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诚忽然对甘一说:“医生说,我老母又多活了十年,已经是一种奇迹。她带我到南京,回去后就走了。其实我后来才知道她不是什么家装设计师,她就装饰过我们一个家。她从小到大只做过病人。”
他们午餐吃得还是k记,甘一一定要吃。梁诚很无奈,像带一个小朋友出门旅游。到景点就要拍照,到饭点必须吃饭。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他了。
甘一咬着汉堡,盯着林妙怡的相片看,说:“我一直以为是我看了这么许多年,所以觉得aunt很熟悉,结果好像不是这个缘故。她坐着的沙发,怎么那么像我老豆书店地下室的沙发。他在法国还一直会念起,因为这张沙发是他从旧别墅玫瑰庄买来的。”
梁诚不看相片,看着甘一说:“对。我老豆梁永年当年也是卫斯理的人。他靠出卖警署情报,在警署做卫斯理的内线给我老母赚药钱。你老母带你搬家到旧唐楼,卫斯理就知道了。这是我这几年慢慢发现的秘密。他没料到的是,别人也查到了你们的下落。出事那天早上,有个阿sir把车停在楼下,我刚从楼上下来去上学 ,他问我有没有见过一对母子,母亲很高很瘦,大概三十出头,男孩八九岁样子,长得白净。我说有,住在我们隔壁。那个阿sir就是陈少飞。”
甘一看着梁诚。梁诚忽然低头,继续说:“前几年,我已经发现陈少飞跟龙天勾结。我突然发现,我活到这个年纪,做得所有事都是错的。我老豆是为了我老母,我是在做什么?从头到尾做了一个帮凶。”
k记店里很吵闹,梁诚已经回忆不起林妙怡牵着他走过的路。他那年去置业大厦找陈少飞,陈少飞举起保温杯喝茶,茶香浓郁。那种香气是林茵种在浅水湾的独有玫瑰品种晒成干玫瑰,和茶叶同泡才有。林茵送给一些旧友。那天下午,梁诚见老鱼的时候,喝了一杯。他坐在位置上,闻着摄人的花茶香,对陈少飞笑了一笑。
梁诚一直觉得,他老豆梁永年深爱着林妙怡,是因为林妙怡说:“你要把他养大。”所以他养着他。他活到三十岁,得到的爱,在前十年,就由林妙怡给完了。后面梁永年对他是一种残疾的忍耐。
梁诚问甘一:“仇好像报完了。我还需要活着做点什么?”
第20章
甘一忽然把吃到一半的半根薯条又蘸了蘸番茄酱塞进了梁诚嘴里,说:“还可以跟我吃薯条。”
梁诚吐掉,甩了甘一一个暴栗。甘一疼得低头捂了一会儿,叫说:“我告诉你,梁诚,我表完白还没开始追你。你最好小心点!”
叫得太大声了点,附近几桌大人小孩都咬着汉堡转过来。梁诚在桌子底下踢了甘一一下。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甘一忽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净身高181,军校本科学历,二十四岁,无不良嗜好,兴趣爱好是踢足球跟做饭,历任前任都表示我很专情。”
梁诚懒得理他,咬着一块上校鸡块,看落地窗外边。甘一晃到他眼睛前面问:“对面这位男嘉宾,你拍过拖没有?”
梁诚不响。甘一继续问:“不会初吻都还在吧。”
梁诚红着脸咳嗽了一声,说:“谈过一次。”
甘一拍案而起,问道:“是不是跟那个肤白貌美的苏丽珍。”
“神经。懒得理你。” 梁诚顾自己走了。
他们两个在玄武湖边晃了一下午。甘一从头讲起他在法国那几年发生的一些事,他说他跟着李国栋到法国之后,头几年生活很拮据。他不能说话那几年,李国栋四处讨钱为了出昂贵的心理治疗费。有一天他在心理治疗室的躺椅上睡着,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回到香港,关在一间像鸟笼一样的屋企里,有人过来看他,又走掉。他抓住最后一个经过的人,死死抱住那个人的手臂。醒过来的时候,一个人的面目都不记得了。但他后来觉得他抱住的是梁诚。
广场的露天戏台刚刚搭好,日暮黄昏。梁诚拣了张后边的位置坐下。甘一递给他一瓶水。他们靠坐着,走得有点累了。整个广场慢慢挤满了人,初冬的天黑得很早,只有戏台上还有光。
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台子了。甘一抱着手,睡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位置已经换了人。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抱着小孩坐在那里。甘一猛地站起身,在前后乌泱泱的人群里寻找梁诚。他拿手机拨电话出去,梁诚没接。甘一推开身后的人,朝外围跑去。
戏台上咿咿呀呀。在昏暗的光影里面,甘一想到了当年甘兰拖着他的手在街头疾走,甘兰在哭,他不懂得为什么,只好跟着哭。
甘一的手机响了,梁诚在那头说:“干嘛,醒了没。过来吃东西,我在广场的喷水池边上。”
湖边有人在放孔明灯。梁诚说,他不信那种东西,也不相信许愿。每次龙天带他们去拜佛,他闭上眼都是在报身份证号码。甘一点着盒子里的糕点,问说:“诚哥,你到南京是不是不想看到其他下属这几天被抓。”
梁诚没回答他,吃了块南瓜酥,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说:“鱿鱼仔去年刚结婚,年初生了个仔,他取名叫鱼泡泡。我去医院看鱼泡泡,长得很白很胖,真的好似一颗鱼泡泡。其实做卧底这几年,我发现黑白没有那么分明的,坏人会有良善的时候,好人也一定有污点。所以我说,报完仇,也没有多想回去做巡街的小警员,不知道之后做点什么好。”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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