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怎么敢收这样的东西。
他赶忙站起来,有些慌张地道:“太子殿下,这太贵重了,臣、臣不能收。”
太子微笑着道:“这不算什么,只不过是些玩意儿。快坐下,吃你的。”
赵宝珠只好又缓缓坐回去:“可……这……”他有些犹豫的看了叶京华一眼。叶京华似乎也被太子的大手笔惊住了,神情有些严肃,嘴唇拧得很紧。赵宝珠拿不定注意,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他,还在桌下拉了拉叶京华的袖子。
叶京华看了他一眼,回过头,朝太子道:“那就谢过殿下了。”说罢用眼神示意下人将麒麟接过去。
赵宝珠这才松了口气,跟着他道:“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将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脸上的笑凝滞了一瞬。他看得出来,赵宝珠很依赖叶京华,但凡什么事情,都要等叶京华拿意见,很有点夫唱夫随的意思。然而此情此景,他看着就有点碍眼了。
赵宝珠性子软,又容易轻信他人,会崇拜依赖上叶京华,太子其实并不奇怪。
毕竟赵宝珠以往就是这么崇拜他的。
像条小尾巴似得,他到哪儿,赵宝珠就跟到哪儿,一口一个’铁牛哥’、’铁牛哥’。
太子忽然有点怀念那个小村落。至少在赵家村的时候,赵宝珠还是他了解的那个小宝,不懂礼数,也不知道吃螃蟹,在乡野见随便摘个莓果给他,小孩儿就很高兴。
或者换一种说法,那时的赵宝珠,身上还没有染上叶京华的颜色。
太子略微换了个坐姿,手放在了桌上,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不说话,叶京华也不说话。赵宝珠夹在两人中间,颇有些尴尬,他又不是太会交际的人,想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太子、太子殿下送的麒麟,好大一个啊。”他干巴巴地说:“不知放在哪才好呢。”
闻言,太子抬起头,转头朝四周看了看:“麒麟是震宅的东西,找个高处放着吧。”他回过头,朝赵宝珠笑了笑:“这地方是小了些,不过你一个人住也够了。”
前边儿那句还好,后面这句,太子的语调在「一个人」三个字上略微加重,敌意一下子就出来了。
饶是赵宝珠这么迟钝的人也听出来,登时收了声,不敢再接话,有些无措地看了叶京华一眼。
叶京华的脸色已经很冷了,也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太子却像个没事儿人似得,往椅子上靠了靠,自然地道:“不过若是以后娶了妻,有了子嗣,这儿就不够住了。”
赵宝珠这下更坐不住了,霍然抬起头来,讶然地看向太子。他明明上次已经跟太子殿下说清楚了,他和少爷已经成了亲了,太子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赵宝珠很疑惑,又有点生气,下意识地想开口说话。然而经过上次,太子似乎知道他会顶嘴,便挑起了眉锋,虎目中闪过暗芒,神色有些严厉。
赵宝珠忽然就哑火了,有点讪讪地闭上嘴。他其实往日里都是个很不畏强权的人,但赵宝珠的缺点就是心软,特别是对那些对他好的人,赵宝珠的心肠完全硬不起来。更不用说太子也是为了他好。
正在赵宝珠如坐针毡之时,叶京华的声音忽然响起:“若是有子嗣,这儿是小了些。”
赵宝珠闻言一愣,茫然地抬头看向叶京华,见他对自己笑了笑,柔声道:“你喜欢孩子吗?喜欢的话,便自宗族里挑几个好的来养。”
赵宝珠陡然被问道这个问题,愣愣道:“我……我还没想过。”
叶京华闻言,温柔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也是,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呢。”说罢他回过头,朝太子道:“宝珠还未小,太子未免太远虑了。”
他绝口不提太子口中的’成亲’一时,暗中偷换了概念,显然是默认了他们已经’成亲’,而子嗣则是过继过来的,他和赵宝珠的’子嗣’。
太子仍不住黑了脸,看着他,不阴不阳地道:“那还不是你叶家的血脉。”
叶京华面色不改:“若是宝珠想让孩子姓赵,我没有意见。“
这下太子没话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被套进了叶京华的话术里,他本来的意思是让赵宝珠正经娶一个妻子。果然还是气晕头了。太子低头,按了按额角,抬起眼,忽然道:
“孤记得,还有一坛酒埋在你家。”
这句话是对叶京华说的。
赵宝珠一愣,看向叶京华,便见他眉目微微一动,遂点了点头:“是。”
太子直起身靠在椅子上,一挥手:“去拿来。”
叶京华略顿一顿,便转头对下人道:“去将后院桂花树下地窖里的酒拿出来。”
下人连忙应下,转身去取酒。小叶府就在赵府隔壁,下人没有半刻钟就回来了,手上真提了一坛子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下人们将酒起开,给三位主子斟上,又上了一桌子精致的下酒小菜。那酒的香气极好,赵宝珠闻着有些馋,就低头喝了一口,没想到这酒不知是年头足了还是酿的东西的缘故,才一小杯下肚,赵宝珠就醉了。
叶京华眼疾手快地搀住他,对下人道:“送你们主子下去休息。”
这些下人都是他特意挑过,从叶府调过来的,从今往后就是专门伺候赵宝珠的下人。其中在小叶府照顾过赵宝珠的玥琴也在列。几个丫鬟上来,小心地搀住赵宝珠,将他带到里间去睡觉了。
太子一直看着赵宝珠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才收回来,重新放在叶京华身上。
“咱们也许久没单独喝过酒了。”
他举起酒杯,看向叶京华:“孤敬你一杯。”
连一句祝酒词都没有,也不知敬什么。叶京华却也没追问,敛目道:“不敢。”
嘴上说不敢,却抬起酒杯与太子碰了碰。
两人同时将手里的酒干了。之后,就默契地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来。太子和叶京华对彼此其实是很了解的,他们是年轻一代里拔尖的青年贵族,从小都接受的是宫廷精英教育,就算有龌龊,也做不出来呈口舌之快骂街的事。
当着赵宝珠的面,碍着面子说一两句也就算了,如今只剩他们两个,再说那些话就没意思了。
两个男人就这样喝着闷酒,一句话也不说,屋里的气氛凝滞得可怕,伺候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之后,一坛酒见了底。
这坛酒其实非常烈,一坛子喝下去,两个人都有些上脸。太子脸上有些酒气,姿态放松了些,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摩擦着那坛子酒的瓶口:
“说起来,这坛酒还是孤去岭南之前埋下的。”他抬眼看向叶京华:“当时我们约好,要待孤得胜归来再开坛庆祝。”
谁知这一等就是四年。
现今酒开是开了,却不再是为了庆祝。
叶京华没有说话。
他的酒量其实没有常年混迹于军中的太子好,但是他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喝酒不上脸,因而此时依旧面色冷淡,不至于落于下乘。
太子盯着他,忽然向前倾身:“京华,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面子上,放过宝珠。”
叶京华蓦地抬起眼:“谈不上放过,我们是两情相悦。”
“呵。”太子哂笑一声,抬起眉毛:“这种话你在宝珠面前说说就行了。孤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从小到大,你有想要的东西,哪样没弄到手?孙家是怎么被赶出京城的,早年那只五彩鹦哥是怎么落到你手上的,需要孤来提醒你吗?”
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叶家父子关系不好,太子虽与元治帝亲近,但到底先是君臣,年轻时候有太多事情都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干的。
太子明白叶京华翩翩君子外皮下的阴毒狡诈。叶京华也知道这个看似仁厚贤德的太子实际上的霸道专断。
闻言,叶京华罕见地没有直接怼上去。他顿了顿,缓缓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沉声道:“我对宝珠,并不是那样轻佻的心思。”
太子显然是不信的。他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
叶京华沉默下来,半晌后,抬起眼认真地看向太子:“我对宝珠是真心的,还请殿下成全。”
这句话其实已经算是给了太子一个台阶下了。事实上他和赵宝珠早就在皇帝和两家父母那儿过了眼,根本不需要他一个非亲非故的太子的成全。但是叶京华还是这么问了。就是想让太子也能看在两人多年交情的份上,不要再使绊子。
太子听了这话,沉默良久,遂向后靠了靠,抬起头来:“这么说,你是不准备和宝珠断了?”
叶京华的神情骤然变得冰冷,薄唇上下一碰:“绝不。”
太子扯了扯嘴角,眼中却毫无笑意:“京华,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就非要和孤做对?”
叶京华满眼冷漠,也勾起唇角:“臣与殿下相交多年,殿下就一定要夺臣所爱?”
他这一句话,终于在勉强遮掩在太子面前的画皮上戳破了一个洞。
太子的面色仿佛被他迎头揍了一拳。
又仿佛他内心最深处秘密忽然被公之于众,完美的储君面具出现裂痕,太子脸上在一刹那闪过诧异到近乎慌张的神情。
但很快,那一丝裂痕便被恼怒所代替,他盯着叶京华,虎目中的怒火几乎喷薄而出:
“孤是君,你是臣。”他方才那些谈及情谊的人情味一概都消散了,面上只剩下滔天冷怒:“叶京华,你最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
叶京华似是完全料到了他会恼羞成怒,神情纹丝不动:“原来殿下还记得,自己只是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