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讯穿着戏服出来找状态。
    将深陷在黄沙中的越野车拖出后，三人便一同折返。
    这回徐客没敢让他再坐主驾驶，老老实实的自己开车。
    等回到酒店时，陆远将外套一脱，稀里哗啦的全是碎沙子，浴室地板上黄了一大片。
    好在剧组安排的套房里有浴缸，将沙子冲进下水道，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闲来无事，拨通女朋友的电话。
    这丫头情绪贼激动，小嘴突突地说些剧组里的见闻。
    诸如谁谁谁进组第一天就往大智街跑，明明长得人模狗样，一副禁欲系男神做派。
    谁知私底下却是这种货色，刘姑娘表示对方在心中的滤镜碎了一地。
    陆远只笑着给她科普，横店这个地方历来盛产“炮王”。
    一边拍戏赚钱，一边仗着有点名气，和外围女们勾勾搭搭。
    早就形成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了，并且服务相当周到。
    那些来横店追梦的人被称为“横漂”一族。
    这其中，在横店演员公会注册的女性群演约有上万人。
    她们中有数百人较为特殊，大多数是85-90后，十几岁就怀抱着明星梦从外地来到横店。
    多半是初中或不知名野鸡艺校毕业，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表演训练。
    她们起初给各剧组的副导演助理递资料、等角色，之后就天天“跑戏”。
    演几乎无台词的边料小角儿，每天几十到一百，月收入最多两三千。
    原本以为能熬出头，但混迹三四年后，逐渐放弃了梦想，回归现实。
    为了赚钱、生活得体面，她们白天拍戏，保持自己群众演员的身份。
    晚上，则打扮美艳，穿着暴露，出入夜总会和一些男演员的酒店房间，提供上门快餐服务。
    还有一部分男演员，选择在酒店房间拨打所谓的横店短号，即某种专线，类似小卡片那种，寻求特殊服务。
    为他们服务的，就是宾馆管辖内洗浴中心的“快餐员”。
    陆远以前听老陈说过，生意好的“快餐员”一晚上能照顾十几个男演员。
    刘施施听闻他对此事的了解这般清楚，当即杀心渐起，语气变得凶巴巴的，打破砂锅问到底。
    陆远能想象这丫头在对面拉着小脸，捏着拳头的模样。
    等将她逗得火高气昂，拍着桌子大呼要飞过来揍他。
    这货才将自己大学期间，在横店当特约赚零花钱时，知道的内容和盘托出。
    当然咯，绝大多数知识点，都是来自老陈那个不正经。
    刘施施半信半疑，被哄了一阵子，勉强相信他。
    末了就是没完没了的说，哥哥我好想好想你，这儿想，那儿想，哪哪都想。
    陆远便同她腻歪，说些没羞没臊，乌龟听了都要伸头的话语。
    两个狗男女手机聊到没电，大约是晚上七点左右，江秋芸敲门，开机宴走起。
    陆远注意到她身后还站着一位工作人员，是名女性，叫乐乐，自称导演徐客的助理。
    等来到餐厅时，陆远发现这位助理看向徐客的眼神不对劲。
    总下意识地和对方挨着肩，并主动凑到徐克脸颊附近亲密交谈。
    徐客亦是如此，旁若无人的样子，瞧着就有问题。
    明眼人都能看出，两者之间必定存在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陆远回忆起最近在网上看到的报道，大抵能猜到其中的部分内情。
    只是，助理乐乐年岁不大，穿着黑色休闲套装，戴着圆框眼镜，头发染成金黄色，面容清秀，看着也就二十来岁。
    而徐客呢，记得是1950年生人，已经到了60花甲之年，三十来岁的差距，两人瞧着更像父女。
    唉，夕阳无限好，老牛吃嫩草。
    陆远心里感叹一句，找了个位置坐下。
    “陆老师你好。”
    “陆老师来啦。”
    “大家好。”陆远和和气气的回应。
    虽然他转型大荧幕时间不长，但整个剧组，能在咖位上稳稳压住他的，只李联杰一人。
    不过李联杰今天没来，忙着壹基金的事情，得明天正式开机前才能赶到。
    餐厅里，中外工作人员聚在一起吃饭，吃的东西中西结合，其中还有蒸饺。
    “这位是恰克·科米斯奇。”
    徐客指着身侧一位老外，向他介绍道：“《阿凡达》的特效总监，我好不容易请来的。”
    “哈喽。”陆远隔空举杯，却留意到坐在对面的周讯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
    他心生疑惑，暂时压住，打算待会儿找时间问问缘由。
    西方人讲话喜欢直来直去，恰克·科米斯奇叽叽歪歪说了许多。
    江秋芸凑近准备翻译，陆远挥了挥手，让她安心吃饭，他英文还可以，大致能听明白。
    无非是在夸他的长相，清秀温雅，坦荡又迤逦，像朝阳出谷的彩霞，映满天际，还透着点贵族气质，很适合去好莱坞发展。
    嗯，中间那段内容，是这货自己在脑海里加工的。
    陆远对好莱坞兴趣不大，漫不经心地和他闲扯。
    好吧，其实也没什么好扯的，他多是在向对方科普国内的美景，美食。
    而恰克·科米斯奇的所有话题，都围绕着特效技术、3d效果、遥遥领先，侃侃而谈。
    他为《阿凡达》达到的技术高峰而骄傲。
    相当直白地说他的3d至今无人能敌，还特随意而又骄傲地解释，是他带卡梅隆入的行。
    并爆料《阿凡达》早期差点被雪藏，与福斯的合作在2004年左右就进入了商讨阶段。
    但是福斯公司并不认为当时的技术能实现卡梅隆天马行空的想法，计划让卡梅隆再等上几年。
    于是，恰克·科米斯奇拉着艺术部门开始配合做一次“实验”，拍摄了一部样片，成功说服他们。
    总之这货极力标榜自己的作用，劳苦功高，俨然将自己制作的3d看作世界之王。
    陆远见他没完没了，渐渐吹嘘起来，没由来的心生厌恶，忙举杯打住，随意找了个话题。
    “我很好奇，好莱坞的演员在绿屏演出时，他们完全不知道自己置身哪里，会不会感到不习惯？”
    其实在拍摄《魔幻手机》时，他早就经历过绿幕拍摄，只是场景比较简单。
    却不想恰克·科米斯奇瞥了他一眼，眼神中不着痕迹的带上点轻蔑，好似在看乡巴佬。
    “对于好莱坞的演员来说，这个问题不算困难，现场有虚拟摄像机。”
    他犹豫了下，抬起下巴：“虚拟摄像机你知道吗，演员可以完全看到自己所在的环境。”
    陆远没有吱声，看他表演。
    恰克·科米斯奇继续道：“除此之外，剧组人员还会为他们制造真正的场景，比如盒子搭起来的梯子，真正的树木。每一个演员在爬楼梯，或在爬树时，他们无需想象，只用真实动作就可以。”
    “要我形容的话，片场其实就好像波士顿的nasa基地一样，里面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仪器，还有很多用来做片场道具的箱子，树木等等。”
    陆远身子微微后仰，眯了下眼睛，自他成名以来，几乎没有人敢这么看他。
    周讯换了件宽大的黑色t恤，懒洋洋扎了个马尾，像猫似地蜷在硬邦邦的椅背上，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对话。
    她与陆远同签华谊，也合作过《画皮》，还是她向陈嘉尚推荐的蜥蜴精。
    虽然她下半年已经和公司解约，但两人关系没变，时有交流。
    许是想起他的年纪，担心他因年少成名，压不住脾气，闹出什么事情。
    伸筷子夹了个煎饺给他。
    陆远朝她笑了笑，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又不是刚出道的毛头小子，自然知晓分寸。
    最多在心里来上几句国骂。
    目前国内影视行业的许多技术比不上国外，这是事实，但一时的落后，不代表永远。
    国家才成立六十一年，崛起速度已经很快了，发展总有侧重点，分个轻重缓急，随着经济实力取得巨大进步，科技迎来不断革新是必然。
    敷衍地聊了几句，陆远不再搭理这位逐渐上头的“世界之王”，扭头和一侧的李雨春几人交谈。
    李雨春在《龙门飞甲》中饰演顾少棠，出生于土匪家庭，是个假小子，算是本色出演。
    记得当初看《十月围城》时，银幕上的戏班少主人还没有多少表演经验，只是凭着勤奋和悟性展现自身的个性。
    很多人都说她只是一个卖点，却很难成为演员，没想到不到两年，李雨春卷土重来。
    人人都说徐客善于调教女演员，但陆远却觉得他这次的选择，同样是将对方当作卖点。
    更多是考虑到对方的人气，以及粉丝群体的力量，为了后续影片的推广和造势做准备。
    市场风向的转变，对部分群体的妥协和屈服，由此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夹在李雨春和周讯之间的是范晓宣，湾湾歌手，在戏里饰演的角色是素慧容，算是女四号。
    素慧容前生是皇宫中的富贵人物，因怀有龙种，遭到追杀，只得在江湖中漂泊。
    实际上，其人却是西厂暗探，武艺高强，听命于西厂都督雨化田，并与戏中周讯饰演的凌雁秋搞暧昧。
    不仅如此，两人现实中也挺暧昧的，这会儿吃着饭仍不忘十指紧扣。
    范晓宣早年专门为自己跟周讯写歌，叫做《我们》。
    而周讯也是介绍范晓宣去参演大制作的电影，包括这部《龙门飞甲》。
    陆远盯着两人瞅了半天，直到范晓宣低头，周讯实在受不了，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才罢休。
    酒至微醺，餐厅里的人三三两两，聚成几个小团体。
    范晓宣接了个电话，提前回了房间。
    陆远在靠内侧的沙发上找到周讯，这位姐姐身材娇小，即使平躺着，也是小小的一团，不看脸，分不出前后。
    “周公子，刚才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周讯不解，仰头望着他，点点碎发散在额间，脸颊两靥晕红。
    她的模样在圈里不算绝色，此刻歪着脑袋，醉眼迷离，却显得娇态可掬。
    当然，这是在刻意忽略她手上那半根香烟的情况下。
    “徐导在介绍3d之王的时候。”陆远把她的腿扒拉到一旁，笑着提醒。
    “昂！”她似是回忆起来，吸了口烟，猛地朝他吐出，用其烟嗓道：“没什么，只是替南笙姐感到不值而已。”
    周讯能在这行拥有如今的地位，离不开圈内一些长辈帮助。
    这些长辈中，施南笙的排名第二位，仅次于她的入行经纪人李少虹。
    陆远满头黑线的驱散开袭来的二手烟，稍稍躲远点，洗耳恭听。
    周讯见他这般模样，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笑得愈发放肆。
    这货既不抽烟，酒也喝得不多，有时候真的不像混迹娱乐圈的人。
    可偏偏事业方面上升的速度像开了挂一样。
    刚才的宴会上，没人敢劝他喝酒，都是您随意，我干咯。
    她06年签约华谊时，陆远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
    五年时间不到，已然和她并驾齐驱，她是影后大满贯，对方也不差。
    小银幕为数不多的视帝大满贯，还是内地史无前例的二十来岁大满贯获得者。
    而她去年拿下影后大满贯，35岁。
    甚至在当下大部分观众眼里，自己并不如他。
    每每想来，周讯心里都觉得不是滋味，有些泄气，太优秀了，还年轻，真就没天理。
    “嗨！别发愣啊。”
    周讯这才回过神，瞥了眼正在和助理乐乐窃窃私语的徐客。
    “徐导刚才是不是有讲，那个叫恰克拖拉机的外国佬，是他找来的。”
    “人家叫恰克·科米斯奇。”
    “管他什么司机。”周讯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陆远懒得和她掰扯，依着他和刘施施斗嘴的经验，这个话题能扯上半小时。
    他回忆起下午的对话，道：“徐导还说他专门去欧洲、韩国各地，登门拜访了不少特效公司。”
    “屁！”周讯面露不屑，胳膊杵着沙发，撑起上半身。
    “这些其实都是南笙姐的功劳。”
    “联系投资以及找特效团队等，全是她亲自联系好，徐大导演只用无所顾忌地拍电影即可。”
    “南笙姐为了徐大导演的事业，默默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汗水。”
    “反观徐导演，身边少不了花边新闻，南笙姐忍气吞声，一边努力工作，一边在深夜独自舔舐心中的伤口。”
    “媒体总是会找准机会来找她求证徐导的绯闻，她还得硬着头皮帮忙打掩护。”
    许是喝的多了点，周讯愤愤不平，语速极快，音调无意识地提高了许多。
    陆远不置可否，但心里对徐客婚内出轨的行为感到不屑。
    可娱乐圈本就是一个大染缸，男女关系极其复杂且混乱。
    徐客掌握的资源，对于想在这行有所进步的女演员来讲，天然具备吸引力。
    哪怕陆远自己，在剧组拍戏时，也没少碰到过这方面的诱惑。
    一般不太严重的，他只当没看见，人家想进步，个人的选择问题。
    不是谁都能如他这般幸运，成名路上安安稳稳，不用付出太多。
    当然了，若是对方得寸进尺，他自然会施以警告，甚至将其直接踢出剧组。
    在剧组不老老实实拍戏，搞些乱七八糟的，开播后收视不佳，对他的口碑，个人品牌塑造影响最大。
    本职工作都不认真负责，立身之本是什么都拎不清，还混什么名利圈。
    周讯似乎打算继续说，陆远见此，忙咳嗽一声。
    她眼珠子霎那定住，如梦方醒，当前的环境不适合谈论这种事情。
    “你那个群星计划是真是假？”她换了个话题，饶有兴趣。
    “当然是真的。”
    “我听媒体报道，一个亿啊，你真舍得？”
    “一个亿又不是瞎投资，肯定要选择有能力的导演，以及优质的剧本，挑到我满意的为止。”
    陆远翻了个白眼，媒体对此事的报道，让许多人产生误解，似乎将他当作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虽然打着投资梦想的旗号，但不是逮着什么人就投，也不意味着他不图回报。
    说到底他终究是个俗人，真金白银砸进去，肯定得提前预估收益，多方位权衡，看准时机方才下手。
    周讯抿了抿嘴唇，笑道：“也是，圈里都知道你挑选剧本的眼光很毒。”
    “没有没有，都是大家的缪赞。”陆远连连摆手。
    他刚入行那会儿，还一度认为《士兵突击》木有女人戏，不会火呢。
    “真羡慕你和黄小明，除了表演外，其他事情也能干的有声有色。”
    周讯挠了下耳朵，将烟屁股噗的一下弹进垃圾桶，颇为沮丧。
    “从华谊出来后，我发现自己除了演戏，连个工作室都搞不定。”
    “我找了自己的好友，湾湾那边的出版人余光照，担任工作室总经理，并充当经纪人兼合伙人，只是每次开会，他问我与工作室发展相关的问题时，我总是一头雾水。”
    周讯满脸愁苦，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她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
    去年注意到自闭儿童的案例，深有感悟，便推掉手头的工作，和陈坤参演了一部公益纪录片。
    名字叫《遥远星球的孩子》，两人在里头配音。
    她现在对工作室的态度就是，平时不搭理，爱咋地咋地，等她忽然有了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
    甭管其他人是否反对，工作室就必须要听她的，加大马力往目标方向冲。
    没有长远规划，心血来潮，想到哪走到哪，就和她演戏一样，有人邀约，喜欢角色就签约，不喜欢就拉到。
    陆远靠着沙发，抻了下大长腿，问：“那伱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环保，还有时尚设计方面吧。”周讯托着下巴，语气飘忽。
    隔了会儿，她又揉了揉头发，吧嗒倒在扶手上，叹气道：“唉，真不想管这些，想到就头疼，我只想好好演戏。”
    “时尚设计？”陆远打量她一眼。
    “对呀。”
    “我姐最近搞了个服装品牌，她在设计方面倒是有一点天赋，有机会你们可以聊聊，她或许能给你点建议。”
    周讯点了点头：“好啊，叫什么牌子？”
    “额。”
    陆远犹豫一下，张了张嘴，底气不足道：“佳狮鹿！”
    “咦！”周讯诧异地看向他：“这个名字.”
    “这破名字很难听是吧。”
    周讯眨了眨眼睛，嘴角弯弯，勾起一道笑意，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