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开灯开着窗啊?”宋明媚不知从谁屋里串门回来,大冷天还是穿着连衣裙,光着两条胳膊和一双长腿。
丁之童这才关了窗,按亮了桌上的台灯,掩饰道:“房间里太热了,暖气阀什么时候才能来修啊?”一边说一边脱了外套,准备去洗漱。
宋明媚仍旧靠在门边没走,说:“今天幸亏有你,否则真不知道怎么打发走卞杰明。”
卞杰明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编号为3,那段时间追宋明媚追得很上心,常常从纽约开四个多小时的车过来,就为了跟她吃顿饭。
此人三十五岁,在当时的她们眼中已经是大叔的年纪,但作为金融家却是年青有为,有家金融公司开在曼岛中城,咨询和投资都做。宋明媚是在纽约实习的时候认识他的,卞是她老板的客户。
丁之童对此很是钦佩,有人说女生搞networking有天然的优势,但她却不敢,也不太会利用这种优势,自觉根本没办法像宋明媚那样掌握好尺度,自己不吃亏,对方还高兴。
正如此刻,她又想起甘扬,以及刚才那一路上的对话。
他究竟是是什么意思呢?
在楼下分别的时候,丁之童是很肯定的,但现在再回想起来,却又不那么肯定了。
又或者她现在考虑这个问题是不是太早了?毕竟人家只是帮忙把她送回来,跟她一起吃了顿饭,喝了杯焦糖苹果汁而已。无论怎么看,都是光明正大的同胞友谊。
丁之童不敢深想,她这样的人还是期望一下m行的offer比较实际。
哦不对,他还叫她跟他一起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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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项邀请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性——m行的offer她拿不拿得到?丁之童忽然发现,这样一来,竟然连这个实际的愿望也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shit!
而后她又想到那一次次诡异的测试结果,卸妆水擦到一半,忍不住问宋明媚:“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soulmate这回事吗?”
宋明媚已经忘了之前那句玩笑,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有啊。”
丁之童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宋明媚这么实际的人一定会劝她乘早放弃此类幼稚的想法。
可紧接着就听见对面补上一句:“……只是人的灵魂有无数不同的侧面,每个侧面都有一个不同的soulmate。比方说我吧,我就不太相信会有一个人能满足我所有的要求。”
这才像是她熟悉的那个宋明媚说出来的话,丁之童对着镜子轻轻笑着,说:“所以现在这1、2、3号都是吗?”
宋明媚摇头,答:“他们是我的观察样本。”
“什么意思?观察什么呀?”丁之童不懂。
“这三个人一个在上海创业,一个在帕萨迪纳搞研究,还有一个在华尔街开金融公司,多具代表性啊。”宋明媚解释,她日常保有的追求者之间向来界限分明,无论在地理上,还是专业领域上,都没有重合的。
“嗯,”丁之童附和,“就是样本容量有点小,不考虑再多加几个个体吗?起码上百啊。”
宋明媚无所谓她是不是嘲讽,自我思辨道:“也对,比做样本的确不太贴切。那我换一种说法吧,他们仨就是我现在的investmentportfolio,一个互联网,一个人工智能,还有一个金融,横跨中美两地,年龄从二十三岁到三十五岁。看到我投资的布局和多样化没有?这不就是banker应该有的思路吗?”
丁之童没话了,只能说:“佩服,佩服。”
但宋明媚却来了兴致,盯着她看:“你今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思考起这么终极的问题来了?”
“啊?我就随便一说……”丁之童赶紧拿了睡衣去浴室,就怕她想起甘扬。
第二天下午,丁之童遵照面经里的套路打电话给秦畅,感谢他抽出宝贵时间给她面试。
电话接通,线路那一头仍旧是温淡流利的英文,但寒暄过后,秦畅忽然换了中文问:“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吧?”
丁之童怔住,随即慌乱起来,只觉亲手搭建的人设一瞬间统统垮塌。她应聘的职位是ibd的分析师,位于投行的最底层,可说是hour最差的岗位,没有之一,最要紧的一项功能就是皮实好用,7乘24小时超长待机。而那时的她面色惨白,视线失焦,手冷得像冰,扶墙进扶墙出,究竟是什么样的自信让她以为别人会看不出来呢?
事到如今,她只能迫着自己镇定,笑着解释:“我昨天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其实我体质不错的,实习的时候也完全可以适应ibd的工作强度……”
秦畅显然猜到了她的心思,打断她道:“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昨天看你不舒服,没来得及问你。”
“您说。”丁之童等着。
秦畅开口,缓缓道:“如果总是遇到a和b那样失败的交易,看到各种各样的阴暗面,你怎么说服自己热爱这份工作呢?”
对话在此处中断了半秒。丁之童语塞,实话是她只是想挣钱,何谈热爱?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是透明的。正如她刷题刷出来的technical,硬背下来的behavioral,刻意模仿的外向和自信,秦畅早已经把她看穿了。
“决心也是一种热爱吧。”她勉强作答。
电话那边轻轻笑起来,又切回英文,说了几句客气话就道别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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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机,丁之童开始纠结。她本来觉得自己在面试中表现得很好,但这一通例行公事的致谢电话却又让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彻底没戏了。
百思不得其解,她把全部经过告诉宋明媚,征求专家的意见。
宋明媚一向认为面试遇上同胞不是好事,因为有些人就是这样,为了显示公允,或者其他微妙的心态,独吃自己人。她听丁之童说了秦畅的情况,更加嫌弃:“而且还是个三十好几的vp……”
“三十好几的vp怎么了?”丁之童问。
宋明媚算盘打得哗哗响,说:“如果他是美本,或者跟我们一样金融硕士出身,二十二、三岁入职,analyst两年,associate两年,然后升vp,也就是说这人至少七年工作经验,在vp位子上至少已经呆了三年。就算是他是工作之后读了mba,直接从associate做起,同样不会少于这个年数。”
“三年也不算久啊。”丁之童没懂,这是投行晋升的必经之路,三十多岁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宋明媚只好再说得明白一点:“一个三年级的vp,已经有资格升director了,星期六,下雪天,他还要开四个多小时的车来伊萨卡这种地方做第一轮校园面试,你品品,细品。”
丁之童悟了,不禁佩服宋明媚的洞察力。
这只是初轮面试,他们可能遇到的面试官大都只是associate经理级别,vp级别的秦畅怎么也该有个更轻松便捷的去处。
她原本只觉得秦畅这个人温淡礼貌,此时再回想起来,似乎又多了些不同的感觉。那时的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觉得这人有点像她高中里的一个数学老师。
那个老师是教竞赛班的,被他们班主任悄悄拉来给班上几个成绩还不错的同学加料补课。数学老师话不多,一点也不凶,很耐心却又有点疏离地对着一帮资质平平的学生,讲着历年高考卷子上的最后一道大题。讲课的间歇,他等待学生解题,总是用那样一种眼神看着窗外放空——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在这里浪费人生?
几年之后,她看了一部讲老师的电影,名字叫《detachment》超脱,男主角就让她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又过了几年,网络上还出现了一个特别贴切的形容词,丧。
丁之童第一次看到这种表达,就觉得是秦畅当年的写照。但在那时,她还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只是胡乱猜想——这里到底是美国人的地方,而坊间传说中国人在华尔街的玻璃天花板就是vp这一级,秦畅也许正是那个被顶在天花板上,进不得也退不得的人。
当天晚上,冯晟到她们这里来串门,丁之童又问了问他的意见。
冯晟也不乐观,说他已经在同学圈子里了解了一遍,听说不少金融机构三季度业绩出来,利润下滑得厉害,导致今年的就业形势也比去年差了不少。像宋明媚这样实习之后被留用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甚至还有人拿到returnoffer之后,又突然收到hr通知,说原offer作废,打电话去问,人家回复说headcount已经全部冻结,暂时不会再进新人,但也可以选择继续打短工做实习生,一直做到有“长工”的名额为止。
后来再回想,早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应该感受到一年之后即将到来的寒潮。但在事情真的发生之前,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次平平无奇的起伏,符合中学生课本里所讲的资本主义经济规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冯晟走后,丁之童只好面对现实,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另一家公司的面试。隔墙传来宋明媚打电话的声音,听着倒有几分难得的柔情,可惜对话太过宽泛,猜不出对面是追求者几号。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振了一下,是甘扬发来信息,没头没脑地一声招呼:喂,丁直筒。
丁之童回:干嘛?阿甘。
这人哪壶不开偏提哪壶,问她:接到hr电话没有?
丁之童无语,只答:哪有这么快……
阿甘:好吧,那我跑步去了。
最后,还跟着一个拉长了脸的表情图:——【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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