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神临 命运
    紫色淡薄的毒雾像丝绸般垂在空中随风而动，地上肮脏、污秽的残骸不知何时已经变作星星点点的光屑，飘向空中、飘向从上方投下的辉光中。
    祂降临了！
    那是一个被万千光辉裹在其中的人形存在，但当任何人的视线接触到祂的时候，都绝不会认为这家伙和“人”这种生物有任何关联。
    祂是也仅是一个人形，没有面孔、皮肤甚至绝大部分器官体征，就像将一团光芒揉了揉捏成了一个未完成的人偶。
    但偏偏在场的众人却能“看见”，看见那个存在光秃秃的面容上睁着一双眼眸。
    熔岩般的灿金从中流淌而出，与之相比那些从其身后出现也最终流向那里的光芒都黯然失色，这种近乎呆滞的短暂对视很快便被一声闷响打断。
    那是他们的一名同伴，此刻已然跌落在地生死不知，惊醒的众人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身体上的不适，五脏六腑好似被一只无形之手狠狠攥住、揉碎。
    “领域……展开……”
    藤原家的术师挣扎着展开了领域，这個封闭式的领域瞬间便周围所有人连同天上发生未知变化的人形态八岐大蛇关了进去。
    可漆黑的结界只维持了一瞬间，下一刻一束光芒刺破了领域，上下贯通的光束转瞬连成了一线，浑然一体的领域结界此时脆弱的像是破碎的壳子在一阵“哗啦啦”声中无影无踪。
    他在这一刻醒悟了，这个身影毫无疑问是最终形态的八岐大蛇，而那些光芒就是其身体的延伸、术式的媒介，所以说……
    白色的巨虎从空中跳出来奔向上空的八岐大蛇，但它却只能在后者手中那道“光”的斩击下毫无还手之力，顷刻间便要被斩成碎片。
    晴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双手臂有些晶莹剔透的感觉，甚至有种在散发微光的错觉。
    不过这也为安倍晴明以及其他人争来了反击的机会，一时间各种咒术显现，还有那些正在朝战场赶来的援手，今日之战、势在必得！
    虚空中钻出了数道庞大的影子，它们挥动间挡住了八岐大蛇斩落的剑光，这些仿佛幻影泡沫、又好似优雅游动龙蛇的影子，转瞬便收回到了一个从安倍晴明身后走出的人影身上。
    “吒！”
    “天之丛云！”
    “呵……”
    不、不是错觉，是他的身体真的在逐渐变成与空中同出一源的光！
    是那些术式，那些八岐大蛇每一次死亡得到的术式，在如今变成这种诡异形态的情况下，其术式的施加方式已经变得极其诡异，甚至有些脱离咒术的常识了。
    轻轻的吹拂感触碰着晴明的耳畔，他已经能感觉到那具柔软、凹凸有致的美好身体正紧贴着自己，近在咫尺的气息一吐一纳间给人无尽的遐想。
    施术者呕出大口的污血，才被术式攻击的他又强行展开领域，结果转瞬便被打碎，这下便是伤上加伤眼看已经无力再进行高强度厮杀了。
    安倍晴明脑中忽然跳出这个念头，传说中这柄灵剑不正是在杀死八岐大蛇的时候，从其尾部发现、并折断了天羽羽斩的神器么。
    而方才刺破他领域的罪魁祸首正是悬在空中的八岐大蛇手中握着的一束光，不……那是一柄剑！
    安倍晴明在想通的一瞬间就开始结印施展咒术，这诡异的变化有些太超出预料，但不管怎么样，必须要杀了它！
    依旧还是一个简单的光芒人形，没有任何特征、手中握着那柄被称作天之丛云的光，除此之外最显眼的当属其背后那圈光轮。
    有形又似无形的圆光与其一同悬在空中，目光注视久了好像还能看见莫名其妙的景象，耳中好像也有呢喃到听不清的吟诵声传来。
    至于这柄剑的本体他也知道，恰好正是被皇室收藏在了这平安京中，所以、八岐大蛇确实是用那柄剑为媒介召唤出的，战场选在平安京也是因为顺势而为？
    一只肤若白玉、骨肉分明的芊芊柔夷搭上了晴明的肩膀，接着一阵好似柔羽挠人心肺般的笑声先一步从身后传来。
    安倍晴明咬牙一声怒喝，咒力狂怒翻涌的冲击下，使得他再次从这种莫名的精神异常中醒过来，是那些光！
    天上的光芒逐渐散去，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流向、聚集到了那个身影当中，接着众人才算是真正的看清了最终形态的八岐大蛇的样子。
    接着一张完全是‘美’这个字眼全部诠释的面孔从他肩膀上探了出来，那双眼眸顾盼流转、只是目光所触便有无穷情意从中流出如丝线般缠上来。
    此间之美、此中之媚，很明显已经脱离了自然的范畴，甚至可以算作咒术了。
    绝非人间之色的女子另一只手缓缓抚上晴明的脸庞，殷红唇口微张、就连音色也是绝顶美妙，听者恐怕只恨自己的耳朵会玷污这仙音。
    “终于舍得让妾身出来了么，可一出来就要面对这样的敌人，公子真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儿呐……”
    略带委屈的抱怨只让人不由得生出无限的爱怜，让人只想将自己的心肝都掏出来献上只愿女子能够一笑，但安倍晴明此时心中却没有半分旖旎，相反他对自己身后这个存在充满了警惕之心，即便她只是自己的式神。
    玉面金毛九尾狐——玉藻前。
    她是安倍晴明最为特殊的一个式神，并不是后天降服，而是随着他的术式觉醒一开始便存在的强大式神，是他生得术式的一部分。
    其实力之强、手段之诡异，即便是身为其主人的安倍晴明也对其抱有极强的警惕心，轻易从不召出她，只有像现在这种生死绝境才会试图去借用她的力量。
    “八岐大蛇……眼下的局面需要你的出手，否则、我们都会死的。”
    简单说了现在的情况，玉藻前撤下她的玉手，拖着那身华美至极、一摇一曳间不经意泄露出美好春光的华服，晴明的眼中才出现了那一团轻微摇动的白色毛团。
    仔细一看分明是九根白色的狐尾在其身后曳动，而先前挡下八岐大蛇天丛云的斩击就是它们的功劳了。
    “真是个狠心的人儿啊，妾身又怎么能拒绝得了郎君之意呢，不过……”
    她金色的眼瞳倒映着天上的存在，好似她面容底色的轻佻已经不见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你们招惹的这家伙可不是好对付的，万不得已我会带着你逃走的。”
    几句话的工夫，半空中的八岐大蛇已经又逼退了数人，手中天丛云竟又斩杀了一名术师，安倍晴明咬着牙刺破自己掌心开始借着这血抹画着咒印。
    “没有逃跑的机会，天上那东西只是我们真正的敌人试探的手段，就算逃走、也只是苟延残喘，必须要赢！”
    看着他开始搏命的手段，玉藻前也感到了讶异，但此刻显然不是细说这些时候，因为天上的八岐大蛇已经展开了无差别的覆盖攻击。
    那轮光轮陡然放出无尽光华，接着八道充满神圣、威严的似龙似蛇纯粹由光芒构筑的头颅从中钻了出来。
    于此同时玉藻前身后摇动的九尾也开始了暴涨，转瞬间便遮天蔽日、似要摧山倒海。
    下一瞬、天地悲鸣，双方碰撞间掀起的地块如海浪般起伏，术师们冲向那道神祇般的身影，拼尽一切也要在其身上留下伤痕。
    可他们大多数都是扑火的飞蛾，脱离了血肉之躯的八岐大蛇完全是脱胎换骨，在那些光芒以及身后八道龙蛇光影的守护中，术师一方的伤亡正在急速上升。
    ……
    夕阳已经将天边染成了即将熄灭的赤红，宛如此刻被血染红了的惨烈战场。
    仅是最后一阶段的厮杀，灾级术师损失六人，祸级术师二十三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以此为代价换来的就是八岐大蛇终于被逼入了绝境，其光铸的身躯已经残破不堪，背后那轮圆光也黯淡几乎不可见，龙蛇之影也再无力召出。
    而作为之前与其对战主力的玉藻前自然也不好过，她的九尾已经断了两根，倒是还能再重构出来，只是眼下状态不好顾不上这些罢了。
    “快杀了它！用这个……”
    玉藻前取出了一柄石质的匕首，称不上有锋刃的匕首让人怀疑它真的是一柄武器吗，可玉藻前认真的神色并不像是在说笑，而晴明则接过匕首准备走过去将那个已经从天上坠落在地的‘神’彻底杀死。
    但一只手却在此时又按住了他，是玉藻前……晴明还未来得及问怎么了，他就察觉到了抓住自己的这只手失态的颤抖。
    然后他便看见了那个源头，是一个站在八岐大蛇身后年轻男子，年轻的像是家中刚长开的同辈们，正是意气风发、展望年华的好时候。
    可晴明的心中却擂鼓阵阵，那张面孔他见过！在藤原家提供的画像上，那张从数十年前跨越了时光又出现在这里的面容！
    曾经为藤原家扫清一切障碍、诛灭无数咒灵、诅咒师，被天下人供奉为神明的存在。
    “神源一……”
    ————
    抬眼看了那个阴阳师打扮的家伙一眼，对于对方认得自己神源一一点都不稀奇，他隔岸观火了许久就当是看一场真实电影，直到这些术师成功要解决八岐大蛇他这才现了身。
    在残血的八岐大蛇还未转身反击时，神源一探手刺入了前者背后，水流般的咒力似细微之极的锋刃，瞬间便将其身躯内部搅了个天翻地覆。
    接着八岐大蛇的动作便僵住了，躯体同时也开始溃散成点点光屑，然后神源一伸手将它手中松开的那束光中跌落的物什握在手中，正是那柄八岐大蛇复活的媒介、灵剑‘天之丛云’。
    “你们、好像人没有齐啊。”
    几个预想中的身影都没有出现，神源一略有失望，不过也无所谓、总会来的，毕竟……他们没有选择。
    “你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恶！受死！”
    从之前那一战中活下来的术一位师见到这个明显与这一切脱不开干系的人出现，立刻便点燃了他所有的怒火，致命的咒术脱手而出就要致眼前的人于死地。
    然后他便死了。
    没人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名术师的动作突然一僵，然后他表情凝固的头颅便被那个突然出现在其身边的身影取了下来。
    将手中的脑袋丢到地上，看着如临大敌的这群人，神源一的眼中闪烁的却是另外的光华。
    “为什么？你明明也是所有人供奉的‘神明’，你也确实守护了很多人，可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路？”
    安倍晴明一边调节身体、咒力一边发出质问，不过其中也有一部分是他心中真切的疑惑。
    而在神源一眼中在场的、包括在外围的那些术师，他们绝大部分都将死在这里，每一个强大的咒术师，他们的死亡都是最好的献祭，是完成计划的最终拼图。
    不过正如他最初所说，人还没有齐……这片土地不算大，但以人的视角来看也不是短时间能将各地的术师都汇聚过来的。
    因此他也不介意向他们揭露真实的情况，以平安京的毁灭作为注脚，让术师们都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玩笑，而是关乎到他们最在意的咒术力量的存亡时刻。
    “没有为什么，更深的意愿你们恐怕理解不了，常说‘夏虫不可语冰’，可我们各自身处的两边何止是一夏呢……”
    感慨了一番后神源一眺望向远处已经不复存在的平安京，接着缓缓开口道：“简单来说我需要量度高到难以想象的咒力帮助，那是以一人之力不可能完成的，于是便有了这些结界。
    它们会破坏现有的咒术环境，咒术当然不会消失，但整个咒术界将会进入衰退的趋势，无论是咒术师还是诅咒，都会逐渐变弱直至低谷，而这个时代、将会终结。”
    安倍晴明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之前还以为这只是某种邪异的结界，试图夺取其他咒术师的力量来强化自己，或者完成某个恐怖的目的。
    虽然事实也的确差不多，可其将要造成的后果却是他们未曾想到的，咒术时代的终结……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神源一奇怪的看了安倍晴明一眼，他并不知道后者到底是谁，倒是那个应该是玉藻前的咒灵有点意思，见到对方难以置信的表情，此刻神源一的神色也有点奇怪。
    “怎么说呢……应该能称之为诅咒吧，这些结界、就是无数普通人潜意识中对咒术的诅咒。”
    “我只是借用了这股力量，这或许就是命运吧，一因一果、自有定数。”
    安倍晴明冷笑一声，牙缝中迸出了比铁石还要坚硬、冰冷的话语：“我、不、信、命！”
    神源一温和的看向他：“不……我就是伱们的‘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