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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醒了

    “公子,公子!”
    耳边有急切的呼唤,上官月觉得身子在摇晃,宛如在坐船。
    今天的风浪这么大吗?上官月想,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远,四周恢复了宁静。
    但下一刻哗啦一声,有水浇了下来。
    上官月只觉得瞬间窒息,他猛地张开口吸气,人也睁开眼。
    晨光清透,视线昏花中看到吉祥手里拎着水壶。
    “再拿水桶来——”吉祥还转头喊人,“迷香最佳的解药就是冷水泼——”
    上官月发出几声咳嗽,撑起身子,抬了袖子摆了摆“够了够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吉祥这才发现他醒了,大喜扔下水壶跪下来:“公子你怎么样?声音都哑了——被迷烟伤了,大夫,大夫——”
    上官月咳嗽两声:“没事,是被水呛的。”
    随着这两声咳嗽,嗓子变得清亮。
    吉祥犹自不放心,让一旁等候的大夫看,大夫确认说没有大碍,喝一碗小柴胡就行。
    大夫去熬药,吉祥也放了心,侍奉上官月擦脸,换了干净衣裳。
    “公子以后可不能这样冒险了,早上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真是吓人。”他叮嘱说。
    上官月笑说:“我本来要醒了,你下手泼水太早了。”说着伸个懒腰,“睡了一个好觉啊。”
    吉祥摇头:“是昏迷吧。”说罢走了出去,“我去给公子准备早饭。”
    上官月看着门关上,室内恢复了安静,他静静环视四周,捏着一根迷香走到窗边,看着清晨的河面。
    睡是睡了個好觉,但依旧没有见到白篱。
    不过,他好像梦到娘了。
    不,也不算是梦到娘,是梦里一直在找阿娘。
    梦里很伤心,很难过。
    他找不到阿娘了。
    梦里找不到。
    醒来也再也找不到。
    “没有人能救我们。”
    “贵如太子又如何,天要你死,你就只能死。”
    “黄袍加身,天命所归,振臂一呼四方相助,这是做梦,这是做梦。”
    “什么天潢贵胄,都是蝼蚁!”
    “不要做梦,不要做梦了。”
    上官月看着手中捏着的迷香,耳边回荡着阿娘悲愤的声音。
    他那时候还小,不懂娘说的不要做梦是什么意思,只当是睡着了不要做梦,那是阿娘最后的话,他牢牢记在心里。
    从此以后他的确没有再做过梦。
    上官月嘴角弯弯一笑。
    当然了,现在长大了,知道阿娘当时说的什么意思。
    不要以为自己身份尊贵就无所不能。
    不要以为属于自己的就永远不变。
    不要对他人有期待。
    世间不是你想要如何就如何。
    世间的人也都是今天相亲相聚,明天相杀离散。
    上官月转了转手中的迷香。
    “白篱,既然你不想见面,那就顺其自然吧。”他松开手,看着迷香跌落没入水中,再转过身,唤声来人。
    吉祥正端着饭菜进来,忙应声是。
    “我今日去余庆堂。”
    圣驾今日回京,天祭过了,该给朝堂点新气象了。
    ……
    ……
    “景云那边回程要多久?”
    “夫人,圣驾回宫后,百官才可以散去,怎么也要晚上了。”
    东阳侯夫人在室内踱步,张口就想说“送个信让他先回来——”
    黄妈妈先一步截住话头,提醒东阳侯夫人:“这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个祭天大典。”
    哪有半路去把人叫回来的?就算家中父母急症,忠孝难两全,忠字也排在孝字前。
    更何况只是妻子身体有些…..不舒服。
    “母亲,我没事,不要惊动景云。”
    庄篱的声音从内室传来,人也走了出去。
    春月和春香忙小心翼翼要搀着她。
    庄篱无奈一笑:“我真没事,我就是晚上做噩梦了,醒过来人有些糊涂,下床跌了一跤。”
    说着拉起衣裙要让东阳侯夫人看。
    “连皮都没磕破。”
    许妈妈忙上前拉下她裙子,说:“冬天地硬,皮没磕破,内里也可能会伤到,少夫人要小心些。”
    东阳侯夫人问婢女们:“请章大夫了吗?”
    庄篱笑着说:“不用请。”
    东阳侯夫人看她一眼:“那香啊昏睡症什么的,跟治跌打损伤可不一样。”
    “我知道,母亲放心。”庄篱说,“我是打算亲自去章家医馆,原本吃的药也该调换了,到了那边正好一起拿回来,就不用再等了,今晚就能吃上。”
    东阳侯夫人本想说这跟婢女们去有什么区别?但罢了,既然她说要去,硬拦着好像当婆婆的刁难。
    “你自己懂医术,知道自己的状况。”她说,“我该说的都说了,景云回来别怪我苛待你就好。”
    庄篱笑了:“母亲多虑了,景云知道我可不是那种能被您苛待的人。”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东阳侯夫人瞪了她一眼:“从医馆回来,跟我说一声。”说完又补充一句,“等景云回来问我,我好能答话。”
    庄篱抿嘴一笑,屈膝施礼:“多谢母亲。”
    许妈妈笑着扶着东阳侯夫人:“好了,亲眼看过了,放心了,夫人快回去吃早饭吧。”
    黄妈妈则看庄篱这边的管事妈妈:“用夫人的马车去吧,车更宽大些,躺着舒服。”
    这是夫人的恩典啊,管事妈妈忙应声是。
    庄篱再次道谢。
    东阳侯夫人头也没回的走出去了,出了院门才看黄妈妈:“你倒是会做好人,我要出门,坐什么车?”
    要是不同意刚才就开口制止了,可见也是同意的,黄妈妈哪里不知道东阳侯夫人的性子,现在不过是强撑婆婆面子,她板正的脸上没有半点不安,说:“夫人出什么门,世子不在家,少夫人身体也不好,家里离不开你,别出去乱走。”
    东阳侯夫人瞪了她一眼,哼了声没有再提车的事,叹口气:“怎么三天两头生病,这身子骨不会真有问题吧?”说罢呸呸呸两声,“这话晦气。”说着加快脚步,“回去给佛前上柱香。”又吩咐许妈妈,“你让人去盯着圣驾,在宫门守着,免得散了场景云又出去吃喝。”
    许妈妈连声应是。
    这边东阳侯夫人刚走,梅姨娘眼泪汪汪的也来问安了。
    她早就过来了,但因为东阳侯夫人在,没敢出来。
    这次少夫人出事,世子可没在她那里,但万一夫人将火气撒她身上呢,万一认为她的存在膈应了少夫人,将她赶走,那她可就是冤枉死了也没地方说。
    庄篱谢过她,赏了一碗点心,梅姨娘这才放心的告退了。
    “少夫人的身体真不好啊。”小丫头小声嘀咕,“先头那位夫人发病前也没像她这样三天两头有事…..”
    话没说完被梅姨娘揪着啐了几口,又逼着她吐口水。
    “晦气,不许诅咒少夫人。”她呵斥,又合手念佛,急急忙忙去小佛像前上香,可要保佑少夫人好好的,她如今的日子过得又省心又安心,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接连送走了探病的人,清晨引发的骚乱也算告一段落了。
    庄篱坐在桌案前松口气。
    “少夫人,车马正备着,你多少吃点东西再出门。”春月劝说。
    庄篱笑了:“干嘛少吃点,醒得早,我饿急了。”
    春月松口气,忙让厨房送饭,看着庄篱的确比前日多吃了一块蒸糕,但春月眉头依旧难掩愁绪。
    清晨那一幕太吓人了。
    烛光映照下少夫人跌在地上身下是水和碎瓷,抬起头面色煞白,似乎下一刻就要跟茶壶水杯一样碎裂。
    想到这里时,春月迟疑一下问:“少夫人,您早上的时候,让拿镜子….”
    她当时是听到了,但因为又急又慌去搀扶少夫人,其他婢女们听到动静涌进来,少夫人也没有再提镜子,安抚解释自己是不小心摔倒了,然后就是整个院落,包括夫人都惊动了,迎来送往一直折腾到现在,那句话也被忽略了。
    当时少夫人要镜子做什么?
    此时想起来,觉得,很怪异…..
    的确怪异,那时候她慌乱不已,急着要看自己的脸是怎么回事,但紧接着被婢女们扶起,室内人乱乱,她也冷静下来,知道不能再做怪异的表现了。
    庄篱看着她的眼,轻声说:“春月,你看,我躺在地上,万一伤了后背,我看不到,只能用镜子照着看。”
    是啊,春月怔怔点头,腿上胳膊伤低头就能看到了,后背少夫人看不到,需要人举着前后两面镜子,夫人才能看到。
    “少夫人你吓到我了。”她忍不住流泪说。
    先前她一直强装淡定,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表露了内心。
    庄篱忙笑了:“哎哎,这不是没受伤,更衣擦洗的时候,你也都仔细看过了了。”说着站起来,“让我们收拾一下,去让章大夫看看,这样你们,夫人,还有世子…..”
    她说道世子两字的时候,声音微微停顿下。
    今早她因为在梦境中看到自己脸上的怪异,吓得跌下床。
    那上次周景云跌下床是不是也是因为看到了她的脸…..
    虽然周景云当时没有说,虽然后来她引导他的时候,他说只是看到她不动吓到了。
    但这么久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怪异,那怎敢笃定引导周景云说出的就是真的呢?
    “……安心。”
    她将话说完,对春月一笑。
    春月忙点头说好,转身去唤人来撤下食桌,春香春红进来看到她脸上带着泪,急道“姐姐你怎么哭了?”“哎,不是说不让少夫人乱想,不要自己先慌了。”
    春月抬手擦泪,带着些许懊恼惭愧,她是少夫人的大丫鬟,世子不在家,她应该沉稳些,但刚才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少夫人一笑,忍不住哭起来。
    真是,担不起事啊,这怎么行。
    “我看看车马。”她说,“你们伺候少夫人梳妆。”
    说着又叮嘱一句。
    “可别让少夫人一个人待着。”
    少夫人有不让婢女在身边伺候的习惯,但现在她可是真不敢了,在世子回来之前,她们绝不会离开少夫人半步。
    春香春红重重点头,看着春月出去,她们走进来内室,却见庄篱站在妆台前发呆,视线似乎看向妆台,又瞬时游离。
    怎么了?
    “少夫人。”春香轻声唤,“莪来给您梳头吧。”
    庄篱哦了声,对她笑了笑说声好,然后再看妆台,垂在袖子里的手攥了攥。
    刚醒来的时候她真是吓到了,怕别人看到自己的脸是李余梦境中那样….
    嗯,怪不得梦里李余这小孩子总是哭,哭已经是很勇敢了,顶着这张脸,大人看到了都能吓疯。
    不过还好春月和家里人的反应都依旧,说明那怪异的半张脸,应该是只有在李余梦中的镜子里才能看到。
    庄篱深吸一口气走到妆台前坐下来,抬眼看向镜子里。
    铜镜里女子面容恬静文雅秀气,一样的眉毛一样的眼,一样的鼻头和嘴唇,跟梦里的真实的自己不一样,跟梦境里那半张陌生的脸也不一样。
    这是她进京后惯用的读书人家孤女的脸。
    庄篱对着镜子弯弯嘴角。
    镜子里的女子也对她弯弯嘴角,没有一半弯一半下垂。
    她伸手摸了摸脸,然后干脆双手一起揉搓,镜子里的女子脸皱巴巴,没有碎裂也没有混乱扭曲。
    直到看到镜子里春香惊愕的眼神。
    庄篱收手坐好,对镜子里的春香一笑:“梳个简单的头发就好,我们早点出去,早点回来。”
    春香应声是,加快了动作,春红也取来了出门穿的衣裙斗篷,小丫头们则利索地捧来风帽,手炉,脚炉装好,忙忙乱乱很快在一队侍从仆妇的护卫下,坐着东阳侯夫人的宽大车驾驶出侯府。
    因为今日圣驾回京,城中很多地方戒严,所以要去章家医馆要绕路。
    “从永兴坊过吧。”庄篱突然说。
    春月愣了下:“永兴坊?”
    庄篱看她:“我一直很想去那边看看。”她眼中几分好奇,又有些迟疑问,“是绕路太远吗?”
    春月露出了然的神情:“不远,少夫人很少出门,想看就看一眼。”
    说罢掀起车帘对车夫和外边的护从吩咐一声。
    车马缓缓而行,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走了约有半个时辰,外边传来护从的声音“少夫人,永兴坊口到了。”
    在车上斜躺着养神的庄篱便起身坐起来,春月掀起车帘。
    用看京城风景的借口可以绕路,不过,待会儿用什么借口打听那个叫李余的小孩子呢?
    庄篱一边思索一边向外看,当看到街外的时候,她愣住了。
    这…..
    与京城其他坊市鳞次栉比不同,站在这个街口,入目是一片废宅。
    冬日荒草枯木中露出残垣断壁,能看出曾经是好大一片宅邸。
    如果不是四周散落着房屋,如果不是车旁的街上热闹,庄篱还以为自己站在荒郊野外。
    这可是京城,寸土寸金,怎么会有这么一大片荒宅?
    这……是什么地方?李余不是说住在这里?
    耳边是春月一声轻叹。
    “这里荒废许久了,先帝在的时候不许重建,不知道现在皇帝会不会重建。”她轻声说,又摇摇头,“重建了,也没人敢住啊。”
    庄篱看向她:“这里….”
    春月也看向她,低声说:“少夫人在外也听过传言吧,太子当年焚烧东宫后,这里晚上都没有人敢经过,怕闹鬼,死的人太多了…..”
    先帝在的时候这边有兵卫看守,后来新帝登基兵卫就撤了,只要不进去玩闹撒野,朝廷不禁止人靠近了。
    庄篱终于反应过来了:“这里是那个太子东宫?”
    宫,不是都在皇宫吗?
    春月点点头:“当年东宫小,先帝宠爱太子,特意在永兴坊建了大宅给太子住,后来….”
    后来大家都知道了,太子谋反,先帝诛杀,太子自焚东宫。
    这一片好大的宅院都烧了,变成了残垣断壁,荒废无人,展示着那一场天家父子从相亲到相杀的惨事。
    原来,东宫是建在永兴坊啊,庄篱哪里知道,那时候她还是个婴童呢!
    现在也是个第一次进京的乡下人…….
    原来,永兴坊就是东宫。
    庄篱旋即一僵。
    这里曾经住着的人都死了。
    这里如今也没人住。
    那,那个李余难道是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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