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了?”
“送到了。”
乾一站在阶下, 脸上欲言又止,可看着陆执徐的脸色,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而陆执徐脸色极冷极淡, 如同天际漂浮的云, 风一吹便散了。
他一手去斟茶,头也不抬地问道:“说了什么?”
乾一左手不自觉按上腰间佩剑,他小心觑着亭子里的人,心提到了嗓子眼:“靖国公只收下玉佩, 并未说什么。”
手上微顿, 清亮的茶汤晃了晃, 陆执徐低下头饮茶, 好似根本没听到乾一的回话。
荆州酷暑炎热, 他一来一回用了两个月, 走时还是正夏, 回京时已是初秋, 辰王府的景致一成不变,却让人凭空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陆执徐垂眸看向膝前的长琴,心随意动, 随手拨弄两下,琴音颤颤,慢慢成了调子。
乾一默默站到亭外一角,觉得有点冷了,便让人回屋取裘衣过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
昨夜落了两个时辰的秋水, 清早起来, 辰王府伺候的内监便觉凉风阵阵, 命人取了厚衣薄裘出来备好,此时陆执徐裹着鸦青裘衣坐在亭子里小憩, 身前是黑漆长案,上面摆着香炉古籍,比起骄奢华贵的皇室子弟,到更像是山野间的文人隐士。
年鸣英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情景。
冒然打断他人抚琴是无礼之举,年鸣英站在乾一身边等着,一道去听亭子里的琴声。
他出身微寒,君子六艺勉强学了个笼统,更别说处处烧钱的长琴古筝了,也是直到有了官身,碍于平日交际需要,才捡起来学了一二。
可比起读书习文这种要下苦功夫的事,音律一道无疑更重天赋。
许是从小就没培养出来这方面的天赋,年鸣英至今也就听个心情,他心情好,就觉得曲子也好,一旦心情不好了,再欢快的琴声到了他耳朵里,也是凄凄惨惨戚戚。
今日无疑是个好心情,年鸣英听罢,只觉琴声清越入耳,泄如流水晓畅。
待到一曲终了,陆执徐一手虚虚压着琴弦,一手去翻案角的琴谱。
年鸣英见此,只好上前行礼,他先客气地夸了两句刚才的琴音,谁知陆执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隐隐不耐。
年鸣英闻弦知雅意,不再说些废话,直接道明来意:“殿下,大理寺和刑部奉旨清查账册上的人,前几日刑部从康家大女婿身上撬开了口子,不少涉案官吏就招了,消息传出去不久,端王府长史就在各处府衙奔走,显然是乱了阵脚。”
乾一听罢,也接话道:“禀殿下,端王前日夜间去了李相府,李相府的下人却说李相抱病卧床,不得见客,请端王过几日再来,看来李相是不愿出手帮端王收尾,殿下何不趁此……”
乾一欲言又止,可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殿下需知,机不可失。”
陆执徐不为所动,只信手拨弄琴弦,偶尔弹出一两个调子来。
“时机还未到,贪污受贿算不得什么,李相避府不管,那些依附端王府的人可不会坐以待毙,若不能一举得手,事后便是引火烧身。”
陆执徐看向年鸣英,提醒他道:“你只需查好你手上的案子,料理了那些蟲虫。”
年鸣英也知道这个道理。
端王在几位皇子中年岁最长,生母德妃虽不受宠,李相府的门生旧吏却天然向他靠拢,这些人身居高位,因而端王府也在朝中拥磊众多,即便李相不喜外孙行事作风,可早已和端王府绑死了的朝臣高门却不会袖手旁观,若是不能一击致命,等这些人反应过来,便是三法司和辰王府的麻烦了。
不过既然陆执徐心里有数,年鸣英便不再多问。
顶着身后乾一敬佩的眼神,他问起另一件事来:“这几日京中都在传,靖国公府要和魏国公府联姻,靖国公不仅将侄女嫁去了魏公国公府,自己不日也要迎魏国公的独女入府。”
“虽说只是些市井流言,可几日前,户部尚书在早朝上拿此事调笑靖国公,靖国公本人也没说什么,只怕是真事了。”
说到此处,年鸣英微皱眉,言语直白道:“殿下,您没将那春夫人母子送去靖国公府吗?”
乾一默默扭开头。
年鸣英是真心实意为陆执徐打算,便劝道:“臣虽不知殿下为何让那母子二人入住辰王府,但臣觉得,殿下还是赶紧将人送去吧。”
他揣手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这二人留在辰王府,说起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康白礼治水有功,陛下已命他下月回京,康家主家满门抄斩,他能逃过一劫,全得靖国公举荐,万一他回京和靖国公说起此事,常嘉的身份就瞒不住了,若被靖国公知晓,恐要以为殿下扣着那对母子,是为要挟,靖国公心狠手辣,恐对殿下不利啊。”
陆执徐按琴不语,他抬头看着亭子外的人,本就霜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握拳掩住唇角,低低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咳嗽打断了年鸣英的喋喋不休。
年鸣英噤声,转而担忧道:“殿下的伤如何了?太医可有说何时大好?”
“无碍。”陆执徐脸色差到了极点,与他口中无碍二字大相径庭。
乾一和年鸣英脸色都算不得好,虽早有准备,知道回京途中不会一帆风顺,可接连不断的刺客杀手,还是让人应对地精疲力尽。
陆执徐翻过掌心,他看着手腕蜿蜒狰狞的伤口,目光越发森然,这伤是途径官驿修整,被埋伏在驿中的刺客所伤,若不是他躲闪及时,万万不会只伤在手臂。
年鸣英也想起此事,神色不由郑重,待瞥到案上长琴时,眼中便有些不赞同。
“殿下既伤在手臂,怎么还弹琴呢。”
“本王竟不知你如此多言,你若是少说几句,本王也许好的更快。”陆执徐看向年鸣英,脸上没什么表情。
年鸣英闻言有些尴尬。
身为谋士,他自然想的多些,何况事关靖国公,上次去靖国公府的经历给他留下了点阴影,他心里总是没底,少不得比平时多说几句。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年鸣英微微侧身,避过陆执徐的目光,指着那古琴道:“臣观此琴古朴厚重,音色深邃宏远,殿下素来爱琴,不知是从哪处寻来的名家之作?”
乾一闻言眼角抽了抽,陆执徐面无表情,他看着案上的古琴,慢慢移开手指,“确是难得。”
“可是前朝古琴?”
陆执徐不答,就在年鸣英要猜测几个有名的古琴时,突然就顿住了,只见亭子里的人撑着案角起身,站着停了一停,然后抱琴走到亭子一角,抬臂就将琴扔了出去。
看着池里溅起的水花,一向淡定的年鸣英都懵了。
不过懵归懵,转瞬他便明白过来,今日辰王殿下心情极其不好,他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年鸣英同乾一站在一处,用眼神询问这是哪出,乾一不说话,只默默看向他身后。
年鸣英心有所感,闭嘴了,他揣手站到一旁站着,给身后过来的女婢让开路。
侍女上前一拜,陆执徐此时也从亭子一角走过来,站到几人跟前,“何事?”
这话明显是在问那侍女,侍女不敢疏忽,曼声回道:“回殿下,住在瀚阑院的公子求见殿下,说是要来辞行,眼下正在院外候着。”
“辞行?”陆执徐无声一笑,“让他进来。”
既然陆执徐要见常嘉,年鸣英便顺势行礼告辞,陆执徐没拦他,而是嘱咐他收拢犯人证词,看看这些人从盐税上获利多少,又往端王府送了多少,要尽快得个结论出来。
年鸣英领命离去,陆执徐目送他远走,拢了拢身上薄裘,漫步向屋里走去,全程没看身后亭子一眼。
传话的侍女将常嘉母子引进正堂便退下了,屋里的侍女目不斜视,常嘉携春娘坐下,比起在荆州时,春娘气色红润许多,但身子骨看着还是比常人病弱。
母子二人挨着坐了片刻,另有一名侍女进来,她待常嘉极为恭敬,“殿下在西卧,公子请随奴婢来。”
听女婢只请儿子一个人去,春娘心里止不住乱想,她不禁起身想问一问为何。
常嘉却面色如常,安抚她道:“娘,您身子还没好,我一人去就拜见殿下就好。”
春娘有些迟疑,几息后还是点点头,柔声叮嘱儿子:“王爷对咱们有大恩大德,你去辞行的时候,别忘了给王爷磕个头。”
常嘉颔首,随侍女去西卧。
一路走过去,见了辰王府的华贵雅致,他眼中毫无波动,丝毫不露怯意。
昨夜晚间,得知他明日要去西苑拜见王府主人,瀚阑院伺候的下人不敢怠慢,连夜教了他一些王府的规矩,又为他备了一身新衣,还有些寻常权贵子弟常佩戴的玉环香囊之类的物件,不过常嘉不喜,全搁置不用,今早只换了那身墨蓝锦衣。
但架不住他本就容色出众,即便不尽心装扮,也是位翩翩少年郎。
见他如此从容,前面领路的侍女不禁高看他一眼,笑吟吟请他进去。
“多谢姑娘。”常嘉客气道,随后迈进门口,下跪行礼,小小年纪却不露喜怒,“草民参见辰王殿下。”
听到这道声音,躺在窗下的陆执徐睁眼,悦耳的嗓音透着低哑,“你要辞行,可是王府住的不好?”
常嘉再次躬身道:“多谢殿下携草民和母亲同行,我们母子在王府叨扰多日,却无以为报,因而日夜不安,此番入京寻亲顺利,他日殿下若有能用得上草民的地方,草民必定不忘殿下恩惠,全力报恩。”
第138章 语言直白年鸣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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