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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末代皇太后的眼泪

    沈清平的伤势养好之后,每天都往袁府跑。他只是想瞅个机会,再跟着袁世凯去一趟紫禁城,他要确认一下,云衣是否就在北京城。可是,他一连等了一个月,也没有听到动静儿。
    袁府每天来往着各色人等,外国时节,社会名流,以及段祺瑞等领兵将军,可是让他奇怪的是,也会看到革命党的人,偶尔出没。
    他向来不喜欢这些政治手段,但是他却能感受到,这里才是中国政治的核心。但是由此推断,袁总理是不可能再去紫禁城了。
    沈清平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袁府。父亲沈万年拉着黄包车,看着儿子的模样,皱了皱眉头问:
    “怎么?出事儿了?”
    “没有,他们估计是不再去紫禁城了。我也不可能再见到那个像妹妹的女孩了。”
    “你妹妹自有你妹妹的去处,吉人天相,她既然还活着,就不会出事。”
    沈万年说完,拉着黄包车转身就跑了。
    沈清平一直感觉父亲不应该是一个这么普通的黄包车夫,他总是觉得父亲身上有一种力量,不是普通人能有的。但是他和父亲在一起20年了,又不得不相信父亲就是这样普通。他担心云衣,却从不说出口。他做得很多事情,从来不讲原因,却一个人默默承受。
    云衣在紫禁城里,并不好过。但是有一件事却让她开怀许多。她跟着太后学女红。从一针一线的刺绣,到一刀一刀的裁剪,她感觉自己所有的烦恼都消除了。
    云衣问太后:“您说为什么咱大清的衣服都是直筒型的,感觉整个人被封闭在这里似的。
    太后说:“我小时候听家里的大人讲,以前大清在关外,女子骑马射箭,样样不比男儿差。那时候的衣服都是便服,穿起来舒服。入关以后啊,这旗人坐了天下,也就把自己给封起来了。”
    云衣说:“太后,云儿跟您学会了刺绣,云儿还要去内务府学裁缝,云儿发现很喜欢做这些个东西,一忙起来,竟然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隆裕太后用手指着云衣说:“死丫头,这么个小人儿,能有什么烦恼。”
    这短短的一个月的安静之后,紫禁城迎来了一场巨大的变动。
    1912年2月12日,也就是宣统三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太后一大早便带着小皇上去了早朝。云衣在前几天就能体会到宫中有种不一样的动感,太后彻夜难寐,白天唉声叹气。
    而这天清晨,云衣悄悄跟在后面,她不是有意偷听,而是担心太后——这个给了她家的感觉的女人。
    刚进入养心殿的耳房,小太监就汇报,袁世凯依然是称病没有入朝。只是派了外交大臣胡惟德作为自己的代表,让他领着民政大臣赵秉钧、陆军大臣王士珍、海军大臣谭学衡、司法大臣沈家本、邮传大臣梁士诒、度支大臣绍英、工商大臣熙彦、理藩大臣达寿等前去朝见。
    隆裕太后叹了一口气,摆手示意小太监通报,宣旨让各位大臣上殿。
    等胡惟德各位大臣都上殿以后,隆裕太后牵着六岁的小皇帝溥仪走向了宝座。云衣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有些人看上去是那么喜悦,有些人看上去是那么愤怒,而又有些人看上去是那么伤心,比如太后。
    而这次早朝以往不同,太后没有垂帘,大臣们也没有三叩九拜,只是向着宝座上那两位,一老一小鞠躬而已。
    太后似乎是在压抑自己,云衣能感受到她那种强忍着的痛苦,就像是堤坝拦着的洪水,一边是风平浪静,而另一边则是波涛汹涌。
    鞠躬过后,偌大的养心殿,竟然再没有声音,这种平静不是肃穆,而是尴尬。大家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如何打破。
    这时候,胡惟德上前启奏:“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因病不能上朝,特委托臣等前来向皇上和皇太后请安。”
    隆裕太后早就了然于胸,她有些失落地,但是却淡淡地说说:“袁世凯为国家鞠躬尽瘁,为皇室也出了不少力。他能为皇室争取到如此的优待条件,也实属不易。今天就按照南北议和的条件,颁布诏书,实行退位,让袁世凯去做好善后事宜吧。”
    “退位”两个字,就像是决堤的口子。刚说出口,太后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眼圈红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开始哽咽起来。而殿下面的大臣们依然是尴尬,此时此刻,没有人一个人能找到合适的词语安慰这个老妇人,而小皇上只是一脸的懵懂。
    正在大家不知所措时,御前太监纯备好了退位诏书,捧着跪倒太后面前。隆裕太后拿着诏书,刚开一看,就将忍了好久的眼泪,喷薄而出。她不再顾及皇家的尊严,以及皇太后的体面,在这二百多年年的养心殿内,没有人能够理解她,这样一个老妇人,满怀的悲痛!她边哭便喊着:“祖宗啊祖宗……”
    云衣看着太后哭,自己也在一旁忍不住掉眼泪。她很想去安抚太后。她不理解小皇帝为什么不劝劝太后,让她不要这么伤心。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一个老人要每天和这些奸诈的太监,各色人等的大臣在周璇。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太后觉得对不起祖宗,她不能理解的太多太多……
    在云衣满脸泪珠时,小豆子连忙用手绢帮她擦拭。云衣吓了一跳,正在步入青年的小豆子,看上去和一般柔弱的太监不一样。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力量,让人感到阳光和温暖。云儿忽然如此近的望着小豆子的眼神。小豆子忽然间害羞了,一种让她难以理解的眼神。她接过手帕,自己擦眼泪,也顾不上多想什么,便又将眼睛转向了大殿之内。
    这时候,大臣们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用朝服的袖子抹着泪,有些人只是哭,而没有泪水。作为领班大臣的胡惟德装着很伤心,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便对着泣不成声的隆裕太后讲:“太后,如今大局已经如此,还望太后保重。太后英明睿智,顾全天下百姓,保全皇室上下,臣等深感太后恩德。如今优待条件已定,还请太后宽慰才好。”
    太后听闻此,更加伤心。她手里捏着退位诏书,眼泪在一滴滴的将它打湿。胡惟德看如此形状,便生出一种有些鄙视的表情,瞟了一眼四周的大臣。每个人都装作没有看见。而云衣却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她似乎是明白了,这些个衷心大臣是串通一气的啊。
    这时候,云衣转头本想告诉小豆子这些人都在逼迫太后,可是发现小豆子不见了。云衣刚刚还看到小豆子在身后,她四处看了看,发现小豆子在和几个小太监说些什么。云衣不再去找小豆子,自己又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观察着。
    这时候,刚才和小豆子一起的小太监传报,说是:“革命党有电报。”隆裕太后一听到革命党,便立即收住了哭声。她颤抖的声音说:“革命党难道要收回我们孤儿寡母的优待吗?”
    胡惟德见“革命党”三个字,起了作用。赶紧展开电报道:“万急。南方伍廷芳代表电:今日经参议院同意,如15日下午12点之前清帝不逊位,则收回优待条件。此布,即转北京。”
    隆裕太后听完,双手已经在颤抖剧烈,她将退位诏书交给小太监,名徐世昌赶紧加盖玉玺印章,怕晚了所有的优待条件都没有了,她和皇帝只能流落街头。
    印章盖好以后,胡惟德有些按耐不住的喜悦,当朝读起来这份诏书:
    “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遴员与民军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确当办法,南北暌隔,彼此相持,高辍于途,士露于野。以国体一日不决,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恶因一姓之尊荣,拂万民之好恶,是用外观大势,内审舆情,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共和立宪国体,近慰海内厌乱望治之心,远协古圣天下为公之义。
    袁世凯前经咨政院选举为总理大臣,当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总期人民安堵海内欠安,仍合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予与皇帝得以退处宽闲优游岁月,长受国民之优礼,亲见郅治之告成,岂不懿欤!”
    而从这一刻,这大清便完完全全步入了中华民国。
    刚才那些大臣,也不再是清朝的大臣。云衣更不明白,中华民国是什么样的国家。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目睹的是一场朝代的更替,是中国千年帝王的最后一刻。
    念完了诏书,那些大臣恭敬地三鞠躬,告别了这阴沉而灰冷的大殿。隆裕太后呆呆着望着走出去的人群,她内心似乎像是被掏空一般。而小皇帝似乎并不关心这些,他从小便没有亲生父母的疼惜,更没有什么玩伴,云衣更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淡漠。他此刻像是完成了一件事,便匆匆要往外跑,一刻都不愿意停留。
    而隆裕太后,她只是想找个相依为命的人,彼此安慰一下。她此刻多想有个人能够理解她,帮她排遣内心的万般愁绪。而小皇帝向往着外面的蓝天,她看到皇帝要出去玩,便无奈地要抱他下宝座,可是那一阵的哭泣,已经让她筋疲力尽。
    正要抱他的时候,隆裕太后差点和小皇帝一起摔倒,这时四周的太监慌了手脚,而云儿顾不得别的,赶紧冲进了殿里,去搀扶太后。小皇帝望了一眼云衣,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他不知道这个和自己年轻相仿的女孩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正要问,小豆子也出来了,挡在云儿的前面,让小太监和云儿扶着太后回了长春宫。而小皇帝也像是一个被放开的鸟儿,在这偌大的紫禁城中,开始他恶作剧似的玩耍,不过在他心里,却留下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也可能他在玩耍之后还记得,也可能早就抛在了九霄云外。而这对小豆子来讲,却成了天大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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