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怔了几息,才认出他是谁,惊喜道:“蓝大人!”
骑在马上的正是他刚到京城时好心的守门士兵。
赵宝珠眼眸一亮,脸上勾出笑容,想要迎上去,却有些怕他骑着的马,于是别别扭扭地停在了离马头半步的位置:
“许久不见赵举人,别来无恙。“这位蓝姓的军爷似乎看出了他的惧怕,一手稳稳拉住套在马头上的缰绳,朝赵宝珠点了点头,,上下看了看他道:“刚才远远看到赵举人,还以为是认错了。”
赵宝珠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日形容狼狈,让蓝大人见笑了。”
男子闻言,也笑了,深邃的眉眼中映着灯笼的微光:“鄙名蓝煜,若赵举人不弃,叫我名字就好。”
赵宝珠自小就十分仰慕书里驰骋边疆的大将军,见蓝煜高大威武的模样,更是心生钦佩,闻言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道:“蓝兄。”
蓝煜听了,微微一笑:“也好。”
赵宝珠左右看看,没见到四周有做士兵打扮的人,便问道:“蓝兄怎会在此处?”
蓝煜道:“今日庙会人多,圣上派我们来此处巡查。”
“啊。”赵宝珠了然,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人实在是多。”说罢艳羡地看了看蓝煜骑着的骏马。他虽是怕马,但骑马实在威风,在上面一览众山小,不用像他这般狼狈地垫脚伸脖子。
蓝煜见他的样子,又笑了笑,低声道:“赵举人,有件东西我需还与你。”
赵宝珠闻言,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蓝煜会有什么东西给他?接着便见蓝煜低下头,伸手自怀中拿出了样什么东西。诗社前灯笼微微泛红的光照在泛黄的纸张上,照亮了已微微颓色的墨渍。赵宝珠一路上京万分艰难,时刻将这几张纸护在怀中,因此上面有几道破口、几处皱着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赵宝珠一眼便看出蓝煜拿出的是他的名帖。
这全京城遍寻不得之物此时正稳稳躺在蓝煜手中,递到了他面前。
“当日在城门拾到此物,本想交还给你,但我顺着永阳街上的客栈寻了,都没找到你。”蓝煜缓缓解释道:“本想明日交还到学政司,正巧今日就遇上了你。”
赵宝珠愣愣地看着那名帖。一时间,四周嘈杂的人声仿若隔着一汪湖水般,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赵举人?”
蓝煜的略带疑惑的声音响起。
赵宝珠微微颤了颤,这才回过神,登时一阵狂喜席来,伸手接过了自己的名帖。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摸了摸干燥粗糙的纸面,确认真的是自己的名帖后高兴地一下蹦起来:
“是我的名帖!找着了!竟是被蓝兄捡到了!”
赵宝珠高兴地捧着名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两颊涨红,边转边直蹦高。看着他高兴的模样,蓝煜面上也露出一点笑意来。过了好半天赵宝珠在略冷静下来,攥紧了手上的名帖,抬头满眼感激地看马上的蓝煜:
“自丢了这名帖,我找了许久,还以为找不着了呢,那样春闱可就考不成了。蓝兄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赵宝珠激动的两眼中都隐隐含有水光:“我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蓝兄才好。”
蓝煜闻言笑了笑,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我们在此处遇见,或是冥冥中有天意,赵举人此次春闱必定高中。”
赵宝珠登时笑得更甜,喜气洋洋地对蓝煜拱手道谢:“借蓝大人吉言!”
“只是,不知赵举人现居何处?”蓝煜有些疑惑:“赵举人似是未曾在我推荐的几处客栈下榻。”
闻言,赵宝珠想起自己做的那一系列蠢事,讪讪笑了笑,将名帖收入怀中,叹了口气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
他话刚出口,一道微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宝珠。”
赵宝珠话头一顿,回过头,正好看见叶京华正穿过人群而来,他乌发玉面,右手提了只橙红相间的狐嘴面具,鹤立鸡群,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赵宝珠下意识道:“少爷。”
叶京华走过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将面具递给赵宝珠,目光在他身上转过一圈后,抬眼看向赵宝珠身后。
蓝煜的声音传来:“见过叶二公子。”
赵宝珠一愣,偏过头,便见叶京华目光冷然,看着蓝煜,片刻后道:“蓝侍卫。”
赵宝珠惊讶地眨了眨眼,这两人认识?
蓝煜放下手,神情也有些惊讶,见赵宝珠与叶京华站在一处,虽没什么动作,但姿态中隐隐透出亲密,微蹙起眉。
叶京华此时却收回了目光,低头向赵宝珠道:“方才你们在说话?”
赵宝珠一怔,急忙解释道:“是蓝大人捡到了……我的东西,特意拿来还给我。”名帖两字都在嘴边,赵宝珠却一时没能说出口。等话说完,赵宝珠才疑惑地一顿。噫?他方才为何没说出口?
叶京华倒是没怀疑,目光在赵宝珠的脸上停留一瞬,便抬头看向蓝煜:“蓝侍卫与宝珠相识。”
这句话里没有半点疑问的语调。
蓝煜因他口中的称呼顿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被赵宝珠抢先道:“少爷,我刚上京那天是蓝兄在城门口守门,蓝兄帮了我许多忙呢。”
蓝煜只好闭上嘴。
叶京华闻言点了点头,抬起手轻轻拢住赵宝珠的肩头,将他拉得离马头远了些许:“既是这样,我替宝珠谢过蓝侍卫,明日谢礼便会送至府上。”
蓝煜闻言,看了被隐隐被叶京华护在身后的赵宝珠一眼,道:“叶二公子多礼了,不过举手之劳。”他说罢,便拱手道:“卑职还有皇命在身,便不打扰二位了。”
说罢,他将手中的缰绳一扯,马儿温顺地调转方向,朝远处去了。赵宝珠看着一人一马走远,偏头道:“少爷,你认识蓝兄?”
叶京华收回目光,淡淡道:“在宫中见过几次。”他顿了顿,道:“他是蓝都尉独子,现任御前侍卫。”
“御前侍卫?”赵宝珠吃了一惊,他还以为蓝煜只是寻常的士兵,不觉叹道:“好厉害。”
叶京华一顿,微微敛眸,目光凝在赵宝珠的侧脸上。赵宝珠对他的目光无所察觉,低声道:“蓝兄那样高大,真是威风。”说罢,他又奇怪道:“御前侍卫不因时时守在宫中保护圣上吗?他们都出来了,圣上的安危怎么办?”
叶京华幽幽收回目光,一只手虚揽着赵宝珠的腰背,护着他往人群外走,同时道:“御前侍卫又不止他一个。圣上时不时会轮换着派人出来做事。”
不过从今往后,他不介意让蓝煜在宫里待的久一些。
“原来如此。”赵宝珠点点头,对这样威武的职位十分感兴趣:“那要如何才能当上御前侍卫,是不是要武功极高者才能被选上?”
叶京华又看了他一眼,见赵宝珠两眼放光,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语气更淡了些:“也有一些是靠祖上荫封。”
“啊。”赵宝珠略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提起精神,好奇道:“那蓝兄腰间的剑呢,那是不是真的?是不是如传说中般削铁如泥、见血封喉?”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人群。叶京华收回护在赵宝珠腰后的手,浓眉微压,侧脸透着些冷意:“自然是真的。”
赵宝珠这时才终于自他惜字如金的态度中琢磨出了什么,顿住话头。叶京华此刻似乎心情不算太好。
是不是他问的太多,少爷嫌烦。赵宝珠闭上嘴,小心地看了叶京华一眼,落后小半步跟在他后面。
此时已近三更,喧闹的人群褪去了许多,春日夜晚微凉的晚风带着河畔芳草的香气萦绕在赵宝珠鼻尖。他闷闷跟在叶京华身后,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想起终于找回的名帖,发觉自己心中在惊喜之余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找回了名帖,他应该第一时间向叶京华坦白自己的举人身份才是。
赵宝珠默默想着,小心地看了眼叶京华的背影。方才,他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却都没能说出口。还抢在蓝煜说出‘赵举人’三个字之前打断了他。可是瞒而不报,绝不是君子所谓。赵宝珠低着头,抬手摸了摸右胸口处放有名帖的地方,为什么会说不出口呢?最坏的情况不过就是叶京华将他视为巧言令色,乘机拉近与执宰之子关系的小人罢了——
想到这里,赵宝珠一顿,脑中浮现出叶京华冰冷睥睨的神情,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就像是被是被人用手狠狠掐了一下一般。
赵宝珠抿了抿唇,脚步不禁慢了。心里一边难受一边暗暗骂自己,就这么舍不得叶府的荣华富贵吗?若是叶京华要赶他走,走不就是了,恩情往后他还上个十年五载又如何,总有一日能让叶京华相信他不是有意隐瞒的……
赵宝珠想的出神,没注意到前面的叶京华在发觉他没追上来时便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等了等,此刻又折返了回来。
一道人影笼罩住赵宝珠。他一愣,眨了眨眼,一抬头便对上了叶京华微垂的眼眸。
他站在离赵宝珠一步之遥的地方,四周酒楼上的灯光暗了些,叶京华的眼眸犹如黑玉。
“在想什么?”
他低声问道。
赵宝珠怔怔看着他,不知为何,忽然脱口而出:“少爷,你会赶我走吗?”
四周的游人少了,气安静了些,赵宝珠略带茫然的声音分外清晰。叶京华十分明显地一愣,接着眉头渐渐蹙紧,朝赵宝珠迈出一步,目光紧凝在他脸上:
“你这是什么话。”
叶京华浓眉下压,自平日的舒朗中透出几分迫人的严肃来。他方才半天不见赵宝珠追上来,回头一看,就见少年垂着头,似是很低落般垂着脑袋,还用手摸了摸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