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疗室。
    纪湛坐在房间门那一侧的墙边，一张白色的椅子，白色的墙，他安静地看着医生用各种仪器检测章驰的各项生理指标。
    “血压正常，连接稳定?，数据传输没有问题，”阿贝尔面对着计算机上传输回来?的反馈数据，一行一行进行比对，“大脑的高精度扫描结果没有出?现问题。脑机接口连接稳定?，不过我建议更换一下——”
    阿贝尔是之?前那一位给?纪湛做脑机接口手术的医生，按照纪湛小心谨慎的程度，这位医生应该也不会?将她的体检信息告知给?其他人，章驰跳过了要求保密这一步沟通，直截了当地道：“您可以直说。”
    “脑机接口所采用的材质不太好，我们?业内称作b级货。使用寿命较短，已经是好多年前的淘汰款，您的脑机接口是什么时候安装的？”
    “一年前。”
    “这种材质的脑机接口最长使用寿命为5年，现在普遍采用的脑机接口使用寿命为50年，行业内上市标准为10年，这种东西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了——”阿贝尔话锋一转，“我的建议是尽早更换。”
    蓝夜叫来?的医生不仅资质存疑，人品也有点?堪忧。
    收那么多钱还好意思卖淘汰品。
    章驰蹙眉：“需要现在做手术吗？”
    阿贝尔扫了一眼纪湛。
    纪湛朝章驰抬了抬手：“看她的意见。”
    阿贝尔领悟到章驰的意思，换了个说法：“如果您现在不方便?的话，也可以等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反正脑机接口也不可能现在就?坏掉。”
    章驰拒绝了阿贝尔的提议，她现在的时间很紧张，倒计时仍然存在，任务从战争开?始就?一直没有任何进展，再加上手术风险——
    没有任何医生能够保证0风险的手术，即便?是使用最先进的仪器，即便?定?位和操作没有任何的问题，个体差异也从来?没有消失，如果她不幸又昏迷过去，或者需要很长的恢复时间，后果不堪设想。
    阿贝尔离开?了房间，章驰和纪湛一同往楼上走——那一间他们?共同拥有的房子。
    沉默一直持续到进门之?后，关上门，确认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们?的讲话，纪湛才低声开?口：“为什么不愿意换脑机接口？”
    “我不喜欢脑子被人打开?的感觉。”
    章驰随口敷衍完，低头脱鞋，门垫的位置依然摆放着她的脱鞋，不需要专门从鞋柜里面拿过来?，房间里面的布置摆设也跟两个月之?前没有什么差别，好像时间从来?没有流逝过一样，想到这里，章驰回头看了一眼纪湛。
    纪湛穿着灰色的西装，银白色的袖扣，跟才刚从监狱出?来?的时候又有了一点?不一样，姿态端庄体面，随性的一面无法窥见，文明的发展使斗争逐渐变得温和，连服装也成为了社会?中武器的一种。也许他处于危机四伏的环境，将这些盔甲习惯自然，免得被敌人轻蔑地在内心评价为没有教养和愚笨可欺。
    他的神情有一丝被掩盖得很好的紧张。
    “你应该考虑清楚，”纪湛说，“手术是很危险的事情，你在哪里找的医生？”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追责也没有意义，”章驰走到开?放式厨房，自然而然地启动饮料机，拿上一只?洗得干净的玻璃杯，回头问纪湛，“你要喝什么？”
    这样明显的转移话题没有使纪湛停止之?前的追问，他好像一个被重压太久，指针摇摆到承重上限的人，因为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失控，止不住有一些毛躁——
    他的教养依然存在，于是讲的话也很克制：“你没有考虑过可能是脑机接口的问题，导致你无缘无故的昏迷吗？”
    章驰的手按在确认饮料制作的按钮上，顿住。
    从纪湛的角度，她曾经有过两次昏迷，这两次昏迷都不能够排除脑机接口的问题——当然，她倾向于认为现在的昏迷安是因为数据容量过大。
    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没有意义，章驰按下饮料制作键，自作主张给?自己一杯0卡果汁，给?纪湛一杯温水，拿着两杯水，她走到纪湛面前，又换了一个话题：“这段时间你过得还好吗？”
    “只?是忙而已，”纪湛接过水，“其他都很好。”
    章驰：“那就?好。”
    纪湛：“你完整接受了宝石骑士的数据吗？”
    章驰：“目前来?看，应该是这样。”
    “现在你安全了，”纪湛喝了一口水，“我们都安全了。”
    他说着，走到沙发边上坐下，
    进门的时候灯没有开?全，他坐着的位置只有侧面的壁灯洒下来?伞型的灯影，章驰走到门口顺手将灯给?开?全，走回来?的时候，她停在了纪湛后背的位置，顺便?，又退后了几步。
    “我听?说你公司的生意做得很大。”
    “嗯？”纪湛没有回头，顿了顿，他说，“你是说梦贴吗？”
    章驰没有往前走，就?站在原地，盯着这一颗饱满的后脑勺——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走过去，可能是因为看不见这一张脸，她的理智会发挥得更完美一点?。
    “嗯。”章驰淡淡回答。
    “那个东西有很多人都很喜欢，”纪湛说，“市场的需求超乎想象，我们?现在面临供货不足的问题——”
    纪湛转过头：“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章驰：“没有，只?是听?说，科技新闻一直都在播送有关梦贴的更新情况。”
    “你刚醒过来?，就?关心这样的事情，”纪湛的声音听?不出?来?起伏，“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吗？”
    “在我睡过去之?前，我就?听?说梦贴的事情了。”章驰走到纪湛身边，随着纪湛视线的回收，她站定?在纪湛面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温和地俯视她的老板，“你忘了吗，在监狱的时候，我问过你。”
    纪湛“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
    “我现在有一件事要去做，”章驰从纪湛身边走过，坐在他的旁边，“所以可能大概会?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可以吗？”
    纪湛蹙了蹙眉。
    “海恩科技已经没有办法针对你了，如果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我可以唤醒宝石骑士帮你的忙，”章驰继续说，“现在网络很发达，我想应该不会?出?现延迟问题，就?算我离开?这里，我也可以让立刻针对你的问题制定?保护计划——”
    纪湛：“你要去奥天帝国吗？”
    纪湛知道她一部分?过去，跟奥天帝国科研所相关，他有这样的猜测很正常——再说了，现在这个世界也没有几个太平的可能落脚的地了。
    章驰于是点?了点?头。
    ——在这个事情上撒谎没有必要。
    “你不怕被抓到吗？”纪湛放下杯子，神情宁肃，“你在白银共和国拥有宝石骑士的监控网，这里对你来?说更安全。你没有想过一入境就?被奥天帝国的人控制吗？他们?可是一直都在追捕段青。”
    章驰：“我有必须要去那里的理由。”
    纪湛：“我可以知道吗？”
    章驰不置可否。
    纪湛：“我认为你的行为很危险。”
    “我经常做很危险的行为，”章驰说，“我都赌赢了。”
    纪湛侧首看章驰：“所以其实?你并不是在获得我的首肯，无论我这个老板是否会?同意你请假，你都会?离开?？”
    章驰：“抱歉。”
    纪湛：“你的语气可听?不出?来?一点?抱歉。”
    沉默在房间发酵，灯光打在纪湛的发丝上，他的发黑光泽得像世界上质量最上乘的绸缎，他微微低下头，灯光换了角度，斜照在他的侧脸上，洒下来?一面暗淡的影。
    “你还会?回来?这里吗？”
    “也许。”
    “也许？”
    “我不敢保证。”章驰顿了顿，说，“像你说的，我正在被人追捕。”
    纪湛：“你一定?要离开?吗？”
    章驰：“一定?。”
    纪湛：“留在这里不好吗？”
    “有些事情不是用好不好去选择的。”
    纪湛抬起头，那一片暗淡的影子又被灯光打散了，他的目光里看不出?来?别的情绪，他只?是点?了点?头：“好。”接着，他站起身，往通向书?房的过道走去。
    章驰站起身，在纪湛走到过道中段的时候，一个突然冲上脑子的念头，迫使她开?口：“纪湛。”
    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够穿透客厅和走廊，抵达纪湛的后背。
    清亮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是秋天吹过来?的一阵风，卷起来?在耳边沙沙作响的落叶，因为它们?是你被你脚步踩碎出?来?的伴奏，所以只?要你愿意往前走，这些伴奏就?不会?愿意停下。
    她很少?这样郑重地叫他的名字。
    纪湛转过身，人靠在墙边，对着正在客厅的入口，遥遥看着他的章驰轻轻歪了一下头。
    “嗯？”
    他仔细观察章驰的表情，灯光照在她那一张跟骨骼完美贴合的假脸上，除了眼神之?外——眼神，只?有眼神是真相的一部分?。
    被灯光照得灼灼，底色深邃，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你是一个骗子吗？”
    走廊的灯光嵌入在天花板中，圆柱状的灯光没有开?完，随着人脚步的挪动，它们?才会?自然而然的唤醒，纪湛刚好停在下一个即将被自动唤醒的灯源前，又也许是因为这个问题思考的时间太长，导致前面的灯光感应不到他的移动。
    突然之?间，灯光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