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数人的脚步声渐渐散去, 只能听到远处的风声,以及溪水流动的轻微声响,夜色依旧, 一个白色的小小影子掠过,划掉树上几片落叶, 它跟着树叶落下,模样有些奇怪,看上去像只缺了三条腿的独腿小狗,歪了一步跌在一只垂在地上的手掌中,正要再次腾空掠走, 那手掌忽然收拢,一把捏住了手心里的小东西。
乔落慢吞吞从地上坐了起来, 咳出几口血沫, 被他不在意的抬手抹掉, 捏着手里的东西翻看了几下, 指尖用力, 将那小小的灵器捏成数片雪白轻薄的骨片,恍然大悟道:“噬灵兽骨头做的, 难怪,世间还有这样的器术师倒是稀奇。”
他随手扔了手里的骨片,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摸了一下胸口, 叹了口气:“心脉都碎了, 谢宗主出手真是不留余地,不愧是首宗, 也对,心狠手辣才能当人上人嘛。”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一道黑影从远处奔了过来,到他面前停住,取下了脸上遮脸的黑布:“师父。”
“阿景。”乔落点点头,“怎么样?”
“位置找到了。”叶景道,“玄阳宗有七个秘境。”
“七个。”乔落笑了笑,“真是不少,谢宗主能找到这么多秘境,庚桑世家想必帮了不少忙,这些秘境上必定还留了庚桑家的信息,走,现在谢宗主不在,我们正好进玄阳宗走一趟。”
乔落迈步朝前走去,黯淡的月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叶景紧走几步跟上去:“师父,我的灵药还是没有试验成功,我试了很多种方法,哪怕是让他们遭遇我当初的情况,那些宗门弟子吃了灵药还是都死了……我的这个方法也不对吗?”
“或许时机未到。”乔落放慢了脚步走在叶景身侧,“阿景,你是我唯一的徒弟,当初那灵药只剩最后一点,我都给你吃了,那药也不是我自己配置的,是我世家其他先辈炼制而成,只成功了那一次。现在起码咱们已经找对了方向,能让人催生出灵脉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点进步?”
“改变是需要漫长的过程的,你得有耐心。”乔落对她温声道。
“是,师父。”叶景垂下眼眸,“是我心急了。”
乔落继续往前走,忽道:“阿景,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遇到我的吗?”
“记得,我怎会忘。”
“我也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乔落说。
叶景偏过头看着他:“哪一句?”
“每一句。”乔落笑道。
叶景出生在一个寻常的小村庄,寻常的长大,十七岁那年她偷偷跑到临镇去看灯展夜会,第二天天快亮了往家里赶,倒是不担心家里阿娘阿爹担心,她提前留了张字条呢,只是没想到夜会上的灯展实在好看,她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回去,少不得要被念叨几天了。
最好在天亮前赶回去,阿爹阿娘还没起床,她就可少挨几顿念叨。
可她没想到等待自己的是被黑雾笼罩的村子。
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瘴气。
她跌跌撞撞的往家里跑,奋不顾身就想往瘴气里冲,却被一个人伸手拽住了胳膊,对方的穿着一看就不普通,身上闪着银色的光,厉声骂道:“你不要命了吗?怎么往瘴气里冲?”
“我家、我家在这里,我阿爹阿娘还在里面……”叶景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袖子,“你们一定是宗门的仙师对不对,求求你们,救救村里的人,救救我阿爹阿娘,求求你们!”
她不断哀求,那宗门弟子却道:“不可,瘴气中情况未明,不知道有些什么妖兽,难道让我们冒险去救?村中应当有结界玉守护,等瘴气被驱散些再说。”
“结界玉。”叶景眼中迸射出希望的光,小心翼翼道,“能不能借我一个,不用各位仙师们冒险,我自己进去救人,我阿爹阿娘还在里面,我阿爹阿娘还在里面,求求你们……”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能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几位宗门弟子被她搅扰的不甚心烦,解释了几句发现她根本不听,干脆拂袖不再理她了。
叶景一咬牙,朝着瘴气中飞奔而去。
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她所经之处恰好瘴气稀薄,她一路朝着村中跑去,鼻间吸进了呛人的黑雾,她边跑边咳,有湿热的液体从嘴中喷了出来,她觉得五脏六腑都疼,却还能撑得住。
不过片刻间她就跑到了自己家的小院,院中微弱的银光闪烁,她立刻认了出来,那是村中唯一的一块结界玉,从曾经一个偶尔路过的仙师手中买到的,村里每一家都凑了钱。
村中的人都挤在临近村长家的院子里,微薄的结界玉屏障闪着银光护住了大家,叶景喜极而泣,几把擦掉了脸上的血,扑过去和阿爹阿娘抱在一起,告诉他们外面有不少仙师,他们很快就能等到救援。
可救援没有来。
当结界玉的屏障消散,漆黑的瘴气倾轧下来,将所有人吞没。
叶景被阿娘死死压在身下,捂住了她的口鼻,她眼睁睁看着瘴气侵蚀掉阿娘的身体,她身上的血肉一块块在雾气中滴落,但她居然没有死,她还听得见,还在维持着微弱的呼吸。
她感觉得到眼睛里流出热热的鲜血,灼热的剧痛从全身外部的肌肤烧到身体里面,她想惨叫,张开嘴却只呼出一口喷洒的血雾,但她已经看不见了。
她听到了脚步声。
那些脚步声聚集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哎,来晚一步。”
“瘴气驱散就得要这么久,我们也没办法。”
“而且这也不是我们宗门附近的村子,咱们只是路过,本可以不管的,是师姐心善说要过来看看,要不是我们帮忙,这瘴气还会扩散开。”
“只是死了这么多人……妖兽之祸实在是造孽。”
“师姐别伤心了,人各有命,我们尽力了,节哀。”
那些声音叽叽喳喳,还在说着什么,叶景被压在腐烂的残骸之下静静听着,心底涌上来熊熊燃烧的怒火。
不公平。
一点都不公平。
凭什么修者们有力自保,凭什么他们可以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来谈论他们的生死,凭什么凡人生来就不能觉醒灵脉,只能寻求修者的庇护,祈求他们的救助。
既然世间有修士,为何不能人人都是修士?
她胸中各种情绪翻涌,让她猛地呛出一口暗黑色的血雾,随即她身上的残骸被拨开,一个声音惊讶地道:“居然还活着一个。”
救了她的人就是师父。
他给叶景吃了仅有的灵药,将她带回去悉心照顾,她慢慢好了起来,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觉醒了灵脉,她成为了一个能修行的修士。
“你那时对我说,现在的世间毫无公平可言,修士们凭什么高高在上,你想要普通人也能修行,也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乔落边走边道,“阿景,放心吧,你想要的公平世间一定会来的……很快了。”
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却带着笃定的语气。
他转头看了一眼叶景,抬头看了一眼无边夜空,喃喃道:“我想要的,也不是这样的世间……”
两人进了院落,乔落随手按上通往玄阳宗的传送法阵,法阵上充沛的灵力瞬间注满,下一秒就嗡一声将他们传送离开。
*
百里夜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他一直留着一线清明,因为云箬的手一直牵着他,源源不断的灵力往他的身体里涌,他的灵脉恢复缓慢,那些灵力只能在身体中游走,让他总有种一直被泡在温水里的感觉。
他迷迷糊糊记得发生的事,二大招来了会审堂的另一组金衣使者,一路护送着他们去了中都会审堂。
中都会审堂总部座落在山中一处幽静的湖边,湖水一半沸腾一半冰封,如同阴阳两仪,湖底烈焰阵和寒霜阵据守一侧,天然的法阵让山林中的天气变幻莫测,更显幽静深邃,几乎不会有人到这片深林中来。
百里夜在会审堂修养了一段时间,伤好了不少,脖颈起码不会再动不动就渗出血来,也能起床走动了。
“师兄。”云箬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却发现床上被褥散着,屋里没人。
她放下药碗出来,会审堂的地面和墙面都是黑色的,本来以她的神灵脉不能在烈焰阵和寒霜阵中久待,但现在有了无垠之水护体,让她能勉强抵抗两种法阵的影响。
云箬猜得到百里夜去了哪里。
出了会审堂,眼前就是整面巨大的湖泊,冰封的湖面和沸腾的那一半边缘交织在一起,腾起漫漫白雾,云箬顺着湖边一直走,在冰封的湖面那边看到了独自坐在水边的百里夜。
他穿着一身黑衣,脖子上缠着白色纱布,静静看着湖水。
“师兄。”云箬走了过去。
百里夜抬眸看过来,面无表情的脸上松动了一下。
云箬走过去站在水边,一步之下就是冰冻的湖水,寒息阵阵,透明的冰层之下隐约能看到一个个漆黑的棺椁。
这是会审堂的人死后的埋骨之地。
一大也睡在里面。
云箬没说话,百里夜也没说话,她知道百里夜自从能起身后每天都来,陆子云身上的那个法阵会审堂的人查验了很多资料,确定那不是法阵,而是一件灵器,能控制身上被刻下法阵的人的言行,名曰“真言灵器”。
灵器分两半,一半就是刻在人身上的法阵符纹,另一半在操控人手中,只要被刻下法阵的人说了被禁言的话,一旦说出口哪怕一个字,灵器就会被启动,刻在他身上的法阵会在瞬息之间取人性命,
无可解,不可中断,除非契约完成符纹绞杀成功。
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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