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依然没有断了想嫁给司马颖的念头,她每日都在喝药,喝极贵的祛风拔毒汤,想着有朝一日自己的容貌还是可以恢复的。不过,十年过去了,她的状态比之前要好,但也好不了多少。
余氏还是心疼自己的女儿,将富贵老板的酒楼卖掉,盘下了司马颖王府对面的店铺,开了一家落芳茶楼,还将请人将女儿的那首诗写在了墙壁之上,寻常人只道是附庸风雅,一笑而过,也根本没有在意这首诗的含义,甚至都没有人仔细读过这首诗。
枝艳丽红满天,蜀江春水拍山流。
容颜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为了掩人耳目,余氏扮做点茶婆婆的模样,满头银发,戴几朵大红,脸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装扮得艳丽,一面拍板吟唱一面叫卖自己的茶汤。每日赚下的辛苦钱,也都给枝买了汤药,一碗碗熬好让她喝下去。
枝喜欢吃甜食的毛病一直没有改过来,还在陇西学会了制作甑糕,就每日里守着大木桶甑糕,坐在茶楼门口,看着司马颖进进出出,心中更加难过。
贾南风被废之后,司马颖执掌皇宫内外的一切大小事务,每日里忙着进进出出,也有不少高贵权贵登门拜访。这时候的他已经和那个皇宫中的少年不可同日而语,也和在蜀地为王的青年完全不同。随着年岁的增长以及权利范围的扩大,他那英武之姿,龙之骄子的模样是多少大晋女子的非分之梦。
仅仅过了半年,又传出司马颖将要再娶妻的消息,并且还是一妻一妾同时娶进门。
枝从茶客的闲聊之中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一直没有吱声,坐在落芳茶楼的门口一整天,直到黄昏时分,司马颖王府门口悬挂出了红色灯笼后,她才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对余氏说:“娘,香饼还有么?”
余氏立刻就明白了枝的意思,点了点头表示即便是没有,她也能赶制出来。落芳茶楼的骨里香烧鸡极为有名,腌制烧鸡的香料之中就有香饼需要的药材,更能够遮盖住那股子香气。
按照北军府的要求,在司马颖婚礼那日,王府对面的所有店铺都关门歇业一日,以防止有危险发生。枝,也就是买甑糕的又又还是坐在了茶楼门口,包裹得十分严实,看着春风满面的司马颖发呆。
因为要娶两个新妇,余氏特别将酒楼的厨子和伙计安排出去,一个故意在人群中挤着卖红薯,一个挑了大粪站在岸边看热闹,目的只有一个,制造事端,令所有人分神的时机,她将点燃的小小香饼从轿子的小窗口或是轿帘打开的瞬间快速弹入。
小小香饼只需燃烧片刻便能产生大量毒气,新妇在密闭的空间内吸入之后,来不及反应就将气绝身亡,并且查不出任何端倪。因为轿帘在打开后,那股子香气就会飘散,旁人都会以为这是新妇的香粉所致。
她的武功极好,更为了练就精准度,所以更是每日在茶楼点茶,为的就是臂膀不抖,眼神凌厉。
两名新妇死了之后,司马颖“克妻”之名更加广泛传播,来茶楼喝茶的人每每闲聊起来,也都会说上一番。余氏听到之后心情极为愉快,但枝却日渐沉默。
因为她那日看到司马颖掀开轿帘的时候吐了一大口血,脸色惨白的样子十分心疼,看司马颖的口型,还在说:“羊咩咩,我是真的克妻呀。”
陇西大雪,羌活这味药材变得千金难求。现在用药维系着,身体还能动,但口眼歪斜,口水总会控制不住流出来。若是断了药,她的四肢就会麻痹,疼痛难忍却动弹不得。
活着,都变得很困难,嫁给司马颖,更是一件难以完成的人间妄想。
很快,茶楼的客人又说当今皇上疼爱自己的弟弟,不忍他顶着克妻之名,说什么也要把皇后的婢女送给司马颖做妾,灯节那日就送来。
皇上是个痴傻之人,又肆意妄为,他做任何事情,百姓都无可奈何,也当做一个笑话说出来。但听者有心,余氏问枝:“你每日里这样坐着有意思么?”
枝不回答她。
余氏也没搭理枝,又继续做了有毒的小小香饼,等着轿送来的时候,找机会下手。她的执念是:你不娶我的女儿,我让你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
照旧安排了厨子去人群中卖红薯,然后趁乱将燃烧的小小香饼弹入轿之中。之后,就像是每一次得手之后一样,站在围观的人群中看着司马颖脸色煞白地看到一个面目狰狞,死相可怖的新妇,这也是她最快意的时刻。
但这一次,她竟然发现司马颖怀里抱着的那个女子是自己的女儿枝,是容貌短暂恢复的枝。
枝已经不能再回答任何问题,因为她的身体都已经变得冰凉。那枝是如何进入轿的呢?
这个问题,只有慧珠捆来的那个小伙计才能回答了。
枝知道母亲余氏一定会杀了新妇,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是,脑海里却总是回忆起司马颖吐血的那一幕,心里就变得很疼。这种疼痛不断放大,令她常常听不到别人说话,呆呆地出神。
甚至有一日晚上为茶楼关门的时候,被赶过来的一个女子急急地揪住了衣衫,说是要给自己的小儿子买些甑糕吃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那女子可能也是着急,以为枝没有听见,非常无礼地掀掉了枝的大厚帽子,令她口鼻歪斜的容颜暴露在外。
那女子愣住了,她也愣住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摘掉过这个帽子了,夏日刚过就戴上了帽子,让新来的那个小伙计都嘲笑了她很久。
洛阳夜晚的寒风真的很冷,一刀刀割在脸上的时候,她竟然不觉得疼。或许因为是在黑暗之中,她也没有立刻将帽子戴好,甚至就以这副模样站在了司马颖的王府门口,看着紧闭的黑漆大门上已经挂上了红色的灯笼,摇曳生姿,喜庆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