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赵宝珠怎么找,可怜他的小破布包就那么大点儿,在他的暴力翻找下直接破成了几片碎布,他的东西总共就五、六样,被赵宝珠平铺在桌面上,愣是缺了那张最重要的名帖。
名、名帖怎么会不见了?
赵宝珠登时慌了神。要知道名帖是由各府学政下方,能够证明考生身份的唯一文件。没了名帖可是连春闱考场都进不去的。
赵宝珠想出门去找,但他反应过来名帖丢失时已入了夜,院子里黑洞洞的,他辩不明方向,不敢贸然乱走。
难、难道是在掉在路上的什么地方了?
赵宝珠想起他数次被打出客栈,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说不定就是那是名帖从包里掉了出来——
这可怎么办啊!
赵宝珠脑中浮现出京城挤满行人和商贩的道路,若是他的名帖掉在了那种地方,怕是再难寻回来了!
赵宝珠手足无措地坐在床边,脑中胡思乱想着是否是掉在客栈中的某处了,如果是掉在外面,那又要到什么地方去寻?他枯坐在床边,因着连日赶路留下来的疲惫,终是在某一刻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
方理手上拿着名册,站在院中的一颗大榕树下,狭长的眼眸向上挑起,看向赵宝珠:“……你做出这幅样子干什么?”
赵宝珠失魂落魄,脸色苍白,在方理看来很娇小的身体摇摇晃晃。闻言,赵宝珠如梦初醒地抬起头:“什、什么?”
方理眉头打结,盯着赵宝珠茫然的脸,心想这小孩昨天还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就痴傻了?
“打起精神来。”方理收敛神情,语气有些严厉:“你是来这干活的,明白了吗?”
看在赵宝珠年龄小的份上,他已经嘴下留情了。赵宝珠闻言也严肃了些,将心神从名帖上收了回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的。”随后道:“方哥哥,我今天要干什么活?”
方理被他叫得噎了一下。看了赵宝珠两眼,认定他是在故意撒娇想躲懒,没好气地将名册翻得唰唰作响:
“你以后就在农庄里做事。”方理冷声道:“喂鸭,喂鸡,清扫农舍和后院,每日给水槽添水——”
他顺着名单上列出的任务一个个往下读,越读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叶家家大业大,饶是这置在幽避处的外宅,上上下下的仆人也不少。叶家作为京城门楣最高的请贵之一,伺候仆人哪个不是挤破了头,经过层层挑选才进来的?因而众仆昨日听说少爷在路边随意捡了个乞儿进门,皆是愤愤不平——要知道碰瓷有用,他们给牙人打通关系的金银又算什么?
抱着对赵宝珠不忿,他们昨日聚起来商议了一番,各人都将手里最不喜的活路撇了出来,汇总在一起分配给赵宝珠做。
用那些下等仆人的话来说——就是赵宝珠这种流民丐类,做起农活来应当是很顺手的!
方理作为管事看不上这等行径,但也同样看不上赵宝珠,便也未出言制止,谁知——
他话头微顿,看了眼赵宝珠。见人仰着小脸,一双猫儿眼直直盯着他,十分乖巧的摸样。
要让他将这么个水灵灵的人儿遣去那腌臜乌糟的地方,饶是铁石心肠如方理,都在道德层面感到了些许不易。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默默略过名单最后的两项任务,放下右手:
“就这些。”他抬起下颌,看着赵宝珠道:“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可以现在提出来。”
他是故意空了这个口子,等着赵宝珠将对工量的抱怨提出来,这样、他说不准可以从名单上再拿掉一两个——
谁知赵宝珠仰着下巴,脆声道:“我没有不满。”
方理愕然地看向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赵宝珠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方理不信任自己,认真地说:“我在家里就是做这些的,我保证会做好的。”
方理将他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一副一定要说服他的样子,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心中还莫名泛起了一丝愧疚。片刻后,他犹豫地开口:
“你……”
然而还没等他将话说完,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便插进来:“小方!”
赵宝珠循声望去,见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嬷嬷正从院门外走来。在他看到对方的同时,那嬷嬷也看到了他,登时眼前一亮。
“哎呀!这是哪家来的孩子?”
赵宝珠突然被捉住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见那老嬷低下头,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接着便抬手不客气地捏了把赵宝珠的脸蛋:
“好灵秀的小儿郎——”她将赵宝珠揉搓了一番,才在少年的眉眼间看出几分熟悉,顿时讶然道:“你是昨日的小乞丐?”
赵宝珠眨了眨眼睛,道:“我不是乞丐。”他刚想解释自己是进京来赶考的考生,却想起自己丢失的名帖。就算他现在说出来,没有名帖,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
赵宝珠停顿了一下,转而道:“我、我是……我是来投奔亲戚的。”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哦?”闻言,方理好奇地挑起眉:“那你投奔的亲戚在哪呢?“
他生性高傲,目下无尘,语气中自然带着淡淡的嘲讽。赵宝珠闻言不说话了,抿起嘴角,神情有些许窘迫。
见他的样子,老嬷嬷心疼地将少年搂入怀中,先瞪了方理一眼,接着摸了摸赵宝珠的脸,连胜安慰道道:
“乖孩儿,咱别理他。”她抱着赵宝珠哄道:“以前的事情都不去想了,以后有齐嬷嬷疼你。”
赵宝珠被女人温暖而有力的手臂搂在怀里,抬起眼,见方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齐嬷嬷没管他,只一心哄着赵宝珠:“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赵宝珠眨了眨眼睛,道:“我叫赵宝珠。”说罢,他又乖顺道:“齐嬷嬷好。”
齐嬷嬷见他礼数周全,心里更是喜欢,抱着他狠狠揉搓了一番,又细细问了赵宝珠家里的情况。听闻他母亲早逝,只有一个老父亲留在家乡,登时心疼地恨不得将赵宝珠直接接回家里当自己的孙子养了。他们这边一问一答融洽如真正的祖孙般,反而方理显得格格不入。
他在旁边站了半响,见没人理他,面上挂不住,硬邦邦地说了句:“我一会儿回来考察,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便转身走了。
赵宝珠抬头看他,齐嬷嬷按住他,呶了呶嘴道:“咱们不理他。人没多大点,摆谱倒是一套一套的!”
说罢,她揽着赵宝珠转了个弯,用哄自家小孙子的语气道:“走,嬷嬷带你去看小鸡小鸭。“
小鸡小鸭……赵宝珠有些无奈。但他感受得到齐嬷嬷对自己的好意,便十分乖顺地跟着对方,一路走到了圈养牲畜的后院里面。从交谈中,赵宝珠了解到齐嬷嬷是从乡下的农庄上来京城的。因此对畜养牲畜和各种农活都很熟悉:
“这儿地方小,养不了多少。”齐嬷指了指前方被院墙围住,大约有一亩多的地方:“就喂了些鸡,鸭”她又指了指另一边与园子相连的小路:“从这边走,那边是马棚。”
说罢,她便要领着赵宝珠去看马,可惜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昂的女声从后面传来:“齐嬷嬷,您干什么呢?后门送菜的还等着呢!”
赵宝珠被这又尖又细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脸去,便见一挑眉削肩,着皂白衣裙的丫头站在廊下。她双手插着腰,脸色有些许不忿。
齐嬷嬷回过头,见是她立即变皱起了眉:“叫什么叫?!大清早呢就在这吵吵,又不是第一次来送菜,什么章程你们不知道吗?”
那丫头被齐嬷嬷顶了一句,眉毛顿时挑的更高,掐着嗓子道:“哟,平日里是个什么章程我们这些人怎么知道啊?谁都知道这后院是您齐嬷嬷在管的。前几日不过是那姓黄的小子来,您贵人事忙,我们帮您签了单子的,偏生今天来的是那姓马的大爷,指名道姓除了您谁的话都不管用。我们这些下头的人怕误了事,这才叫了您来的吗?”
她的语速快,声音又尖利,这么一大串听得人脑仁发痛。齐嬷嬷皱起眉,抬手赶蚊子似的在脸边挥了挥:“行了行了,说你一句有十句等着。”
说罢,她回头朝赵宝珠道:“你先在那树荫下等着,我去去就来。”
那丫头见站在廊下,满眼嫌弃地看着齐嬷嬷牵着裙尾动作笨拙地往上走,嘴里还在小声嘟嘟囔囔。一看就是个不饶人的性子。这时,她偏过视线,才注意到了站在齐嬷嬷身后的赵宝珠。
在看到他的脸时,丫头骤然愣了愣,片刻后,才偏头向齐嬷道:“那人是谁?”
齐嬷嬷好不容易爬到阶梯上方,弯着腰有些气喘:“你脑子糊涂啦?那是少爷昨天捡回来的乞儿。叫赵宝珠。”
那丫头闻言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一双吊梢眼,诧异地看了眼赵宝珠:“是他?!”
她声音一尖起来齐嬷嬷就心烦:“又吵吵什么!不是还要去接菜吗、还不快走?”
丫头闻言不得不回过头,跟在齐嬷嬷身后往后院门走,同时却频频回头看赵宝珠。赵宝珠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这看着像侍女摸样的人在看什么。那吊梢眼丫头自己心里却清楚,她就是那联合起来排挤赵宝珠的仆人之一。先前他们只知道赵宝珠是南方逃难来的乞丐,没成想今天打眼一看,这乞丐竟然长成这么个样子!
这样看来,那天少爷莫不是……丫头想到了什么,心里打了个突。又用力晃了晃头,不管长成什么样子都还是个乞丐,少爷能给他一口饭吃就已经是发了大善心了。他们家少爷可是时不时要进宫去伴架的人物,哪里会想得起随手捡的这个乞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