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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若不是满街现代时尚的男女,川鲁湘粤飘香的美食味道,颇有回到千年前,盛极一时的南宋首都临安,“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恍惚。
    如此看来,白云苍狗也好,沧海桑田也罢,每座历史悠久的城市,任由岁月无声洗涤,总是会保留着千百年来,勃勃生机的独特灵魂。
    我正吊古怀今,文兴大发,准备拍几张照片发朋友圈、微博,就这么转转头的工夫,诱人的香气直接把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回头一瞅,荤素好菜,摆了满满一桌!
    “变魔术么?这才几分钟,菜就做好了?”我咽着口水,仰脖灌了半瓶二锅头。
    “我和这里的几个老板很熟,提前微/信点好了。”方旭东拆着餐具递我们手里,“许府牛杂、老头儿油爆虾、胖哥蟹肉煲、鑫隆鸡爪……咋样,都是你爱吃的。”
    “老方,你直接说南少侠爱吃肉不就行了?”月饼夹了条油嘟嘟红里透亮的虾子,连皮带壳咬开,鲜嫩汤汁“嗤”地迸出,独特的浓香裹着嫩白的虾肉,颤巍巍于唇齿间。
    就这么愣神的空儿,老方和月饼已经“勺子与筷子齐飞,牛肉共鸡爪一嘴”。
    “说得你好像吃草长大的!”我急头白脸拿起筷子,忙不迭夹块鸡翅,“我/靠!这也太好吃了吧!”
    软嫩轻弹的鸡肉入嘴,轻轻一咬,肉汁顿时如经久弥香的香水,蔓延于唇舌。再嚼一口,鸡肉特有的韧滑,轻柔掠过口齿,仿佛不用细嚼,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滑入喉中。
    牛杂更是绝妙!须知牛肉最不易软烂,火候掌握不好,老了则如嚼木柴,轻了又嚼不动。偏偏这许府牛杂,每一片都油而不腻,鲜而不膻,再佐以四川特有的调料,麻、辣、香、咸汇聚在嘴里,顺喉入腹,额头立马冒出一层汗珠,通透畅快。短短几秒钟,简直就是一场用味觉探索的跌宕起伏饕餮之旅。
    我好多天没正经吃顿像样儿的饭了。在医院养伤时,月野耳提面命月饼,务必以清淡为主。月饼天天变着法儿的外卖各种粥,喝得我在怀疑人生的同时,怀疑世上怎么有这么多品种的粥!要不然,我说什么也不能伤势未愈就出院,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肉都不让吃,哪里有力气养病!
    于是乎,我们在邻桌食客们目瞪口呆地注视中,就像八辈子没吃过饭,狼吞虎咽,毫不相让。
    “这鸡真香!”
    “好大的牛肉!”
    “来!走一杯!”
    “月老师,单独敬您一杯。”
    “等我把蟹肉咽下去。”
    “老方,给我留根鸡爪子。这玩意儿下酒最带劲。”
    “老羊,鸡爪子都让你啃了。”
    酒过三巡,盘子比脸都干净,我摸着滚圆的肚子,点了根烟:“饭后一根烟,胜似活神仙啊。”
    月饼靠着椅子一贯的懒洋洋坐姿:“要不是急着去苏州,真想多吃几天啊。”
    老方菜没吃多少,酒却喝得满脸猪肝红:“老羊,这么多年,一直想问个问题。”
    “你是想问,我书里写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吧?”
    “你怎么知道?”
    “每天,在微博、微/信问我这个问题的读者,起码上百个。”
    “你怎么回答的?”老方问得很有技巧,没有再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
    “老方,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这个世界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儿?还都让我和月饼碰上了?”我弹了弹烟灰,灌了口酒,“我们俩就是喜欢野外探险,写成故事出版,赚些稿费而已。”
    “我不会什么蛊术。”月饼摸出几枚桃木钉,很认真地摆在桌上,“喏。南少侠自从写了我擅用桃木钉,害的我还特地淘宝买了一堆,免得给他掉链子。”
    “老羊、月老师,我明白……嗝……”老方打着酒嗝,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们不承认,是不想朋友知道太多真相,参与其中,遇到危险。其实,承受秘密,是最痛苦的。你们俩,不容易。”
    我和月饼再没言语。
    朋友,这两个字,写出来,很简单;做起来,很困难。也许,不需要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往往是触动心绪的寥寥几句,就足矣担起“朋友”二字。
    因为,不在意你的人,又怎么会说到你的心里?
    “对了,老羊,还有个事儿啊。我寻思寻思,不告诉你不好意思。”
    “大老爷们儿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你知道的,我平时喜欢写点儿东西。前几天,用你的笔名,写了篇《铸剑》的短篇,发在微博公众号,十多万的浏览,赚了几千块钱。”
    嗯!几千块!果然够朋友,原来在这儿等我啊。
    我和月饼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抬手招呼老板:“菜单!点菜!上酒!”
    第139章 月落乌啼(三)
    “南少侠,盯着看半个多小时了。”月饼无聊地活动着脖子,“再没什么发现,你都快成铜像了。”
    “你烦不烦?”往来游客不多,我也没压低声音,“要想找到藏在姑苏的线索,就要先了解写《枫桥夜泊》的张继。”
    “他又不是活人,就这么个青铜像,这几年才铸造的,能看出什么景儿?”月饼估计是想抽烟,在景区不能抽憋得烦躁,“照我说,直接去寒山寺,看看有什么发现。庐山瀑布和黄鹤楼,不都是直接按照诗里写的核心地点发现了桃花源和铜雀台么?”
    “别打扰我思路。”我没研究出什么端倪,心里也是很不痛快。月饼说得确实有道理,《阴符经》的线索暗藏在《枫桥夜泊》这首诗里,按照前两首诗的经验,确实应该直奔寒山寺。
    可是,我却又不同的看法。
    《枫桥夜泊》作者张继,相对于名满天下的崔颢、李白,乃至在唐朝诸多诗人中,是非常神秘的存在。
    首先是他的身世。张继,字懿孙,湖北襄阳人(距离武汉不远),生平事迹不详。我翻遍了史书,也没找出他生卒于哪年。要知道,唐朝的户籍管理非常完善,这么个大活人,出生居然没有记录在档,就像凭空冒出来的。
    他于公元753年登进士(天宝十二年),铨选落第,回到故乡襄阳。两年后,安史之乱爆发,张继顺江而下,过金陵,南下至苏州,《枫桥夜泊》就写于此时。
    唐代宗李豫宝应元年十月(公元762年),安史之乱平定,张继被录用为员外郎,升至盐铁判官在洪州掌管财赋。大历末年(公元779年),张继上任盐铁判官仅一年多即病逝。关于他死亡的具体年月日,也没有记载。
    这就很让人费解了。
    襄阳自古就是神州重镇,居民的户籍税赋异常详细。如果说张继出生时没有记录,还可以归于“户籍疏忽”、“隐瞒不报减轻赋税”之类并不是很靠谱的原因。那么《枫桥夜泊》成了传世佳作,张继又入仕当了掌管一方财政的官员,多少也是当时响当当的人物,怎么可能去世没有记录呢?
    从他的朋友刘长卿,作的悼诗《哭张员外继》,“世难愁归路,家贫缓葬期”这两句,倒是能看出,张继清廉正直,日子过得挺紧巴。似乎也和“盐铁判官”的官位俸禄不相符。
    在是个人就能写几首诗的唐朝,张继有一部《张祠部诗集》,收录了四五十收诗。来姑苏的路上,我很费心思地研究,结果大失所望。通篇诗文,立意、文采、平仄、韵味极其一般,完全达不到《枫桥夜泊》的境界。
    大字不识的人八辈子也写出什么好诗,反过来也是这个道理。能写出好诗的人,一生绝不可能只有一首像样儿作品。
    以至于,《唐诗三百首》,仅收录了他的这一首诗。放到现代话来说,大概是“诗红人不红”的意思。《枫桥夜泊》,不知道的人估计没几个,但是说起作者张继,大多数人都没印象。
    所以,我有个很古怪的念头——《枫桥夜泊》,到底是不是张继写的?
    如果是,为什么他创作的其他诗歌,与这首诗判若两人呢?如果不是……
    那是谁写的?
    是否就是深藏于长江底的铜雀台里,在三块竹简,留下线索那个人?
    我渐渐串出了一条不是很清晰的疑问。
    假设,我和月饼,通过某种方式掌握了“有限的生命穿梭于无限的时间”的能力,在经历诸多事件(见前文)黑化,大肆屠戮幻、魇、文、蛊四族里掌握《阴符经》线索的分支。由此导致,四族残余,不惜一切代价,取得《阴符经》。
    桃花源的幻族,铜雀台的魇族。那么?在寒山寺的,会是哪族?文族?蛊族?
    这个人,又会是谁?
    竹简甲、乙两片的内容,实在太过惊悚,以至于我甚至不敢用文字做出记录。但是,却让我和月饼,意识到“我们到底有没有回到过去”这个玄之又玄的问题。
    在修仙风行的唐朝,存在于传说中的鬼谷子,似乎是一位长生不死之人,引得文人骚客穷极一生寻找《阴符经》,并以唐诗宋词的方式,留下了线索。
    我和月饼,也正是顺着这条线索,来到了姑苏。
    太多疑问,我的脑子有些乱,思索了半天,索性回到最初的疑惑——《枫桥夜泊》,到底是不是,身世极其神秘的张继所作?
    我们由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寻到桃花源,找到崔颢《黄鹤楼》的线索,在铜雀台发现了张继《枫桥夜泊》的信息。再结合张继的生平足迹,生于襄阳科举于长安,落第返乡,为什么会在“安史之乱”的时候,乘船沿江而下,来到姑苏呢?
    据史料记载,他是到宜兴拜访老友皇甫冉,还曾写《春夜皇甫冉宅欢宴》,“流落时相见,悲欢共此情。”
    天下大乱,战火纷飞,访亲探友?这完全不符合正常人的思维逻辑!谁能有这种闲情雅致?而且,《枫桥夜泊》和《春夜皇甫冉欢宴》这两首诗,揭示了一个极易被忽略的细节。
    时间!
    《枫桥夜泊》前两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第一句采用了唐诗惯用的夸张,以“漫天秋霜”形容秋天夜色的凄冷。第二句用拟人化的手法,“江枫”、“渔火”相视而望,惆怅难以入眠。
    且不探析诗中落寞寂寥的意境,“霜”、“枫”显示了张继写诗,应是秋天。
    他与皇甫冉欢宴,却是“春夜”。姑苏到宜兴也就一百多公里,就算当时交通再不方便,也不至于从秋天走到春天吧?何况是当时快捷安全的客船呢?
    这好几个月,张继在姑苏做了些什么?
    稍有些地理常识,都会知道,从湖北襄阳到浙江宜兴的距离,远远近于襄阳到姑苏的距离。从地图上做一条线路轨迹,就能很确切地看出,他兜了个大圈子,故意绕了远道。这种舍近求远的路途,绝不是家境贫寒的张继所能承担起的“说走就走的旅行”。
    或许有这样一种可能——张继,从《黄鹤楼》这条线索,进入长江底的铜雀台,得到《枫桥夜泊》的线索,于是赶往姑苏,寻找数月,一无所获。失望之余,索性到宜兴找皇甫冉喝酒解闷。
    “南少侠,发什么呆呢?”月饼扬扬眉毛,盯着张继青铜像的某个部位,略有得意神色,“你不觉得哪里不对劲么?”
    我恍了恍神,使劲甩了甩头,似乎要把满脑子乱糟糟的想法甩出去:“你说的是张继铜像右手的金手指吧?喏,他的右手边,游客能合影拍照留念,手指正好是游客的手能摸到的位置。摸来摸去,摸得人多了,就把青色磨掉了,露出了铜的金色。我早就看到了,哪个景区还没几个被游客摸掉色的雕像?这算什么不对劲?”
    “还记得庐山瀑布的李白石像么?”月饼没有和我争论,而是模仿铜像竖起手指,“你说过,‘中国自古以来,建筑物的方向、摆放、位置都是很有讲究的。’如果有人故意这么设计,做出暗示呢?怎样把一瓶水藏起来?倒进大海。怎样隐藏线索?不隐藏就是最好的隐藏。”
    第140章 月落乌啼(四)
    “我实在想不出来,完全没有思路。”我烦躁地抓着头发,好大的太阳晒着脑袋,更觉得瘙痒难耐,“这根锃亮的手指头,根本板不动,压根儿就没机关暗门。”
    “手指的方向呢?”月饼倒是沉得住气,反正也不是他动脑子,哪能体会到“绞尽脑汁”的含义?
    “手指对着咱们脚底下这几块石砖,结实得很。”我跳起落地,重重跺了几脚,声音沉闷,实打实的地面,没藏什么暗道。倒是这个怪异举动,引得游客纷纷侧目,还有人偷偷摸摸拿着手机,假装拍风景,实则在拍我。
    我懒得搭理,索性盘腿儿坐下,托着腮帮子,皱眉观察周遭格局。
    武汉长江底留下了《枫桥夜泊》这首诗的线索,绝不是留线索的人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消遣我们。结合张继生平种种神秘之处,又将此诗题于枫桥,这内在的联系,预示着线索就在眼前,只是我没有发现。
    “是不是时间段不对?”月饼并肩坐下,望着河水做沉思状,估计什么也没想,只是为了陪我应景儿,“月落乌啼霜满天……深秋的晚上,才会发现线索?”
    “月公公,动动脑子好不好?照你这么说,还要抓一只乌鸦,捆在枫树枝子,等它‘呱呱’叫着,线索就从河里冒出来了?你当这是玩闯关手游呢?别烦我!”
    我心里燥得紧,那种“抻长了胳膊还差一两厘米够到东西”的感觉,着实不爽。偏偏烈日炎炎,闷热难耐,知了“叽里呱啦”叫个不停,更是聒噪。
    要是旅游赏景,漫步河边,蝉声悠扬,江南风情,倒也是一段心境。偏偏我和月饼顶着满脑门汗珠子,老僧入定似的坐在河边,冥思苦想不着边际的线索,哪有那份雅兴?
    月饼让我怼得有些挂不住脸,侧头看景儿不言语。我图个耳根清净,视线越过张继铜像,观察着整片枫桥景区。若是按照大区域划分,以枫江为界,东为贞观年间,寒山、拾得两位高僧主持的苏州妙利普明塔院,后改名为“寒山寺”,西是江枫洲,南起何山大桥,北至铁岭关。
    我心里一动。难道?这里和黄鹤楼相似,暗藏着五行相生相克的原理?枫江为水,寒山寺为土,何山大桥为木,铁岭关为铁,只要找到火,或许有所发现?
    我试着从五行相生相克的角度推理,演算了十几种可能,“火”是没找到,肚子里倒是憋了一大团火。
    江边建筑群,均是黑瓦白墙的江南建筑风格,坐落方位和房屋数目也没有什么蹊跷。江里荡着几艘游船,导游招呼着游客上船欣赏沿江风景,假装一副“吊古怀今”的风情。
    实则,男游客无非临时担任了摄像师的角色,举着手机给女游客们拍照。女游客们一番搔首弄姿,继而眉头紧锁,端起比高考还认真地态度,修图修得貌若天仙,也不管背景里的房屋直墙都歪成“s”了,喜气洋洋发到朋友圈、微博,再配几句貌似文艺的话。
    诸如“我愿做扬州瘦马,陪你浪迹天涯”……
    沿江而望,不远处即是枫桥和铁岭关。旁边有小小一屋,刻着《枫桥夜泊》的黑色石碑立于屋子的白墙之前,为宋代宰相王珪《枫桥夜泊》诗碑,为“张继诗第一石”。河堤护栏下方约半米,“夜泊处”三个大字,告知游客这就是当年张继二半夜听在船里听钟声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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