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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兄妹

    第118章 兄妹
    皇帝祭天,并非说走就能走,有一个相当繁琐的过程。
    所以在这个过程期间,无数的奏折如雪般飞落到庆帝的案几上。
    无一例外,都是劝说庆帝留在京都的奏折。
    一来,眼下京都的风浪尚未停歇,最起码废储一事还没有定论。
    再则,庆国现在四面楚歌,实在是需要庆帝这个皇帝坐镇京都,掌控大局。
    但庆帝坚持己见,所有奏折都留中不发,让礼部准备祭天事宜。
    这天傍晚,庆帝放下手中奏章,很平和的说道:“去把洪四庠叫来。”
    侯公公赶忙应是,匆匆去了广信宫叫人。
    自从范闲醉酒吟诗那夜,没能留下深夜闯宫的那人之后,这位开国后便一直呆在皇宫中的洪公公,前些年的首领太监,便变得愈发沉默起来,低调了起来,尤其在三皇子李承宗离开京都之后,更是再也没有离开过含光殿一步,整日只愿意在含光殿外晒太阳。
    但宫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小瞧洪四庠,反而因为他的沉默越发觉得这个老太监深不可测起来,即便是如今宫中大红人的洪竹,其实也是因为他的关系,才有了如今的地位,成为了东宫的太监首领。
    就连太后和皇帝,对这位老太监都保持着一定的礼数。
    整个皇宫中的所有宫女太监,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取代他在皇帝和太后心目中的地位。
    从皇帝派他看守广信宫就可以看出来。
    不久,洪四庠跟着侯公公来到了御书房。
    侯公公被庆帝打发了下去,整个御书房中只剩下了庆帝和洪四庠两人。
    “此事,你怎么看?”
    洪四庠微微佝着身子,一副似睡似醒的神情,轻声回道:“陛下,老奴怎么看不重要,主要在陛下做何决定,不过老奴还是希望陛下等等,等三殿下回来,此行方可万无一失。”
    如果说天下谁最不信李承宗死了,那么庆帝和洪四庠绝对算得上其中之二,除了因为感情不相信李承宗会死之后,也是理性的分析。
    一来,以李承宗的实力和聪明才智,根本不可能让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即便西胡人说的有理有据,说出手围攻李承宗之人,是所谓的西方神殿使者,一切看似没有任何问题,可实际上庆帝很了解神庙使者的实力。
    在他看来,西方神殿的使者的实力,想来也和神庙派出来的使者实力差不多,虽然堪比大宗师,但想要杀李承宗还差得远。
    再来就是定王府的人实在太淡定了,根本没有在乎李承宗之死的消息,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即便是李君信无诏回京一事,也不是因为李承宗之死的消息,而是为了给秦瑜出头。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秦瑜在得知儿子身死之后,原本打算带人去找流落在外的孙子孙女,可去了一趟定王府之后,便安安心心回了皇宫,不再提半个字。
    很显然,定王府的人和李承宗有联系方式,可以确定李承宗并没有死。
    庆帝问的问题,洪四庠知道,无非就是问他怎么看待大东山一行,所以他希望庆帝等李承宗回来再说。
    毕竟李承宗说过三年五载便会回来,而如今已有三年,说不定李承宗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眼下的局势,等不了他回来。”
    庆帝摇了摇头,浑身散发出一股无匹的霸气:“不得不承认,那小子在武学上已经超过朕很多,但朕也不是那么好杀的,朕要告诉你那小子,他看错朕了,朕没有失去武人的气魄,朕依旧是当年那个敢用五百人去冲击北魏铁骑的猛将了……这次朕便以身作饵,把那些阴沟里的老鼠都引出来。”
    洪四庠沉默以对,他并不赞成庆帝的决定,但他了解庆帝的性格,不是他能劝得了的。
    “那件事查的怎么样?”
    “消息是从宫里传出去的,老奴查到那个宫女,宫女便死了,后来又查到宫外的宗亲府上,那位贵人也死了。”
    听到这句话,庆帝唇角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
    “有意思,不论在宫中,还是在宫外,能够事事都抢在你前面的人可不多,她的手段,我一向是喜欢的。”
    洪四庠没有说话,长公主的手段,整个天下都清楚,只不过最近几年一直没有施展的余地,若是长公主的手段放在帮助陛下平衡朝野,剑指天下上,陛下当然是喜爱的,可若是用在毁灭痕迹,欺君瞒上,陛下可就很不喜爱了。
    庆帝想了想,开口道:“此事不用查了,反正是玷污他娘的名声,等他回来,留给那小子去处理。”
    洪四庠点点头,平静地说道:“也有可能是栽赃。”
    能栽赃李云睿,满朝文武中,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庆帝目光一凝,随即却摇了摇头,站起身道:“走吧,朕去瞧瞧她。”
    自从李云睿和李承乾的事发之后,京都接二连三的出现了许多事,所以庆帝只是让监察院把李云睿的势力清扫一遍,将李云睿关在了广信宫,还没有去见过。
    李云睿是去年回的京都,而在去年冬天发生了一件事,让广信宫变得无比死寂,除了李云睿身边那个贴身有武艺的宫女之外,广信宫所有宫女都在一夜之间全死了,是洪四庠亲自带人来杀的,那些宫女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甚至没有人来得及说出一句话来就死了。
    哪怕距离那场屠杀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广信宫中都仿佛还留有浓烈的血腥味。
    庆帝和洪四庠来到广信宫,洪四庠深深躬身行了一礼,便像幽魂一般消失无踪了。
    整座广信宫,如今只剩下宫内的李云睿,与宫外的庆帝,兄妹二人隔着厚厚的宫墙沉默不言,不知道彼此都在想些什么。
    突然间,起风了。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无数雨水倾盆而下。
    坐在榻上的李云睿缓缓抬头,用一种冷漠可笑的目光看向了宫门口的庆帝。
    庆帝在雨水中漫步前行,缓缓走进广信宫大殿,他身上的龙袍上绘着的龙,似乎正在湿水中挣扎着,想要冲出来,撕毁这人间的一切。
    李云睿冷漠地看着他,笑道:“想不到,你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咔擦一声,夜空中雷光大作,电光照耀着昏黑的宫殿,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宫殿中的所有事物都照耀的光亮无比,尤其是庆帝的身影,那个孤独且霸道的身影。
    闷雷阵阵,好似震动整座皇宫都颤抖了起来,哗啦啦的大雨落下,打湿了皇城里的一切,雨水沿着琉璃瓦间的空隙流下来,声音极大。
    庆帝回身缓缓关上宫门,然后从手腕上取下一条发带,细致的将自己被淋湿的头发束好,一丝不苟,一丝不乱,完全看不出他此时心情如何。
    李云睿半倚在矮榻上,望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吃吃的笑了起来。
    虽然雨声很大,但并不能遮掩住李云睿银铃般的笑声,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广信宫中回荡着,显得十分诡异。
    庆帝面色不变,缓缓向前走着,走到矮塌之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李云睿,一字一顿问道:“为什么?”听到这句问话,李云睿陷入了沉默。
    但并没有沉默多久,她便抬起头,一脸平静地仰望着眼前这个全天下权力最重的男人,朱唇微启,玉齿轻分,好似十分疑惑的反问道:“什么为什么?”
    庆帝并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李云睿。
    过去好一会儿,李云睿才像是想到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眨着大大的眼睛,呵呵笑道:“你问为什么?”
    她忽然站了起来,毫不示弱的站在庆帝对面,目光中充满了怨恨:“你是问我这个妹妹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嫁人?还是问我为什么十五岁就不知廉耻勾引状元郎?亦或者问我为什么要养那么多面首?”
    李云睿往前逼近一步,用一种冷冽到骨子里的语气问道:“为什么李云睿这个蠢货要强行压抑自己的恶心,为庆国皇帝收罗人才?为什么她要劳心劳神与其他国度打交道?为什么要组建君山会,去杀一些庆国皇帝不方便杀的人,去搞一些会让朝廷颜面无关的阴谋?”
    庆帝沉默以对,只是冷漠且可怜的看着眼前这个像是在发疯一样的女人。
    “为什么呢?”
    李云睿神经质般的笑着给出了答案。
    “都是为了你啊,你要青史留名,那些肮脏的事,便必须要有人去做,我去做了,你却怎么对我的?”
    李云睿愤怒看着庆帝,恨恨道:“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对我又做了什么?你抢走了我的一切,当然,你抢走一切,我也不怪你,因为我是心甘情愿的,但你不该把我的一切都给他,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庆帝沉默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那些本来就不属于你。”
    李云睿笑了,然后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庆帝:“是,你和陈萍萍还有范建,都认为那不属于我,所以你们要给那个私生子,可是我亲爱的皇帝哥哥,那个私生子至今依旧只肯姓范,我其实很好奇,如果那个私生子知道……”
    “放肆!”庆帝大怒,打断了李云睿的话,瞬间抬起手,作势欲打。
    李云睿仰着脸,冷漠的看着他,看着他抬起的手,根本不在乎。
    “你既然做得,就不要怕人说,除非你杀了我,否则迟早我也会把消息传出去。”
    庆帝看着眼前这个陷入疯魔一般的女人,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斥着寒冷至极的味道。
    “你莫非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你当然舍得。”
    李云睿嘲讽般笑道:“这天下有你舍不得杀的人吗?”
    庆帝冷冽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痛苦,看得李云睿无比好笑。
    “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吧,还是说你整天把自己伪装成重情重义的人,就真以为自己重情重义了?醒醒吧,你就是个虚伪的人,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其实一直想除掉我,只是你内心觉得亏欠我,所以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你自己,说服你自己,一切都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该死而已。”
    说到最后李云睿的声音尖锐起来,但紧接着她的话音又平缓下来,嘲笑道:“你谁都舍得杀,当年的叶轻眉舍得杀,如今的宗儿也舍得杀,只要威胁到你权利,你谁都会杀。你其实不是喜欢宗儿,你只是喜欢宗儿身上的那个年轻的你,你爱的人从来都是你自己而已。”
    庆帝不置可否,反而平静了下来,又淡淡的问出了最开始的问题,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为什么?”
    李云睿总算给出了庆帝最关心的答案,摇头笑道:“没有什么为什么,只是因为他喜欢我,而你对我又太无情了,所以我要报复,我要玩弄他,玩到你痛心,玩到你绝望……”
    看着庆帝平静的模样,李云睿叹了口气,遗憾道:“可惜,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看重太子,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冷漠和无情。”
    庆帝平静的表情出现了变化,满脸不可思议:“你说他喜欢你?”
    “很奇怪吗?”
    李云睿漂亮的脸蛋儿,在时不时亮起的电光中闪过,带着妩媚的笑容显得格外的诱惑,骄傲地说道:“这天下有不喜欢本宫的男……”
    “怎么不说下去了?”
    庆帝笑了,乐道:“是不是想到了那小子。”
    “宗儿只是意外。”李云睿嘴硬道,脸上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
    庆帝一眼便看出了李云睿的心思,比得知李承乾喜欢自己的亲姑姑还要震惊。
    “他是你侄儿,你竟然喜欢他?!”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我喜欢他有罪吗?”李云睿反问道,她是因为李承宗像庆帝,想把李承宗占为己有,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承宗的身影却代替了她心目中的那道身影。
    “可惜,那小子永远不会喜欢你。”
    听到这话,李云睿脸上忽然闪现过一丝死灰之色,很显然被这句话击中了她最深处的脆弱。
    见此,庆帝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继续道:“朕知道你的心思,但朕永远也不会喜欢你,你在朕心目中的位置,永远都不如她,你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为没有人会喜欢你这种心思恶毒的女人,你现在的一切,都被朕与她的儿子接收了,你是不是很痛苦?”
    李云睿恨厉地盯着眼前的男人,毫不示弱道:“你说我心思恶毒,那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别以为我当年年纪小就不知道,你和陈萍萍还有宁才之间的事,你抢了自己属下最心爱的女人,你设计杀了自己最爱女人,玩弄自己的亲生儿子,你以为你比我干净?”
    漫天大雨敲打着皇城建筑,敲打着宫殿里的人心,广信宫的兄妹二人,用着最恶毒的言语攻击着对方,但在漫天雷雨声的遮掩下,并没有一丝透到宫外。
    李云睿以为庆帝会愤怒,可让她失望的是,庆帝却只是看着她,目光中只有平静和可怜,连一开始的冷漠都没有了,这让她十分难受。
    “你知道吗,你的真面目迟早有被揭开的一天,那时候,你会众叛亲离,你是孤家寡人,你什么都没有,你死后,没有人会记得你,你永远是一个孤魂野鬼。”
    看着歇斯底里的李云睿,庆帝摇了摇头,发自内心的笑道:“不,即便朕死了,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因为有人会祭奠朕。”
    李云睿沉默了。
    因为以她对李承宗的了解,即便揭开了庆帝的真面目,李承宗也不会太在乎庆帝的过往,只要庆帝今后不做出让李承宗难以接受的事,那么庆帝必然是能接受定王府一脉的香火的。
    看着李云睿沉默不语,庆帝有些兴致缺缺道:“李云睿,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很想杀了你,但现在我不想杀你了,我会留着你,让你好好看看,朕从来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李云睿实在难以想象庆帝竟然能说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不禁愣了一下,讥讽道:“都说我不要脸,原来你才是最不要脸的那个人,我还是低估了你的无耻程度。皇帝哥哥,你今日不杀我,是你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因为我活着,一定会想尽所有办法杀了你。”
    “没有人能杀死朕。”庆帝平静地回了一句,直接离开了广信宫。
    自此,兄妹二人的谈话结束。
    然而庆帝和李云睿谁都没想到,这会是他们兄妹二人最后一次的谈话。
    庆帝离去之后不久,洪四庠便带着一队禁卫到了广信宫,然后李云睿被押送了城西别院。
    在这里,她见到了她的那个会武功的贴身宫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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