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阿蕊 作者:陆戚月
第九十四章
“夫人,李夫人命人送了贺礼过来,说因家中有事暂不能过来,改日再亲自上门告罪。”佩珠推门走了进来,将刚得到的消息轻声回禀柳琇蕊。
柳琇蕊一怔,忙问,“可知府上出了什么事?”
“这倒不曾听说,想是、想是有要紧事才是。”佩珠迟疑道。
柳琇蕊微微蹙眉,倒不是不高兴洛芳芝的缺席,而是担心是不是李宅那边出了什么不好的事,这才让她抽不出空来。
“李夫人?就是前青衣卫统领李世兴的夫人?”一旁正盯着已经醒过来的小家伙的永宁县主随口问道。
“是的,我本以为她今日会过来的,谁知有事被耽误了。”柳琇蕊轻轻叹息着道。
“她一个妇道人家,独自抚养着儿子,平日里想来也多是留在府中极少出门,能有什么要紧事?”永宁县主疑惑道。
柳琇蕊沉默了,这也是她担心的。
“不如这样,你派个得力之人到李府去瞧瞧,若是有事需要帮忙的也好有个照应,若是无事自然是好的。”永宁县主建议。
柳琇蕊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遂吩咐佩珠着个得力之人到李府去打探打探。
“你儿子可有名字了?”永宁县主一边小心翼翼地抱着奶娘递过来的小襁褓,一边问。
“大名还没有,小名倒是有一个,叫易生!”柳琇蕊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儿子的脸蛋上,笑容柔和。
“易生?这是何意?哪个取的?”永宁县主不解了。
“我取的,就是好不容易才生下来的意思!”柳琇蕊有点小骄傲地微抬下巴,为自己取了这么一个一致得了长辈及夫君赞同的名字而得意不已。
“这么容易生,那你以后便多生几个呗!”永宁县主白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逗弄小易生。
“容易生?”柳琇蕊愣住了,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他们有志一同地赞同这名字……容易生容易生,对数代单传的纪家来说,这个寓意真是好极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顿时便有几分哭笑不得,她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啊!
小易生的洗三过后,柳琇蕊便继续过她月子里的生活,儿子有奶娘,还有恨不得时时刻刻抱着孙子都嫌不够的纪夫人,许多事根本轮不到她来操心,按高淑容的说法,她只要好好的养好身子便是了。
派去李府打探的下人也很快便回来禀报,只说李夫人洗三这日本是准备前来的,连轿子都备好了,可到了中途却像是遇见了什么人,这才转了误了时辰。
柳琇蕊虽仍有些不解,可得知洛芳芝母子安好便也不好再追问了,两府虽交好,可并不是什么事都要摆在明面上来的,只要洛芳芝及小念恩平平安安的,其他的事她也不好过多干涉。
有子万事足的纪知县也只是过了几日轻松日子,便又忙碌起来了,修筑河堤的银两都已经凑齐,加上朝廷拨下来的,算了算已经是充足的了,趁着如今掌握工部的柳敬南在,两人召集了城中大小官员以及能人工匠,正式将修筑河堤一事提上了日程。
日子虽忙,可他也会每日尽量抽空来瞧瞧儿子,再陪着妻子说会话。只是,对那个软软绵绵的小肉团始终不敢伸手去碰,就怕自己手劲大,一不小心碰疼了他。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小家伙渐渐便长开了,不哭不闹的时候让人爱到不行,更是让他每每见了都舍不得移开视线。可是一旦闹腾起来,那便是惊天动地般让人不得安生,让他头都大了。
正如这会一样,他望着在柳琇蕊怀中扯着噪门哭个不停,并且有越哭越大声趋势的儿子,头疼地揉揉太阳穴。今日纪夫人与高淑容相约出门上香祈福去了,他也好不容易得了空,想着过来陪陪妻儿,与柳琇蕊说了小片刻功夫的闲话,原本安安静静地咬着小拳头的儿子突然便哭闹起来。
“夫人,小少爷许是饿了。”奶娘听到响声连忙走了进来,轻声提醒道。
柳琇蕊正柔声哄着儿子,听得她这话便小心翼翼地将哭个不停的小家伙递了过来,“那你赶紧喂喂他!”
奶娘微福了福便抱过小易生到了隔壁,哇哇哇的婴孩哭闹声隔着墙壁传来,片刻之后才渐渐的止住了。
“果然是饿了!”柳琇蕊轻吁口气。
纪淮趁机坐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腰身道,“这小子也太闹腾了,将来也不知会长成什么样的性子。”
“肚子饿了自然会哭会闹,小孩子都这样,小念恩当初不也一样?”柳琇蕊不赞同地横了他一眼,片刻又在他怀中拧拧身子,“你松开,我身上一股味道,小心熏了你。”
纪淮却像是和她作对一般,拼命往她身上嗅,“什么味道,我闻闻……”
柳琇蕊用力推着他的胸膛,笑骂道,“快放开,再这样我可就恼了。”
纪淮有几分不甘不愿地在她脸上轻轻咬了一口,这才放开她。
“有件事差点忘了跟你说,简兄也要当爹了!”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柳琇蕊的手,随口便道。
“永宁县主有喜了?”柳琇蕊意外极了。
“那小子虽不曾明言,可眼睛里的欢喜却是掩饰不住的,再加上总是或明或暗地向我打听女子孕期需要注意些什么。”说到此处,他好笑地摇摇头,“我瞧着他不过是想着炫耀一番罢了,许是还未满三个月,不适宜公开,但心中又抑制不住欢喜,这才用那般可笑的话来问我。”
想到简浩眉飞色舞,却又故作不经意的样子向他打探,他便忍不住想笑。
“真要是有喜,那可是再好不过了!”柳琇蕊笑容满面,有几分庆幸地道。永宁县主虽平日瞧着没什么,可心中担忧子嗣她也是知道的,如今终于有孕,总算是落下心中大石。
夫妻两人又闲话了一阵,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门便被人从外头推开了,二人下意识便望过去,见是一脸慌张的佩珠,心中均是诧异不已。
“怎的这般慌慌张张的,发生了什么事?”柳琇蕊率先便问。
“大、大人,夫人,奴婢、奴婢见、见着、见着李、李统领了!”佩珠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道。
柳琇蕊猛地坐直了身子,“什么?你说你见着谁了?”
“李、李统领!念恩小少爷的亲爹、李夫人的夫君!”
“在何处见到的?你确定不曾认错人?”
“就在西街那边的小巷子里头,一位七八岁的孩子冲撞了他,将他头上的斗笠撞掉了,虽然他很快便弯身去捡,可奴婢清清楚楚地见到他的样子,就是李统领,绝对不曾认错!”佩珠肯定地道。
“你确定是见着了他的容貌?”纪淮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确定!”佩珠斩钉截铁地点点头,才一会的功夫秀眉便蹙了起来,“好像、好像又……”
“好像又怎样?你快说啊,急死人了!”柳琇蕊急不及待地催促。
佩珠努力回忆见到那人时的情景,良久才猛地惊呼一声,“啊,奴婢想起来了,只是见到他半边脸。不过,也还是能认得出,应该是李统领无疑!”说罢,她用力地点了点头,似是加强可信程度一样。
“半边脸……半边脸,也是能认得出一个人来的吧?”柳琇蕊呐呐地道,后面一句却是转身问坐在一旁的纪淮。
纪淮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似有所思地呷了一口茶。柳琇蕊疑惑地望着他,忍不住轻轻碰碰他的手臂,“怎么了?问你话呢?你觉得李统领是否尚在人世?”
纪淮垂眸,许久才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温柔地将她垂落的发丝拨到耳后,答非所问,“用情至深才会诸多顾虑,尤其是对不自信之人来说……”
柳琇蕊狐疑地打量着他,“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想了想又试探着问,“莫非李统领真的没死?”
纪淮含笑挠挠她的手心,突然拍拍衣袍站了起来,“我还有公事要忙,你好好休养。”言毕也不待她反应,直接了当便出了门。
“这、这算什么?”柳琇蕊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用情至深才会诸多顾虑,尤其是对不自信之人来说……’纪淮临走前那番话不停地在她脑中回响,她怔怔地靠在床榻上,苦苦思索。
难道、难道李世兴果真还活着,只是心中在顾虑着什么,这才一直不敢回家?她猛地瞪大眼,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极大。李世兴定是因了某些缘故,这才不敢与妻子相见,可又心中挂念妻子,才三天两头地在城中出现。西街,离洛芳芝母子如今居住的李府极近!
想想纪淮上回对她说命人打探李世兴是否仍在世之事,后来却不了了之,如今却又说出那样的话来,可想而知,他定是确定了李世兴还活着,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不便对她明言而已。
她有些烦恼地挠挠头,李世兴还活着的消息,到底应不应该告诉洛芳芝呢?如果洛芳芝知道夫君仍在世,可却不愿回家团聚,她岂不是更难过?只是,若是李世兴一直打消不了心中顾虑,难不成他们夫妻、父子便再不相见?
纪淮从柳琇蕊屋里出来后,便到书房坐了一会,打开工匠前日交上来的设计图,可无论怎样都看不进去,他干脆将图重又收好,大声吩咐人备车……
“事到如今,你到底还在顾虑些什么?难道便要一辈子躺在暗处偷偷看着她们母子?难道,你便不想一家团聚?念恩如今都会叫爹了,你不想亲眼看看自己的骨肉,听他唤你一声‘爹爹’?”城外的一间小茅屋里,纪淮拧眉不解地望着对面低着头一声不吭的黑衣男子。
许久许久,那男子发出一阵苦笑,声音飘忽,“我又怎会不想着夫妻团聚、父子相见?只是,你瞧瞧我如今这般模样,她……我尚未变成这般模样时,她都厌恶我至极,如今、如今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只怕她会更加……”
男子缓缓抬头,左脸处一片触目惊心,一道又长又粗的疤痕从他下眼皮处一直延伸到左耳垂,生生整他的左脸分为两半。此外还有几道或细或粗、或长或短的,让人几乎无法认得出这左边脸的原样。
纪淮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李世兴与洛芳芝之间的关系,他便是最初不知,后来接触过几回亦或多或少清楚了,再加上李世兴伤后的种种表现……他只要稍加思量便清楚,洛芳芝婚后待他,极为冷淡,甚至厌恶。若是夫妻感情深厚,他又怎会因容貌被毁而踌躇着不敢归家。
李世兴垂下头,死死握着拳头。原就讨厌自己的女子,若是再见到他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怕会更加的厌恶。她没有自己,便不会再想到两人这几年的不愉快经历,他也见到了,没有他,她也过得很好,很平静。这样的平静,或许正是这几年来她一直所希望的,只不过因他的不甘、因他的不择手段而求而不得罢了。
“我如今,毁容破足……苟延残喘着,不过是心有牵挂,若是相见……不是先母拼死相护,我原应十八年前便死于贼人之手。我用了十三年的时间将仇家赶尽杀绝,原以为一生都会与黑暗为伍。若非是她……”李世兴有着片刻的失神,眼前仿佛又浮现满地的血迹,那是他父母兄长的鲜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哽声道,“你不懂,十岁的李世兴,因心有仇恨,所以才不惧一切艰难险阻。如今的李世兴……”如今经历九死一生的李世兴,只需心爱女子一记恐惧厌恶的目光便能彻底摧毁了……
纪淮怔怔地望着他,许久才轻叹一声,该劝的他都已经劝过了,无论再怎样对他讲洛芳芝在得知他过世后如何悲痛欲绝,他都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这些年来,他到底遭受了怎样的打击,才让他这般不自信,不相信他的妻子会真的关心他、挂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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