖擞着身子,嚅捏道:“不知娴月殿主上唤我有何事?”

    连汀轻移莲步,婀娜生姿地走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颌。

    “含章一别十四载,你爹爹他人可好?”

    我毫不掩饰惊诧,瞪着连汀问道:“主上认识我爹爹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连汀没有发话,到是小谢狂笑起来。她指着我的脸,边笑边揩掉眼角笑出的泪水,“你竟问她识不识得你爹爹,你倒问问她,究竟和你爹爹认识不认识呢?”

    我没觉出自己的话有多可笑,看小谢一副快喘不过气的样子,我忍不住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连汀。

    “我与你爹爹算是旧交,多年不见,自然记挂着些。”连汀寥寥数语,算是解了我的疑惑。她放下手,我觉得被她碰过的肌肤如被冰扎过。

    小谢在一旁叹了口气,弹指间将手中的竹叶撒开,“连汀啊连汀,到这个时候你也还总是这么遮着藏着的,怪不得当年二郎舍你而就旁人,你将自己的心思藏得这么深,是个男人也被你吓跑啦。”

    连汀哼了一声,反问道:“你有资格质问我吗?你对公子又是如何?”

    “诶…我确是没有资格说你呢,可我对公子一片真心实意,比不得你两手又要这个又要那样,到头来可什么也都弄丢了。你情人没抓住,权势一样没有得到,在小小一个娴月殿里一晃十几年,仔细想想,咱们可都老咯。”

    连汀下意识地抚了抚脸庞,随即展出个极端妩丽的笑容,“我可没觉得自己老了,除了这把嗓子再不如当年,到是小谢你,容貌虽是没变,可心气毕竟是不如从前了。”

    小谢歪着头,一手着竹蟋蟀,墨发飞扬,翠衣浓展,连汀一袭白衣站在银白月色下。此刻我命悬一线,小谢和连汀尚在酝酿时机,两个各自想着心事的女人中间夹着我,只觉得时刻慢得出奇。

    夏夜的风刮在脸上,非但没有解了暑热,反而让我浑身更觉躁动…

    “连碧,当年你害我嗓音变如刀锉,最终恶果自食,在天香阁软禁十年,咱姐妹这笔糊涂帐,可该好好清算下了。”连汀举起手里的软鞭,鞭身上烫金缠丝灼灼闪着寒光。

    小谢将竹蟋蟀纳入怀里,“姐姐说的很是,十四年前含章出去了一对璧人,我可混没当做回事。可四年后百草堂的连慧竟告诉我,含章里有人生了谋逆之心,妄图杀公子兰以代之。旁人的事我是不管,可公子的事就是我小谢的事,你恼恨主当年坏了你的姻缘,可总不能把气泄到公子身上。我恼你恨你,自然就要为公子动手除了你,是你运气好,逃过一劫,只是坏了嗓子。说起来,姐姐多活的这些年真该好好谢谢妹子呢。”

    她说完,用手指了指我,道:“我知你极恨这娃娃,她爹爹当年并未对你动情,你如今拿她来对付我,好姐姐,妹子我却念着旧情,要代她家人好好[看顾]于她呢。”

    我越听越是心惊,美人爹爹当年和连汀居然有段不了情,如今报应到自个儿女儿身上,这女人憋闷了十几年的感情发泄不出去,我可眼看要倒大霉了。

    连汀被小谢一席话说得怔住,扭头看着我的脸,极力想从我脸上搜寻些什么。我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她不过是想从我身上找出当年情郎的影子,她看得久了,视线竟迷离起来。

    “二郎,你当年就这么狠心,枉费我对你一片真心。”连汀的嗓音虽坏了,可语气至诚,乍听来让人心里很是酸涩,也觉不出那锉刀似的声音有多刺耳。

    我摇晃着手,边说边退,“不,不是,我,我怎么敢…”

    连汀猛地抓住我的手,说道:“二郎,你是不是后悔当年的选择了?后悔当年抛下汀儿了?”

    我心中大急,可此刻情况危怠,面上又不敢露出半丝恐惧,否则连汀一鞭子下来,我只怕连喊疼的机会都没有就报销了。

    她神情恍惚地看着我,我咬咬唇,压着嗓子说道:“不,我绝没有辜负你的一片痴心,汀儿,我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她抓着我的手,喃喃说道:“你,你来看我了,来看我了。我心里,心里很是欢喜…”

    连汀一片痴心所系,我不禁也为她动容。多情自古空余恨,女子将痴心寄托,又有多少能得了好下场?

    眼前的小谢如此,连汀如此,就连上辈子的我,竟也是个看不破的痴心人!

    我心里叹口气,突然觉得眼前这女子说不出的可怜可悲。

    “二郎,你心里毕竟还是有我,我这就知足了,真的知足了。”她脸色逐渐柔和,我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小谢站在连汀身侧,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是啊,姐姐。如今花二郎也来看你了,你何不与他双宿双fei,离了这含章?”小谢的嗓音里仿佛含着块糖,让人甜腻得化在里面,连汀颊上飞上嫣红,手里的鞭子也渐渐放了下去。

    我心里梢松,可回眸再看小谢,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娥眉刺,被月光晃得寒碜碜。

    我心中再明白不过,连汀死,小谢必定要杀了我,小谢死,连汀也一样饶不了我。我夹在中间左右讨不了好,唯今之计只有牵制这两人互相为敌,我才有逃生的机会。

    孤注一掷,我举起手到连汀靥畔,对她柔声说道:“连碧说得很是,我也早盼与你长厢厮守,但只怕有人不容得我们。”

    连汀秀眉微颤,抖声问道:“谁不容得我们?”

    我又退一步,将身形隐入竹林的影中,冲她展眉一笑,“公子兰。”

    越过连汀的肩膀,我看到小谢神色一震,怔怔地朝我看过来。

    “花不语,你果然悍啊…”她嘴角惨然而笑,横举起手里的娥眉刺。

    连汀缓缓转身,手中的软鞭竟如灵蛇出洞般簌簌而动,“不错,公子兰容不得我们。我只有拔了这颗刺,这颗扎在我心里十四年的刺,方能太平安稳。”

    话刚说完,她已快如鬼魅闪到小谢面前,抬腕就是一鞭抽了过去。小谢也不招架,将娥眉刺直逼到连汀前,迫得她撤招自救。

    转眼间,连汀攻了三招,小谢也还了三招,两人紧守门户,分毫不给对手机会。

    时不我待,看她二人打得难解难分,再不逃就没机会了。我慢挪脚步,一点一点退进竹林,眼看离她们越来越远,我转身便欲撒腿。

    还没等我转过头,蓦地腰上一紧,一条手臂铁焊般锢在我的腰上,我挣了几下竟没挣脱。

    我心里大惊,嘴里又不敢喊出声,只差没急得哭出来。

    没等我回过神,一张惊绝潋滟的脸庞凑到我的脸畔,吐气如兰地贴在我的耳边说道:“戏正演得好,小丫头怎么就不看了?”

    我终究[啊]的惊呼出声,扭头看过去,公子兰双眼盈着笑注视竹林外,一条手臂正揽在我的腰上。

    “公子,公子怎么来了?”我口吃地问道,这一夜走马观花般你方唱罢我登场,想不到这竹林里还蹲了尊[大神]。

    “你忘了今天是月圆之夜吗?小丫头有没有想我?”他调笑地在我耳边吹口气,一股麻痒的感觉窜过,我哪还有心思和他闹。

    “想你作甚么!?我现在只想躲得远远的,快放开我。”我掰他的手指,可惜我那点力气只如蜻蜓撼柱,本动不了他分毫。

    他也不理会我的挣扎,只一手抱着我,饶有兴致地说:“你躲甚么,有我在谁伤得了你?没有你,这戏等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公子兰清冷的嗓音萦绕在我耳畔,我欲哭无泪地瞪着他的绝美容颜,心里忍不住大骂。

    公子兰你这个变态,不整死我你难受是怎么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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