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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自过年后?, 萧窈原本稀烂的?风评倒是有所好转。
    先前王家?那?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各式流言蜚语中,她已然是个粗鄙不堪, 连半点礼数都不懂的?女郎。
    可元日那?场祭祀, 群臣皆在, 她未曾有过半分差错,完成得落落大方。
    紧接着?的?崔氏寿宴有阳羡长公主坐镇, 无人?再敢不依不饶给她使绊子, 且崔夫人?和善, 宾主尽欢, 顺遂度过。
    也算扳回来些。
    重光帝大为欣慰, 萧窈的?心情却逐渐低落, 因过了年节, 长公主与?萧棠一家?便不会久留建邺, 各自都该启程回去?。
    萧棠亦不舍得,求了她阿父, 决定?等过了上元节再回。
    长公主却是有些事务要回阳羡处理,已经令仆从们收拾行李,备好车马
    ,即将离开建邺。
    萧窈知?道终有一别?,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 晨起该临帖时, 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萧斐来时,只见?她正对着?书案上的?镇纸出神。
    “怎么?看起来病恹恹的??”萧斐打?量着?她, 调侃道, “若是不舍得姑母,不若随我一同回阳羡吧。”
    待她开口, 萧窈才回过神:“姑母不是在收拾行李吗?”
    “这些事情自有知?徽她们去?做,总不必我亲自盯着?。”萧斐笑道,“离开建邺前,我还有一处地方想去?,你也别?在这里发呆,随我一同去?看看吧。”
    萧窈立时起身,跟上她的?脚步:“姑母要去?何处?”
    萧斐这回没卖关?子:“栖霞学宫。”
    萧窈大为意外,接过翠微递来的?大氅,自己动手系了,好奇道:“姑母为何想起去?此处?也是要去?看松月居士题字的?匾额吗?”
    她年前曾随班漪去?过一回,便是为此。
    萧斐摇头,徐徐道:“我父昔年在时,费了许多心力令人?重建学宫,寄希望以此挑选可用之才,匡扶社稷……可阻碍繁多,到最后?也不过是个空壳,没能成事。”
    “再后?来历经战火,此处彻底破败,空置数年。”
    “此番听闻圣上令崔循、谢昭二人?重整学宫,我便想再去?看看,而今是何模样。”
    而今天下,士庶之别?犹如云泥。
    寒门出身便是卑贱,大多人?一生识不得多少字、念不得书,懵懂而生,碌碌至死,如微尘草芥。
    纵有人?能自泥泞之中挣脱,生根发芽,满腹才学也依旧没有用武之地。
    或是无人?举荐,或是察举之时被定?为末等,只能担任无足轻重的?官职,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士族所在的?云端。
    而士族间彼此推选,察举各家?子弟。
    哪怕再无能再庸碌的?,依旧能轻而易举地领到体面官职,十天半月不见?得去?官署一回,更有甚者?,连自己应做什?么?都毫不知?情。
    各家?靠着?联姻将彼此之间的?利益牢牢绑在一处,一手遮天。
    纵使宣帝在时,所颁布的?政令若是折损他们的?利益,也大都难以推行。
    而宣帝去?后?,再无人?能坐稳这个位置。
    孝惠皇后?唯有萧斐这么?一个女儿,她与?那?些个兄弟实在算不上亲厚,但这些年身处阳羡,看着?他们折损,偶尔也会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当初萧褚前脚“坠马而亡”,世家?后?脚迎重光帝入建邺为帝,萧斐曾犹豫是否令人?送信到武陵劝阻。
    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因以她对士族的?了解,若非重光帝,便是西阳王萧槊。
    此人?性情与?重光帝迥异,沉迷声色犬马,曾纵手下兵卒抢劫南下流民,以此敛财,实在不堪。
    重光帝虽无雄才大略,但性情温厚,于百姓而言自是更好些。
    而今得知?他承宣帝遗志,令人?重建学宫,萧斐欣慰之余,又不由得唏嘘。
    若换了从前,萧窈兴许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但班漪入宫那?段时日,明面上说是教授礼仪,为免她听得乏味,也断断续续讲过许多旧事。
    萧窈想了片刻,逐渐明白过来长公主为何会在离开建邺之前,特地走这一趟。
    她轻声道:“尊祖当年,应是极为不易。”
    萧斐推开窗向外看去?。
    马车自市廛中穿行而过,间或有货郎叫卖声传来,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许多事情非朝夕之功能成,薪火未灭,便总有一线生机。”萧斐支着?额,似是同她解释,又似是自语,“我常觉世家?至此地步,内里早就烂了,又岂能长长久久、不腐不朽?”
    萧窈想了想曾死在她面前的?王闵,又想了想自班漪处听到的?诸多事迹,点点头。
    “而今各家?早就不复昔年光景,说是芝兰玉树,可出类拔萃的?子弟屈指可数。”萧斐眼中浮现笑意,“你阿父挑崔循与谢昭来办此事,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萧窈下意识想问为何,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低头思索。
    过了会儿,方才开口道:“我与谢昭有过往来,许是因出身的?缘故,他并不执于门第之见。父皇有意借重整太学的?机会,叫寒门子弟也能得入学宫的?机会,谢昭似乎亦有此意。”
    “至于崔循,”萧窈难得这样认真地审视此人?,迟疑片刻,方才又道,“他似士族中人?,又不似……”
    譬如在学宫之事上,他与?谢昭的?态度截然不同,是站在士族立场,不欲为寒门子弟开这扇方便之门。
    也总是会挑剔她的?礼仪,古板且严苛。
    在另一方面,却又不那?么?像。
    他不爱声色犬马,更不会如王闵那?般放浪形骸;时下士人?大都以清闲为贵,以恪勤不懈为鄙,身上担着?职责,实权却在不经意间一步步下放。
    可崔循不是。
    他大半精力都耗在那?些事务上,仿佛总有看不完的?公文。
    明面上只担着?太常少卿一职,手中实则攥着?诸多权利,从不肯让渡予人?。
    萧斐原本只是自己心生感慨,不意萧窈竟能说出这样条理清晰的?一番分析,颇为惊讶。及至听完,含笑颔首:“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从前向来不在这些事情上留心,如今倒真是有长进了。”
    调侃罢,这才认真道:“崔氏这位长公子,是他们之中难得清醒的?人?。”
    “真是可惜了。”萧斐抚过手炉上描金刻纹,断言,“以他的?能耐,若非出身崔氏,而是寒门,圣上欲为之事能轻松许多。”
    重光帝选崔循来做此事,便是想通过让渡权利给他,令崔氏与?其他士族逐渐分割。
    只是显然,崔循尚未有此意。
    马车在学宫外停下时,已近晌午。
    这些时日下来,学宫各处已然修缮妥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但萧斐的?身份摆出来,自是无人?阻拦。
    原以为此处唯有看守的?仆役,未曾想,谢昭竟也在。
    他得了通传,出门相迎,依旧是那?副衣袂飘飘的?疏朗俊秀模样,主动解释:“学宫各处的?匾额须得令拟题字,琢玉无暇抽身,我清闲无事,便先来一步。”
    萧斐道:“协律郎写得一手好字,此事交由你来做,也正相宜。”
    萧窈看去?,只见?谢昭那?素白的?湖锦衣袖上,依稀沾了几滴墨迹。想了想,问他:“此处所有匾额,都是你来写吗?”
    谢昭道:“有些是琢玉来写,还有正殿那?块,该由圣上御笔亲题。”
    萧窈对此并不意外。她就知?道,崔循在此事上不会当甩手掌柜。
    题字看似只是桩琐碎的?小事,但悬于各处的?匾额却另有一重分量,他日各家?子弟入学宫,日日见?着?,总难免会提起是这是谁的?手笔。
    如一重无形的?印迹。
    “昔年学宫建成之际,我曾来此处看过,而今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合该慢慢看过。”萧斐同她道,“窈窈既是好奇题字,去?看看也成,不必陪我空耗光阴。”
    萧窈听出姑母是想独行,便点头应了下来。
    此处尚未收拾出来单独的?官廨,谢昭题字,是在将来学子们听经上课的?书堂。诸多书案放得整整齐齐,有些上边放着?谢昭已经题好的?字,等待墨迹晾干。
    萧窈一一看过,最后?在谢昭题字的?书案旁坐了,好奇道:“你的?字是随松月居士练的??我看着?,似是与?学宫外边那?匾额上的?字迹有几分相似。”
    谢昭颔首道:“公主慧眼。”
    砚台中已不剩多少,他放下笔欲研墨,宽大的?衣袖却险些蹭到墨迹。
    萧窈见?砚台恰在自己手边,索性道:“我帮你好了。”
    谢昭并未推辞,眉眼一弯:“那?就有劳公主了。”
    萧窈执着?那?块乌金墨,又看了眼空荡荡的?书堂,随口道:“你为何不叫人?来伺候笔墨呢?”
    她前回往崔循的?书房去?时,已算隐蔽,还是见?着?两个伺候笔墨的?书童。谢昭到底是谢家?子弟,按理说,身边应当不缺伺候的
    ?人?才对。
    谢昭道:“我少时微末,后?又拜在师父门下,这些事情早习惯自己动手,反倒不喜旁人?打?扰。”
    解释完意识到此话不妥,着?意补了句:“不过今日能得公主相助,是幸事。”
    像是生怕她误会。
    萧窈原本并没听出来什?么?不对,经他描补后?反倒后?知?后?觉,没忍住笑了声。
    崔循来时,见?着?的?便是这副情形。
    萧窈并未规规矩矩地跽坐,而是拖了个蒲团,随意倚在书案一侧,正亲自动手为谢昭磨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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