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三年小年夜这天,天一亮就下起了大雪，路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扫，就已经被人踩扁结成冰。
    城里的路走不了了,轧钢厂索性给职工放假。乡下的路就更走不了，连公交车都停掉了,萧宝珍开门看见胡同里都在扫雪，索性回家告诉高敬，“今年我们不回家过年了,这雪下的大，估计还要连着下几天,下完雪也不会立刻化掉，路肯定是不好走，咱们今年一家四口在城里过年，等路好走了,再把年里送回家。”
    高敬没什么意见，既然不回家过年，他就开始提前准备饭菜。
    萧宝珍在家里转悠了一下，又说，“今年还没给方老师那送礼,一会我们过去他家看看,带点糕饼果子什么的去看看。”
    “好，你不说这事儿我都忘了，老师前两天说师母给星星做了两双鞋，让我过去拿。”高敬说。
    萧宝珍无奈，“我跟师母说过,不用再给她做鞋子了,小时候就做了好多,来不及穿就嫌小了。”
    “师母喜欢星星，没关系，回头我去妈那，找找师母爱吃的墨鱼干。”高敬安排的好着呢。
    两口子商量了一阵，把家里收拾了一番，带上高莘和高星一起去方老师家做客，到了那，师母眼睛都没办法从星星身上移开，张着手要抱她，方老师则是更加喜欢高莘，说小伙子聪明。
    本来只想送个东西就回来，谁知道方老师和师母又热情的挽留他们吃饭，萧宝珍推辞不过，留下来吃了顿饭。
    等到一家人从方老师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萧宝珍看一眼自己年前买的海鸥手表，都九点多了。
    夫妻俩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踩着结冰的路面走进胡同。
    嘎吱一声推开门，正准备回家，跟出来的张俏打了个照面。
    张俏穿的严严实实，带着棉帽子，正低着头往外走。
    “张俏，这么晚了你去哪？”萧宝珍觉得有些奇怪，连忙叫住张俏，“是不是你婆婆又折腾人，故意让你半夜出门了？”
    “是，也不是……”张俏表情很凝重，语气沉沉的，“我确实要出门。”
    她抬起头看了萧宝珍一眼，嘴巴动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下定决心，给萧宝珍一家子让开了路。
    “我出去一趟，别担心我宝珍，我都准备好了。”
    说完这话，她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听懂，踩着冰小心翼翼出门，萧宝珍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张俏怀里揣着的那玩意，像是她以前拿在手上的那把匕首。
    萧宝珍往前追了两步，直接拽住张俏的衣角，“你要去干什么，拿刀干什么？’
    “我防身啊。”张俏诧异的回过头。
    萧宝珍总觉得不太对劲，但张俏已经挣脱了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宝珍，我真的没事，这刀是拿着路上防身的，放心吧。”
    她朝着萧宝珍摆摆手，已经转身出了胡同。
    因为回来的路上遇见张俏，萧宝珍总觉得心神不宁，过去找了齐燕，跟齐燕知会一声，免得出了什么事情来不及反应。
    从九点回家以后萧宝珍一直没睡着，她在等着张俏回来。
    手表的指针一点一点滑动，从九点划到十点，又划到十一点，时针转向十二点的时候，张俏回来了。
    高敬给萧宝珍续上热茶，“宝珍姐，可以睡了吧。”
    萧宝珍说，“睡吧。”
    夫妻俩躺在暖暖和和的炕上，身边是打着小呼噜的闺女，高敬有些不老实了。
    萧宝珍一翻身，直接捏住他的鼻子，“你想干嘛？昨天就不老实，今天还不老实，明天我还得上班。”
    “你不也连着加班好几天了吗？怎么都不累啊，哪来的一身牛劲。”
    高敬故意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他知道媳妇就吃这套。
    “宝珍姐……”
    萧宝珍的脸一下子红了，双眼都在放光，房间里的温度直接攀升。
    就在夫妻俩准备悄咪咪干点坏事的时候，一声咆哮打破大杂院的宁静。
    “狼心狗肺！你们母子俩都是狼心狗肺！尤其是白根强这个王八蛋，他就是个没良心的！”
    张俏猛地一嗓子喊出来，从前院一直传到了后院，很快又爆发出更大的咆哮声。
    萧宝珍家离得近，甚至能听见张俏家里翻箱倒柜砸东西的声音。
    “出事了。”萧宝珍心里一沉，她今天晚上在胡同里看见张俏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一晚上都放不下心，好不容易等到张俏回来，没想到这大半夜的还是出事了。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赶紧爬起来，萧宝珍穿上衣服就直奔前院，很快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来，好多人跟萧宝珍一样，穿上衣服就往老白家跑。
    萧宝珍和于奶奶是头一个到的，俩人一起进门。
    一进门，萧宝珍就看见张俏举起一张碟子使劲砸在地上，砰的一声，碟子应声而碎，碎瓷片到处乱飞，要不是萧宝珍躲得快，就一脚踩上去了。
    萧宝珍拉了于奶奶一把，抬头去看张俏，张俏脸上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很快又拎起家里的板凳，一副要朝着墙上砸的样子。
    看完张俏再看王大妈，王大妈瘫坐在地上，脸上一片惨白，她捂着脸哭的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眼泪从指缝里留下来，在地上形成一滩水痕。
    萧宝珍过来了，左右看了看，“张俏，孩子呢？你这样把孩子吓到。”
    “我送到娘家了。”张俏表情平静的说。
    说完，还不等众人反应，直接把椅子往墙上砸去，又是砰的一声，飞过来的椅子腿砸中王大妈的胳膊，换成平时她早就嚷嚷开了，今天还是捂着脸哭，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饶是张俏心里有了准备，看见王大妈这幅样子还是忍不住恼火。
    她又噼里啪啦的砸了好几样东西，才把心里的火气卸出去。
    眼看着大杂院的人全都到齐，就连后院的老宋家一家子都来了，全员到齐，张俏声音嘶哑的说道：“你这个死老太婆，你儿子在外地工作，我替他养活这个家，撑起这个家，还生了两个儿子，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俩，你们这样对我！”
    “老不死的！还有白大钢这个王八羔子，让他赶紧给我滚回来，整天在外面骚，把他美坏了是吧？”张俏直接就是一副发疯的样子，抬手又砸了一个花瓶，这才坐下来说，“你不是会写信吗？赶紧让他给我滚回来，跟领导打申请调回来工作，省的天天在外面管不住自己□□，他要是不回来，我现在就去举报他！”
    “张俏……”王大妈面露哀求，爬过去抓住张俏的手，“你就别闹了，这么多人看着，你就不嫌丢人吗？”
    “你们俩都不嫌弃丢人，我怕丢人干什么！给我滚开，别碰我！你们母子俩都是黑心鬼。”张俏一把甩开王大妈，差点把她摔一跟头。
    有人看不下去，赶紧跑上来扶着王大妈，皱眉说道：“张俏你这是怎么了，又在这发什么疯，这好端端的闹什么，还骂你婆婆是老不死，有你这样的吗！”
    张俏张口就骂，“我就骂她老不死怎么了！我说错了吗！你问问她，有她这样教育儿子，有她这样当婆婆的吗！”
    “气死我了，今天要是不把这口气出了，我就不叫张俏！”
    金秀儿叹了口气，上来劝架，“你们闹成这样，今年的文明胡同又泡汤了，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啊？”
    “白大钢这个狗东西，在外地跟其他女人勾搭上了！他跟他妈写信被我看见，信里头写的明明白白，他们母子俩这么多天一直在合计着，想把我给甩了，让白大钢跟外头那个结婚，就连两个儿子都让我带走，也不想想我一个人带着俩孩子，是准备把我俩饿死？！还有这个王巧花，她也不是个东西！这事儿换成其他人，肯定会劝着儿子回来好好过日子，别闹的家里不安生，她这个老妖婆倒是好，一看外头那个有权有势，就帮着出主意，让白大钢和我离婚，你们说我该不该骂她？！”张俏本来是装的，但说着说着，心头冒出委屈，她气得指着王大妈咒骂，什么难听话都往外说，骂的王大妈抬不起头。
    张俏高声叫骂着，王大妈垂着脑袋，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其他人听见这难听的话，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劝说张俏了。
    “啥意思，白大钢在外面有女人了？”
    “张俏刚才确实是这么说的，她还说，王大妈劝着白大钢跟她离婚，把两个孩子也带走，等于说不要这个儿媳妇，也不要俩孩子了，哎哟我的老天爷，没见过这么狠心的。”
    “她看不惯张俏，但两个孙子是她亲生的啊，这咋也撇得下？”
    “王大妈这是真的吗？你儿子真的要离婚了？”
    王大妈抬起头，手都在哆嗦，旁人以为她是害怕张俏发疯的样子，只有张俏知道这老妖婆是气疯了，她是气得说不出话。
    张俏冷冷的盯着她，忽然一声冷笑，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嘲讽。
    王大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她连忙打起精神说，“我儿子没离婚！都是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作风问题依然是个大雷，谁沾上都得躲远点，在儿子升职的这个节骨眼，可不能沾上作风问题啊。
    张俏讥讽道：“这么说，你没撺掇白大钢跟我离婚，也没有撺掇他不要我和俩孩子？”
    “张俏你误会了，这都是没影子的事情，别人瞎说的。”王大妈挤出笑容，强颜欢笑，“大钢在外面什么事情都没有，压根没想过离婚的事情，这个我可以跟你保证。”
    “今天大家伙儿都在这，你把话说清楚了，要是他白大钢真的有其他心思，今天晚上提出来，明天我就扯证离婚，要是你说没有，那以后再提起来我就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