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小内监一路沉默到明光殿门口, 姜静行看着迎上来的人,不禁面露惊讶道:“张公公?”
没想到以为早死了张公公,居然还活着!
自从干儿子小鹿子成了总管太监后, 谁都知道曾经的张公公是过去事了, 谁想得到还有再见的一天。
脸生的小内监上前卖乖道:“干爷爷。”
“去去去,一边站着去。”
摆手轰走了小内监,笑成一朵菊花的老太监躬身上前,站到姜静行跟前笑道:“哎呦, 老奴可有些日子没见到国公爷了, 国公爷可还好啊。”
姜静行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见没什么变化, 便挑眉笑道:“好, 倒是公公才是让人吃了一惊, 许久不见了, 公公的病可是好全了?”
“托国公爷的福, 老奴这把老骨头还能在伺候陛下几年。”张公公还是像以前一样将人迎进去,路上不紧不慢走着,说了几句闲话后, 便主动说起那日在玉堂殿的事来。
言语间不乏唏嘘:“老奴也是老眼昏花,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竟着了别人的道,幸亏陛下仁慈,才没拿了老奴这条小命, 只是打了顿板子后赶去冷宫养伤, 本以为就是等死的命了, 谁知还有再伺候陛下的一天。”
姜静行安静听着,暗道这皇宫可真是太有趣了, 让人稀奇的事是一出接一出。
她揣袖走到主殿阶上,临进殿前,多看了两眼殿门口两边儿站着的小太监,谁知还是没看到小鹿子。
她便看向身边的老太监,疑惑问道:“许久没见小鹿子,他人呢?”
到底是混迹皇宫几十年的老人,张公公可比小内监端得住,老脸上的笑都没抖一下,只道:“他是个有出息的。”
“国公快进去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殿里熏着暖香,姜静行被扑面而来的香气扑了一身,等吸到鼻腔里,只觉异香扑鼻,连鼻尖都多了一丝香甜。
以前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也许是初病愈,对气味比较敏感,再加上有好一段日子没来明光殿了,乍然闻到这种香气,便觉得有几分突兀。
可还不等她多想,隔间珠帘被宫女撩起,武德帝已换了身玄色常服出来。
武德帝一边往外走,一边打量她的脸色,见她精神不错,才落座开口道:“为何突然病了,可是累着了?”
“不过有些发热,睡了一觉便好了。”姜静行随口答他。
武德帝坐在上首,两鬓一丝不苟地束进红玉冠里,冷硬的眉宇间夹杂着倦意,他一手指了指身侧摆着的圈椅,示意姜静行坐下说话,一手轻轻按在鬓角。角落里立着的小太监极有眼色,一人递茶,一人不声不响地上前为他锤肩捏头。
姜静行顺从地坐下,语气稀松平常:“臣许久没见张公公了,刚才看见了人,还以为眼花了呢。”
“他伺候朕多年,一点半点的错罚过也就算了,换了其他人在身边伺候,总是用的不顺心,觉得差了点意思。”
姜静行便点头不再多问关于张公公的事。
按理来说,皇宫里的事怎么也用不着她一个外臣追问,她也不想管武德帝身边的事,不过刚才接连问了两个人,都没问出来小鹿子的去向,她还就真好奇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小鹿子有些面善。
姜静行看向武德帝,笑问道:“说起来,臣也许久没见过鹿公公了。”
武德帝一时沉默,只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些晦涩,“伯屿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不等姜静行反应,他便移开视线道:“朕吩咐他去宫外查件事,不过是个太监,不值得你上心。”
武德帝并未隐瞒姜静行,他直言小鹿子的行踪,可查的什么事却没说。
姜静行看出武德帝不欲多说,她拿捏着为人臣子的本分,自然不会追问,只等着武德帝接下来的话。
武德帝从案上拿起常常把玩的檀木佛珠缠在手上,沉吟道:“如今朝政繁忙,朕本想过些日子再着手此事,今日你既然看出些端倪,便也问问你的意思。”
说到这,他突然冷笑一声,继而才道:“自朕登基以来,虽对外偶有征伐,内政却还算得上清明,可前几日辰王上了道折子,回禀了他来去荆州这一路上的见闻,朕这才知地方上藏污纳垢,有着多少贪官污吏在,就连朝中都有蠹虫之痕,长久以往,本朝怕是也要走上前魏末路,落得个分崩离析,天下大乱!”
姜静行赶紧起身,肃容道:“陛下息怒,荆州一案虽有人祸在,可如今案子也破了,可见陛下知人善用,朝中亦有贤才,陛下实在无需担忧至此。”
武德帝闻言怒气稍减,又见姜静行站着,便捏着眉心道:“你坐下。”
待姜静行坐下后,他又道:“朝中确有贤才,朕身边却缺个鹰犬之才。”
姜静行听得心里一个咯噔,面上却不显:“陛下欲重设内卫?”
她继续道:“陛下需知,圣人曾言君不疑臣,臣不负君,前朝内卫自设立之初便引来百官猜忌,内卫之权重过督察院,经手之事往往不经大理寺和刑部核查,时常严刑逼供造就冤案,朝臣心生惶然,何况便是当年的内卫统领勾结外戚擅权,才造成了前魏三王之乱,陛下圣明之君,尚能辖制内卫,若是后继之君仁慈温和,内卫便如野马脱缰,迟早生乱。”
姜静行一番劝阻,句句直击要害,尤其是后继之君这些话,寻常臣子哪敢直言。
武德帝听得颔首,看她的眼神越发柔和,直直盯着她笑道:“朕有你在身边,如鱼得水。”
姜静行笑笑不接话,心里却有些厌烦,她错开视线,垂眸看向地面,掩饰住了眼底的复杂。
没有哪个臣子愿意天天被人盯着,何况内卫是在和三法司夺权,而三法司又是陆执徐的地方,内卫只能依附皇权,武德帝设立内卫绝不仅仅是为了吏治,怕也是为了应对朝中越发紧迫的太子之争。
而被君王忌惮的太子,走上帝位的路向来都比常人艰难。
武德帝也无意在从言语上暧昧,只是看向姜静行的眼神深沉许多。
“朕意已决,伯屿无需再劝。”
姜静行皱眉抬头,问道:“那对于内卫统领,陛下可有人选?”
武德帝嘴角不觉浮现出笑意:“朕本有意让你兼领。”
姜静行面不改色地听着,只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因为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她好好一个大将军,一位朝堂正臣,怎么可能会沾手这些脏事。
果然,武德帝嘴角的笑容转瞬即逝,眼神微眯道:“你劝阻朕说的话,朕也考虑到了,内卫之所以擅权,全因自身私欲而起,朕不欲从朝中选人,既是全然听从于朕,那内卫首领便无关身份才干,只求忠心于朕便是。”
姜静行脸也顺着他的话说道:“所以陛下才决定任用宦官对吗。”
武德帝脸色淡淡,“你一向最懂朕。”
姜静行的确懂,武德帝是个不愿分薄皇权的皇帝,所作所为,皆为收拢皇权。
她起身拱手道:”陛下既已意决,那臣无话可说,便告退了。”
武德帝眉头稍松,骨节分明的手指敲在椅柄上,望着她轻笑道:“你先别急着走,都督府呈上的折子朕看了,魏国公抱病卧床,诸事不管,大小事都落在你身上,难为你事事都要过问了。”
“臣应有之责。”姜静行笑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武德帝也病了几日,她心念一动,问道:“臣不过偶感小疾,陛下龙体一向康健,又勤勉朝政,前些日子为何病了好几日没上朝?”
武德帝不以为然,随意道:“头痛罢了,不过一时贪凉引发了旧疾。”
姜静行听得眉头一皱,但转念想到太医院每隔一日便要请脉,又觉得自己是多想了,下药这么阴损的事,皇室素来多有防备,应当轻易得手不了。何况武德帝有旧疾她也是知道的,毕竟上过战场的人,身上难免有些小病。
可一想到如今把持后宫的是云贵妃,姜静行心底还是有些揣测,那可不是个心软的主儿。
为防云贵妃真想不开,姜静行觉得自己还是提醒一二为好。
“陛下,不知殿里点的什么香。”
姜静行望向御案上摆着的错金博山炉,“臣以前没闻过,倒是好闻,不知陛下可否割爱,赐给臣一炉。”
武德帝略感诧异,他知晓姜静行对熏香无甚喜爱,相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向他索要香料。
但看她望着香炉目带思索,眉头微皱的模样,不由也跟着看了几眼。也就是这几眼,让他明白了姜静行的意思。
武德帝不由失笑,觉得她是多想了,但想到她是担忧他,本来为朝政烦躁的心情便好上不少,当即便叫来内监,吩咐御用监往靖国公府送去些香料。
“只是偶感风寒罢了,不用多想。”武德帝轻声道。
姜静行本意也不是为了香料,见武德帝明白她的意思,便不再多说。
今日武德帝叫她过来本也没什么事,见人病愈无碍,便放人走了。
姜静行也不再多想,总归有没有内卫都不影响她。
她行礼告退,出宫打马便去了都督府,今日轮到她坐堂,进来都督府事务不少,在宫里耽误的时间越长,她晚上回去越晚。
等姜静行走后,武德帝批了几份奏折,抬头时不经意瞥到香炉,心里到底是存了个疑影,脸色冷了冷,还是命人给撤下去。
明光殿的事只是小小意外,可内监得了吩咐,却是一刻不得停地去了御用监,除去前朝后宫,宫里还有专门为宫里办差的衙门,紧挨着宫女太监住的西林苑设立,这二十四个衙门分为十二监、四司八局,各司其职,日夜不休。
第143章 面熟的鹿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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